安城算是轟動了,那被人人稱為謫仙般的第一貴公子,娶的竟然是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落魄名媛,瘋子天才,最後竟然和自己的親小叔有染,換做是哪一個男人,豈不是得瘋了。


    包括整個池氏,都是人心惶惶。


    有職員在公司某處撞見了總裁,嚇得那叫一個魂飛魄散,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洞鑽走。


    大家都有眼睛,特別是有些敏銳的人,能夠輕易捕捉到眼睛中流露出的東西。所以說,能夠輕易看見那個男人的變化。


    他不再風度翩翩,唇角那若有若無顛倒眾生的笑意也完全消弭。看見他的人,還以為自己在白日撞見了血池修羅。


    周身的龍涎香,都像是幻化成了無數道屏障大網,寫滿了生人勿進四個字。


    “總裁,您吃一點吧。”朱琳捧著食盒,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


    坐在漆黑辦公桌麵前的男人,眸子黢黑如星,卻沉得厲害。他摁住眉心,然後擺擺手,“不吃。”


    “可是您的胃病……”


    “我說了不吃。”他淡淡的語氣,像是裹著寒冰,涼到了心底。


    朱琳握住食盒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是,總裁。”


    對於上級的命令,要絕對服從,這才是一個好的下級。


    隨著高跟鞋撞擊地麵聲的遠去,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


    偌大的辦公室內,隻聞得他一人的呼吸聲,忽緊,忽慢,一會兒又像是消失了一般,一會兒又猝然出現。


    呼吸規律是根據心情變化而變化。


    池慕辰緩緩闔上眸子,瞬間眼前一片漆黑。腦中像是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引爆。他難以想象,她在別人胯下承歡的畫麵。


    再一次睜開雙眸,黑色眼瞳被猩紅的血絲纏繞,睚眥欲裂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怖。任誰也想不到,這會是那個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第一公子。


    嘩啦——


    一瞬間,好似天翻地覆。


    他將桌麵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在地上,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是一個暴戾且無法自控的人。然而偏偏,現在的他,完全控製不住自己。


    或許,他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漸漸,一聲詭異低沉的笑從他的喉間溢出來,“池慕辰,你怕是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栽在一個女人手裏。舍了她,你舍得嗎。留下她,你願意嗎。”


    旋即男人爆發出瘋魔般的笑容,“就算是入地獄,你也要拉著她,這一生,你都隻能和她在一起!”


    蘇南淺,我這一生,都栽在你的手上。沒關係,我認!


    *


    寒風凜冽。


    院子中的綠草泛著枯黃,怏怏的,沒有生氣。牡丹花也凋謝成了虛無,零星的枯葉掛在枝椏上,很是荒涼。一陣風過境,簌簌兩聲,連那殘存的枯葉也沒有了。


    蘇南淺靜靜地凝立在枝椏麵前,視線飄忽不定,不知道自己應該將視線落在哪裏。昔日明媚如曦的眼瞳之中依舊澄瑩,卻毫無生氣,就像是腳下踩著的枯草。


    探出蔥白纖細的指,撫上那粗糙感強烈的枝椏,“洛陽,洛陽,你快點開吧,我陪你等春天的到來。”


    這一瞬,她是那麽的討厭冬天。


    一切照舊,但是早已物是人非。長離,你現在是該有多麽的厭惡我。長離,我這具身子,我自己都不想要。一開始,我欺騙你,現在,是我的報應。


    活該沒有人愛。


    “太太,天黑了,夜涼,該回屋了。”蘭姨走出來,在她的身邊說道。


    蘇南淺回過神,隔著淡淡夜色看過去,也沒有看蘭姨,而是看向門口跑出來的小白。


    小白喵嗚直叫,霎是惹人憐愛。


    “我再站會兒。”她露出蒼白一笑,然後俯身接過正張開爪子奔過來的小白。


    柔軟的毛發帶來的觸感很是舒服,濕漉漉的貓眼盯著她,嗷嗚嗷嗚的叫。她伸手撫摸它的毛發,“小白,現在是不是隻有你,不嫌棄我了。”


    有人站在院子外的雕花大門前,蘭姨開門,“請問先生找誰?”


    瘦弱的中年男人,顴骨凸出來,嘴唇很薄,老實相。他說,“我是蘇小姐的律師,請讓我進去。”


    蘭姨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異,轉身對著院子裏麵的纖瘦背影道:“太太,這位先生……”


    “讓他進來。”


    聲音不重不輕,剛剛好可以令人聽見。


    男人為這聲音怔住,清脆,卻無力,空靈,卻荒蕪。很複雜,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走進院子的時候,他盯著那纖瘦背影,隻感覺到蒼涼之意從腳底升起來。這就是那人人口中的談資,加入安城第一豪門的落魄名媛蘇南淺。


    現今,也隻能落得這般荒涼田地。


    “池太太,您好,我是你托人聯係的魏律師。”他很有禮貌地伸出手去。


    蘇南淺眸光一轉,輕輕微笑,“你好。”她示意自己雙手抱著貓,不變握手。


    男人理解地微笑,然後收回手。


    “進屋裏麵說,外麵風大。”


    然後她轉身,朝著屋子裏麵走去。


    *


    “蘭姨,上茶。”


    “好的,太太。”


    蘇南淺在客廳正中央的大沙發上坐下,儼然沒有豪門闊太太的氣息,唯有一股清冷。她眉眼若水墨丹青,讓人看了隻覺得舒服。魏律師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紙協議,“池太太,準備好的協議,您請過母。”


    魏律師將協議放在茶幾上,然後推了過來。


    蘇南淺抱著貓的手收緊了些,貓兒覺得不舒服,嗷嗚一聲,便竄到地上去,跑開了。她的視線毫無防備地觸及到協議上——


    離婚協議書。


    一紙協議,兩人簽字,再無瓜葛。


    眸光隱隱剝裂,麵上仍舊不動聲色。她隻是挽起唇淡淡微笑,“魏律師,我所提及的,可都寫到了?”


    “是的。”魏律師正色說,“太太,您要求的不要一分財產……淨身出戶。”


    魏律師說完之後,麵露疑色,“您……可想好了?”


    “當初是怎麽來的這豪門,便如何出去。”她的唇角挽著笑,是那種雲淡風輕的笑容。


    當初的他已是仁至義盡,幫助她如此多。更何況,婚姻之中,他也絕對是一個好好丈夫。從一開始,錯的人,就是她。


    安城第一名媛又如何,到頭來也不過是落魄一場。可是池家,是纏綿百年的第一豪門,本就門不當戶不對,身子還不幹淨。


    所以說,這一切,都像是一個癡心妄想的夢。


    黃粱一夢,終歸有醒的那一刻。清醒之時,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誰愛誰,誰又離不開誰。


    “好的。”魏律師應著。


    既然本人這麽說了,自己也不便說什麽。作為一個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律師,撈的就是分配的財產。她什麽也不要,自己自然也分配不到多少。隻是她答應,以一物作為酬勞。


    蘇南淺垂眸,長長如小蝴蝶般的睫毛蓋住眼底荒涼。她輕輕取下來了右手指間火紅的戒指,鳳凰。


    當戒指脫離手指的那一瞬間,有什麽東西埋葬黃土,再也不複存在。


    平靜地將那枚戒指放在茶幾上,笑意隱去,“魏律師,你知道的,這枚鳳凰,世間隻此一枚,用來做你的酬勞,應當是夠了。”


    魏律師心底高興,臉上仍舊平淡,隻是頷首,“謝謝太太了。”


    “先生,您回來了——”


    蘭姨的話音將落,陡然抬眸之間便已看見了男人清俊卻孤傲的身姿。他斂著眉眼,走近,唬得魏律師連忙放下茶杯起身,“池公子。”


    她仍然坐著,不看他,臉上也沒有鮮明的情緒。


    離婚協議書。


    當一股極致且帶有破壞性的氣場散發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已經看見了。


    “離婚協議書?”男人的嗓音之中帶著點玩味,但是更多的是陰鷙,“誰給我解釋解釋?”


    蘇南淺緩緩吸一口氣,視線仍舊落在窗外的漆黑之中,“如你所見,我要離婚。”


    池慕辰好似沒有聽見一般,隻是將沉沉如霧的目光投降戰戰兢兢的男人,“你是律師?”


    “回池公子,是的。”


    “哦,是律師。”邪魅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漫不經心的笑容來,“哪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是不是不準備在律師界混了,所以選擇在太歲頭上動土?”


    魏律師聞言色變,幾乎是立馬收拾好公文包,深深一鞠躬,“冒犯了冒犯了,池公子,我這就走,這就走!”


    走之前魏律師將拿著欣賞的鳳凰小心翼翼放在茶幾上,“太太,您找別人,這活兒我不接了。”


    離去的速度,堪比逃難。


    蘭姨早已經上了樓,不想被傷及無辜,所以還是回房間算算賬本什麽的最安全了。


    偌大的別墅,華麗堂皇,在她的眼裏,卻滿是荒涼。好熟悉的,好陌生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複雜蒼涼。


    隻剩下二人的呼吸聲,或輕,或重。


    “離婚?”男人的指尖夾過那一紙協議,“你想得美。”


    蘇南淺的眼瞳縮了縮,旋即笑了,“股市的動蕩,滿城的風雨,全是因為我。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將我留在身邊?”


    她的離開,無疑對他是好的。


    外麵人人都說她給他戴綠帽子,想不到池公子竟然淪落到娶了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誰不知道池公子是多少姑娘春閨夢裏的意中人呢。奈何,奈何,蒼天弄人,誰又能奈何誰一星半點。


    “你是我的妻。”他口吻很淡,眸光移開,不看她,“現在是,以後是,永遠是。你不要妄想離婚,不可能辦到的。”


    蘇南淺唇角溢出苦笑,她當然知道是不可能辦到的。哪裏沒有他的人際,商界,政界,小小的一個法院算什麽。不管起訴多少次,應當都是被駁回的下場。


    “所以,我希望你自願簽字。”她轉過臉,望進他深濃的眸子中,“真的,這樣……對大家都好。”


    既然是對大家都好,那自己為什麽又會哽咽。


    撕拉——


    一紙協議已經變成兩半,他微涼的指尖掃過,粉碎,成了一堆碎片,


    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男人將手中碎片一揚,在他的身後飛舞墜落,再然後那些碎片貼在了冰涼的地麵。


    “你剛才還想拿這枚戒指去給律師是嗎?”池慕辰俯下身,去拿起了茶幾上那枚火紅的極致。


    她設計的,理念是——


    極致的,火熱的,愛情。


    擦過寶石,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浸透進血液,磨人般的難耐。深濃的黑瞳望著手中的戒指,低低笑了,嘲諷,譏誚。


    不知道是在笑誰。


    終於抬起頭,望向她的目光之中盡是似笑非笑,“這麽不想要,那便扔了。”


    呼吸一滯,蘇南淺陡然起身,這時候,男人已經轉身朝右邊走去。


    窗外的外麵,是人工池——


    他的手一揚,一抹光點便在月色之中隱去,在人工池麵撿起一點水話。那一圈圈泛濫開的漣漪,映入眼瞳,說不出的動蕩。


    蘇南淺衝到窗戶邊,像是看見那戒指的沉沒般,隻是咬牙,“你瘋了。”


    “我是瘋了。”男人不輕不重地接話,唇角挽著似笑非笑,“你終於不平靜了。”


    他最是痛恨她那樣事不關己的樣子,那麽淡漠,那麽不在乎,是要做給誰看。


    眼底有著隱隱霧氣蒸騰起來,“是,我不平靜了,你就高興了是嗎。”


    蘇南淺轉身,欲朝門口走去,手腕被扣住——


    “不許去撿,既然決定不要了,現在沒有必要去撿。”


    他的嗓音冷得如隆冬的寒風,直直凍結,讓人發抖。


    蘇南淺抿住唇,不言不發。


    黑眸深濃,他笑了,“為何不說話,看來我說對了。”


    “是啊。”她甩開他的手,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她也跟著笑,“我不稀罕了。”


    她上樓,沒有往窗口再看一眼。


    池慕辰眼底的光迅速灰白,什麽也沒有這個趨勢快了。死一般的沉寂,波瀾無驚卻也毫無生氣。涼薄的他,竟然淪落到能被隨意牽扯情緒的地步。


    可笑,可笑,可笑!


    *


    半夜兩點。


    床上隻有她一個人,沒有他。他在書房,不願和她睡在一張床上。自從那日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她。


    也好,也罷。


    從床上起來,套上了拖鞋。她緩緩打開房門,半夜的別墅,空曠清冷得隻讓人覺得害怕。


    還好有中央暖氣,不然得到什麽地步。


    步子放得很輕,她下樓。下樓的同時竟然會想起蘇雲淳,不由自主地響起那日的話。那日蘇雲淳到底想要說什麽,是不是長離不在那一刻出現,就能夠知道某些東西了。


    手機已經被沒收,他不允許她用手機。這不是生活,這根本就是軟禁。她猜,他肯定是煩她再找第二個律師來。


    打開了別墅的門,踩著極為輕的步子到了院子。


    朝右邊轉,便是人工池了,中間是雕琢得漂亮的加上。池中有著深綠行草,在黑夜月光之中形同鬼魅。


    院子裏麵可沒有暖氣,冬日半夜兩點的冷風足夠讓人覺得身在極寒之地。


    一寸一寸的風過,一分一分的心涼。


    深深吸一口氣,便是那凜冽的冷風在五髒六腑作怪,硬是要讓你周身的血液都凍僵了才好受。


    池中涼悠悠泛著清光的水,探出指尖隱隱一試,果然涼得鑽心透骨。水麵上還浮著碎碎的雪,隱隱有著冰屑,果然是極冷的。


    月光之下的人,容顏清麗無雙,寒瞳嫵媚,她涼涼吸一口氣,然後脫下了裹在身上的披肩,露出了裏麵單薄的睡衣。


    冷風迅速沿著縫隙灌入,親密地吻合著肌膚,寸寸遊走,全身的顆粒冒了起來。骨骼肌開始顫抖,產生熱量,借此來延緩一下寒冷所帶來的刺激。


    蘇南淺搓了搓手,脫掉了鞋子,裸露出瑩潤的纖纖玉足。


    當赤裸的一隻腳探入水中時,那蝕骨的涼意讓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冷,很冷,極其的冷。


    沒有拿出來,卻是狠下心將腳徹底踩下去。


    由於是供人觀賞的假山水榭,池中很淺,隻到膝蓋處。雙手撐著池子邊緣,將另外一隻腳也伸了進去。


    徹頭徹尾的寒意,侵蝕著她每一根神經。渾身上下都忍不住哆嗦著,她卻是緊緊蹙著眉頭,彎腰下去,借著清冷的月光,企圖看見那長滿青苔的池底,能夠有一抹璀璨的紅。


    鳳凰啊鳳凰,我好冷,可是你在哪裏。


    誰說不在乎,那是你我之間的訂婚戒,怎能不在乎。


    長離,說到底,是我看不穿你,還是我看不穿你。


    猝不及防地,腳底一滑——


    冰涼刺骨的水灌入口鼻,灌入耳朵之中,連腦髓都一塊涼了去。


    凜冽冬夜,周身置於冰涼池水之中,鑽心的涼意,讓人肝腸寸斷。


    狼狽,疲憊,心酸。


    蘇南淺重新站起來,活脫脫像是一個剛出水的水鬼,腳上還纏著密密麻麻的水草。


    深深呼一口氣,氤氳成白霧,消散開來。


    果然是極冷的。


    依舊不放棄,不就是在這麽一個破池子中嗎,不可能找不到。她彎下腰再次尋找。


    生長著濃綠色青苔的池底,自然是極滑的,也不知道摔倒多少字,一次次沉入那深淵般的寒冷之中。


    最為要命的是,爬起來的時候,將有冷風呼嘯嗚咽而過,更是讓人渾身都顫抖。那種寒冷的感覺,像是要將你身上最後一滴血液都給抽走一般。說不出的冷,道不出的寒。


    圍著池子,是走了一圈又一圈。


    眼淚憋著,不讓流下,沒有,沒有,為什麽沒有!


    仿佛再也沒有任何念想,隻是望著冰涼的池水發呆。


    猝不及防,胳膊被人抓著,一股強大到男難以言喻的力量帶著自己,整個人便從池水之中脫離出去。


    有些天旋地轉,恍惚的眸光再一次定住,在月光之下對上男人深濃的眸,“長離……”


    好像夢,不然他的眼底為什麽還是那麽溫柔。


    是她看錯了,此刻男人英俊的容顏上,隻有寒,“你是不是瘋了,大半夜你搞什麽。”


    明明說了不稀罕那枚戒指,現在說出來自己在找,不是太滑稽了嗎。她笑笑,唇色牽出蒼白,“你怎麽出來了?”


    男人眸光碎裂,看見渾身濕淋淋如女鬼般的她。心裏麵有個聲音:


    你害得她這個樣子折磨自己,是不是就開心了,是不是就滿意了?


    “我承認,好吧。”她的手緩緩從他肩膀上滑落下來,氣若遊絲,“我是來找……”


    話音到這裏,便斷了,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模糊之中,感覺到一雙緊實有力的臂膀抱著自己。懷抱是那麽的溫暖,那麽的容人沉淪進去。


    耳邊仿佛全是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喚她淺淺。


    溫暖,沉溺,夢境。


    這不是真的,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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