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瑞道:“你要留下也行。夜公瑾是你伯父門下的弟子,你伯父見他讀書頗有天賦,想指點他的學問,隻得一樣,你可不許搗亂。”


    “祖父,我這麽乖巧可人,幾時搗亂過。”


    她很安靜的,能立在案前寫兩個時辰的字,還能坐在案前讀幾個時辰的書,就算她不是數一數二的安靜姑娘,至少也是個坐得住的、靜得下心的。


    洛瑞道了聲:“夜公瑾,今日學習棋藝。”


    洛廉從書架上取了棋盤。


    書僮執墨、執丹捧著茶點進來,將茶點擺放在茶案上。


    洛瑞立在棋盤側,夜公瑾坐在對麵,“從棋風可觀人的品格,有人下棋走一步觀三步,而真正的高手,走一不可窺十步、二十步、乃是三十步,能充分利用好每一步棋子。”


    洛儷以為是洛瑞授棋,然,坐在夜公瑾對麵的卻是洛廉,她立時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然而,更讓人她意外的是,夜公瑾的棋藝不俗,據她的觀察,此人的棋藝應該不在她之下,而洛廉棋藝更是深不可測。


    她一直以為,在洛家,棋藝最高的乃是洛瑞,沒想到啊沒想到,她那個看似憨厚、資質平平的伯父乃是個深藏不漏的棋道高手。


    如果說,夜公瑾是走一步看十步,洛廉至少也是走一步看十五步。她圍著棋盤白棋看了看黑棋,早前哈欠連天,這會子竟是全無睡意,更是精神抖擻。


    一局了,毫無疑問地,洛廉大勝。


    洛廉站起身,“走一步看七步,棋藝略輸儷姐兒。”


    洛儷歪著頭,“伯父,我看夜公子的棋藝不比我差。”


    洛廉道:“你不信,你與他對奕試試。”


    她怎麽可能勝得過夜公瑾,如果她猜測對方的身份沒錯,他是個棋藝高手,前世時,連池憲都自愧不如。


    洛儷坐在棋盤前,手執白子。


    洛廉道:“《漢史》之中,夜公瑾最欣賞哪位帝王?”


    “漢武帝劉徹!”


    一麵下棋,一麵說漢史人物,點評人生得失,偶爾洛瑞也一針見血地說上幾句,但更多的是洛廉在說。


    洛儷道:“伯父,漢武帝征服匈奴,平定邊疆戰禍,保百姓安寧,此乃大功。這些我都不說,我想說的是漢武帝一生之中的幾個女人。”


    夜公瑾忍住笑意,如果換成平常的閨閣姑娘,他定會不屑一頓,但他麵前的是洛家的掌上明珠,因著洛廉、洛瑞父子的看重,他也生出兩分敬重之意。


    洛廉道:“你說來聽聽。”


    “漢武帝娶陳阿嬌,是為了登基為帝;漢武帝後來喜歡上衛子夫,則是因為當時環境所至,宮中有竇太後掌權,他要辦大事很難,而陳阿嬌性子太過強硬、驕傲,在那時候他個人的內心更喜歡溫婉如水的女子……”


    不同的時期,不同的環境,就會喜歡不一樣的女子。


    漢武帝愛上衛子夫後,到他掌權之後,身邊溫婉如水的女人比比皆是,他在晚年又喜歡了勾弋夫人,這女人又與他過往認識的女子完全不同,冷豔。


    洛儷的點評,是一個女子眼裏的帝王,也是站在女子角度去看一個帝王,她的諸多說法就顯得特別而新穎。


    末了,她發表總結:“漢武帝作為皇帝是個明君,但作為丈夫就是個渣渣,作為父親簡直就是太過無情。”她輕歎一聲,很是感慨地道:“嫁給漢武帝的女人,注定了都以悲劇收場,可歎,可歎……”


    漢武帝在晚年時,不也是除掉勾弋夫人,讓其所出的兒子登基,他生怕勾弋夫人擅權弄權。


    而衛子夫所出的太子,也是被漢武帝生生給逼死的。


    縱觀曆史,史上但凡出色的明君,皆非好父親、好丈夫。


    夜公瑾覺得洛儷怪有趣的,打趣道:“三姑娘以為當今皇上是什麽樣的?”


    “他?”洛儷錯愕,隻片刻,他不就是他麽?他問這話是何意?前世的他是什麽樣的?眨了眨眼睛,終是未語。


    夜公瑾道:“但說無妨,自玄祖皇帝以來,不是賜予四大書院的學子可評論政事而不獲罪的恩賜麽。”


    洛儷笑問:“我也算?”


    “算。”他肯定地答出一字,氣勢十足。


    在她麵前裝痞子,動不動渾身就抖動不已,難不成都是他裝的,這會子麵前的他,分明就是一個翩翩少年,雖然清瘦,雖然還顯得稚嫩,卻亦有一代帝王的意氣風發。


    他讓他說,而洛廉沒有阻止之意,想來書房周全都是心腹可靠的人。


    洛儷落下一子,“當今皇帝壯誌難酬,究其個性,恐缺乏執著、不夠果毅,略顯優柔,需知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他的忍耐雖有,刻苦不足,心機城府還有待加強,他想掌權執政,需要付出的用心不是別人的一倍兩倍必須是他人的十倍、二十倍。


    他十歲以前被養廢,雖然其間不乏葉太嬪故意為之,但他接觸的人和事有限。太後不給他安排真正的大儒、飽學之士為師,他就不能自己私下拜師?


    先生與師傅就像是暗夜裏明燈,不易求多,但求最好。有了良師,就得有益友,唯與益友為夥,方可以一敵十。”


    有建議,有評價,她幾乎沒有深思,隻是單純地照著自己的想法來說。


    然而,就她這看似平淡無奇的話,對夜公瑾卻是驚駭不小,是的,就是驚駭,如果他知道洛儷猜到他的身份,也許就不會這麽看了。


    夜公瑾試探似地問道:“若他用釜底抽薪之計如何?”


    洛廉麵有慌色。


    他怎麽可以這樣問一個十歲的小姑娘。


    他是說直接除掉竇太後還是直接殺掉竇國舅?


    無論他說的是誰,都不可取。


    洛儷搖頭,“腦子有包才這麽做。此計必敗,現下三軍將領大半都是竇氏派的人,竇家子孫裏頭,不少人在軍中任職,而朝中各部院也不乏他們的人。竇國舅雖然奸詐,但忌於太後,還不敢輕舉妄動,若用此計,一個不慎將給他們以藉口……”


    夜公瑾苦笑,離京前的他,居然想說服洛家啟用鐵家的江湖勢力來對付竇太後、竇國舅,也曾想過,如果這二人不在,也許自己就能真正掌權。直至跟著洛廉讀書,熟讀《帝王要術》,又聽洛廉說竇太後手裏有死衛營,擔心將他們逼急於己不利才有遲疑。


    洛儷想到的則是整盤布局,會不會引來兵禍戰亂。


    洛廉麵露訝異,望著洛瑞,懷疑洛瑞私下還教了洛儷旁的東西,如果洛儷的話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舉子所言,不足為奇,可洛儷是閨中女子,且還是一個十歲女童,就顯得不俗。


    洛瑞神色淡然,眸光裏也有淡淡的意外,顯然連他都沒猜到。


    “天下大計,當徐徐圖之。”洛儷吐出幾字時,定定地看著棋盤,突地唇角上揚,一子落定,竟吃了夜公瑾一大片棋子,棋盤之上,勝負立時分明。


    夜公瑾驚呼一聲:“你……”慌亂地看著棋盤,他以為自己與她的棋藝懸殊不大,原來差了一大截。


    洛儷道:“伯父,新與你學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學到六成了吧?”


    豈止是六成,這分明是學了八成。


    洛廉正容道:“夜公瑾下棋分心了。”


    洛儷笑著,“謝夜公子謙讓。”學著男子模樣作了揖,“祖父、伯父,儷兒告退!”


    這就走了?


    夜公瑾看著棋盤,眉宇凝結,他居然輸了,與洛廉對奕死得難看,與洛儷對奕依舊死得難看,這也太打擊人了。


    書院外頭,傳來幾個少年的說話聲,依然是剛出去的洛儷遇上了洛征、洛修、鐵建章三人。


    鐵建章笑道:“三表妹,聽說過些日子是你生辰,不知那日三表妹打算如何過?”


    洛儷淡淡地道:“梁媽媽天天瞧黃曆,比盼年節還熱絡,我倒沒甚感覺。祖父祖母的壽辰也非年年設宴,我一個晚輩的生辰,有長壽麵吃就覺得心滿意足,當然,若是屆時哥哥們能陪我一起吃長壽麵,我會很高興的。”


    梁媽媽年年歲歲,前世今生,都將洛儷的辰誕當成比年節還重的要事來辦。每年一過三月,就看著黃曆,扳著指頭,像小孩盼過年節一盼地數著日子過。


    洛修大叫著:“五表哥,你輸了,十兩銀子!哈哈……”


    洛儷慍怒,跺著腳道:“你們拿我打賭了?”


    洛征不緊不慢地道:“三弟與五表弟打賭,五表弟說你肯定要討生辰禮物,三弟說你不會討要……”


    鐵建章道:“我在家裏時,家裏的姐姐妹妹們過生辰,早早兒地就提出要什麽禮物來,我還以為三表妹與她們一樣,哪知道,你的禮物這麽容易達成,隻要我們陪你一道吃長壽麵就行。”


    洛儷嘟著小嘴,“你們拿我打賭,三哥、五表哥,我不理你們了,哼!待我過生辰的時候,不分長壽麵給你們吃,饞死你倆。”


    “別!別啊!這一年到頭,我們也吃不上幾回長壽麵,到了那日,也讓我倆沾沾妹妹的喜氣兒,就你們吃,讓我倆瞧著,還不得饞死我們。”


    洛儷一扭頭,氣哼哼地離去,嘴裏叫嚷著:“就饞死你們,不給吃,壞透了,居然拿我打賭,下回是不是得把我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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