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得沒錯!”猛聽不出忠源的別意,可他除了自己被人誇讚最高興,更樂意聽人誇義父兄長們,聽兩人說的這幾句,猛樂得合不攏嘴,最近兄長們都抽不出閑暇來陪他,好容易有個年紀相近的納蘭橫海,又老防著被他捉弄,所以猛近來是難得一兩知己相陪,見軒轅如夜和忠源不但句句投緣,最難得的是都肯聽他胡說八道,大生相見恨晚之感,當下打開話簍子,和兩人大聊特聊起來。【 】


    軒轅如夜兩人當然更願意和猛說話,因為這少年的祖父不但是他倆的君皇,也是他倆的摯友,如今,這位五代賢君的英靈已錈為旗上白骨,但望著這頑皮天真的少年時,祖孫倆的笑貌仿佛相疊,那些在歲月中沉澱的往事,也隨之悠悠浮起,當年的明宗陛下,一般的頑皮,一般的天真,頑皮的可把生死當為嬉戲,又天真的以為世間風波皆不足道。


    那時候,他們知己把臂,遨遊四方,就連那麵在亂世中孤立飄零的白骨旗,也因為他們英姿勃發的身影不再寂寞,可那樣的青春時光,便是延續一生一世都嫌不足。而未能追隨著君皇,和袍澤們在最後一戰中一同長歌而去,也一直是他倆此生唯一的遺憾,


    軒轅如夜和忠源二人陪猛說著話,逗著笑,兩人都沒有說及將要來臨的大戰,更不必說到亂世中的種種人心叵測,更多的時候,他倆隻是在傾聽猛津津樂道些頑皮事和捉弄人的得意處,再偶爾接上兩句。


    能和這脾氣性子肖似祖父當年的少年快活說話,他倆仿佛是回到了從前,而心底的遺憾,也在這談笑中慢慢補足。


    來日沙場,他倆也終可了無遺憾的去追隨當年君皇和袍澤的壯烈。


    時光一點點流逝,毫無所覺的,天色已漸漸暗落,軒轅如夜和忠源還有很多話想對猛說,有幾次,兩人忍不住想要對猛說起他的身世,但話到嘴邊,他倆又都不約而同的咽下,在未見到猛時,他們都曾希望猛會和他爺爺一樣成為傳奇時的英雄,但到此時,他倆忽然覺得,讓猛活潑開懷的活過這一輩子,會是更好的選擇,因為這就是他的祖父,一直想帶給世人的安寧。


    那麽,就讓他的後代從來不知自己的身世隱秘吧!因為他的祖父為了這個太平盛世的夢想,已經付出了太多…


    所以,當小侍女蒙燕來喊猛回去吃飯時,軒轅如夜和忠源微笑著向猛告辭,反倒是猛意尤未盡,很有誠意的邀請兩人跟他一起去吃飯,但軒轅如夜和忠源都笑而婉拒。


    臨走前,軒轅如夜又小聲告訴猛說:“戰事將起,猛王神勇無敵,自不把黑甲宵小放於眼中,但沙場無情,刀劍無眼,所以在下有兩件事想請猛王謹記,第一,無論戰事如何凶險,猛王都要聽從你四哥的謀劃,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軒轅如夜特意做此叮囑,是因為他很清楚智對猛的疼愛,即使是戰局到了最萬不得以時,也不舍得讓這弟弟輕易涉險,所以隻要猛肯老實聽智的話,想來不會置身險境。


    第二件事關照的則是戰局最壞時的打算,“猛王,你還記得那位從霸州來的蘇其洛蘇公子嗎?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幽州城破…唉,猛王,你別捂耳朵不肯聽,在下說的隻是萬一,我也相信有猛王在,絕不會讓幽州失守,嗯!真的相信!隻是事有萬一,猛王,萬一情勢凶險,你千萬記得去找蘇公子,那位蘇公子會想盡辦法護送你離城,那個時候,請你也要聽從蘇公子的安排,盡快出城,好麽?”


    猛很奇怪這剛認識的中原人為什麽會向他叮囑這些,但聽出軒轅如夜語氣中的誠懇和焦急,雖然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他還是點了點頭,又十分不舍這兩個難得肯陪自己暢快說話的中原人,於是在訂下明日再去東門外找他們玩的約定後,猛才依依不舍的跟兩人告別,跟著蒙燕回後院去吃飯。


    軒轅如夜和忠源放下了最後的心事,目送猛去遠,兩人也邁步走出練武廳。


    “那尾巴還銜著嗎?”軒轅如夜很隨便的問了一句,有忠源在側,沒有任何刺客斥候能藏得住蹤跡。


    忠源冷笑,“還跟著,看來隻要我們不出太守府,耶律明凰就安不了心。”


    “不用管他了。”軒轅如夜道:“我們立刻出城,讓軍士們飽睡一夜,今夜,將是幽州最後一個太平夜。”


    “將軍是說,拓拔戰的大軍明日就會壓城。”忠源一驚,“那麽快?據我們在上京的暗樁送來的消息,拓拔戰離京不過數日,百萬黑甲從上京出發,至少也要後日才能到。”


    “如果掛帥的是一般將領,也許是要等後日才能到,可這一次是拓拔戰親自掛帥,兵貴神速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兩人說著話,已走出了太守府,軒轅如夜立在街心,仰望天心明月,長聲道:“忠源,你我心事盡去,又後繼有人,便是明日死,又如何?”


    “聽將軍這一說,我倒是盼著黑甲今夜就來了!”忠源笑了起來,“我等這一仗,早等得不耐煩了…嗯?”


    軒轅如夜聽他語氣有異,問道:“怎麽了?”


    “耶律明凰派來的尾巴居然一路跟著我們出了太守府。”忠源冷冷道:“那個小女子,就那麽不放心我們?”


    軒轅如夜微怔:“難道還要跟著我們出城?看清楚這尾巴的模樣了嗎?”


    忠源目光往後一掃,“是名軍士裝束的男子,二十幾歲,很年輕,這小子還真不怕被我們發現,按說耶律明凰不該選這麽個蠢材來跟著我們。”


    “不對勁,耶律明凰要派人盯我們的梢,一定會扮成百姓模樣,不會明目張膽的連一點掩飾都不做。”軒轅如夜也好奇起來,“是漢人還是遼人?”


    “他穿著幽州軍服,分不出。”忠源又咦了一聲,“奇怪,那小子怎麽老盯著將軍的一身盔甲看,就算我橫衝都盔甲威武不凡,也不用看得那麽出神啊?”


    “老盯著我的盔甲看?這個人應該不是耶律明凰派來的。”軒轅如夜腳步一頓,慢慢轉身,然後就看見了那名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年輕軍士,而這軍士的目光果然不離自己的一身甲胄。


    見軒轅如夜回身,那軍士猶豫了一下,也不躲閃,居然向兩人走來。


    軒轅如夜大感意外,“小將軍一路跟著在下,可有見教?難道我這身老軍伍的裝束,讓你很感興趣?”


    “是。”那軍士走近後,用很古怪的眼神在軒轅如夜的甲胄上看了一陣,然後很認真的點頭,“軒轅將軍,我從前見過你這身盔甲…”


    “怎麽可能?”忠源已知這軍士並無敵意,但橫衝都已近二十年未曾出世,這軍士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也怎會見過橫衝都甲胄?不禁失笑道:“你從太守府一直跟出來,就是為了看我家將軍的這身甲胄?你這年輕人也太空閑了吧?”忠源心下想,幸虧剛才沒出手殺你滅口,要不然你這小子也算死得冤了。


    “我真的見過這身盔甲,是在十幾年前!”那軍士大聲問,“軒轅將軍,能告訴我這身甲胄隸屬中原哪支軍伍嗎?”


    “你真見過?”軒轅如夜仔細看了看這軍士的長相,問:“小將軍,你是漢人?”


    那軍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老盯著別人甲胄看殊為不敬,忙退後一步,抱拳道:“在下常荊,忝為幽州新軍荊棘槍副統領,軒轅將軍,小子無禮,得罪莫怪。”


    “不怪不怪。”聽說對方是漢人,還是幽州五路奇軍之一的副統領,軒轅如夜放柔和了聲音,“常荊?果然是個漢家名字,小兄弟,你老家是哪裏?”


    “在下是應天人,幾年前隨我家人逃難來的遼國…”


    “應天人,十幾年前?”軒轅如夜飛快的和忠源對視一眼,心裏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小兄弟,你在十幾年前真見過這身盔甲,是不是在應天城?”


    “對,就是在應天!”常荊大聲道:“十幾年前,有一股高昌賊攻打應天城,守城太守膽小懼戰,帶著軍隊落荒而跑,幸好有位姓江的副將軍挺身而出,一戰打退了幾千高昌賊軍!”


    “江將軍?”軒轅如夜和忠源二人突然激動起來,“小兄弟,你能跟我們仔細說說那一戰的詳情麽?來,我們邊走邊說!”


    “當然可以!那是十幾年前,就在應天城門下,那位江將軍隻帶著一百位卸甲老卒!連兵器都不全…”往事又一遍從常荊口中訴出,這是他生平最難忘,也最願意向人娓娓而道之事,因為他希望能讓自己認得的每一個人,都能銘記住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無衣歌中,立於孤城前的那道英勇身姿。


    舊事緩緩訴畢,就象每一次向人說完此事後的反應一樣,常荊又一次向麵前兩人大聲問:“你們說,那位江將軍是不是位大英雄…”


    常荊的聲音突然停下,他驚訝的看見,麵前這兩人在聽完這個故事後,眼中竟都含著盈盈淚花,“你們果然認得那位江將軍?”這下輪到常荊激動起來,“快告訴我,那位江將軍的名字,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大名…”


    “他不姓江,小兄弟,你聽錯了。”忠源深低著頭,不讓常荊看清他滿眶熱淚,“你口中的那位英雄,是我們橫衝都的第一軍師,他的名字叫天狐!”


    “橫衝都?就是你們帶來助戰的那支援軍?”常荊終於得知了兒時榜樣的來曆,激動不已,“他不姓江,他是你們的軍師,天狐?他怎麽會叫這麽個奇怪的名字?”


    “他就是我們的天狐軍師!若非天狐,又怎能以一百老卒擊潰數千高昌賊寇!”軒轅如夜語中的激動一點也不亞於常荊,“這些年我一直惋惜,天狐當年為何未能如期趕至邊關,卻要在應天枉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軒轅如夜突然動懷,他不似忠源般低頭藏淚,卻高仰起頭,任兩行淚水撲簌而落,口中向天長喊:“天狐!我明白了!原來你死得一點都不冤!我輩忠魂,何處不可葬?烈烈長歌,何處不能絕響?吾軀吾魂,但能為護戍蒼生,死——無憾——!天狐!你聽到了嗎?到了明日,我與忠源就會來與你們會合,老朋友,備好美酒等著我,我們九泉長醉!”


    常荊看呆了眼,所有聽過他故事的人雖然都會為之動懷,但象軒轅如夜這突來的狂態卻是從所未見,忙轉頭去問忠源,“軒轅將軍怎麽了?”


    “沒什麽,將軍隻是太高興了!”忠源抹去淚水,露出笑容,“小兄弟,謝謝你,在這最後一夜,讓我們聽到了如此動人之事!”


    “是啊。老天爺待我原來不薄,在這最後一夜,不但了我遺憾,還解開了我長困於心的迷惘。”軒轅如夜大笑著,向常荊一拱手,“小兄弟,謝謝你了!”


    “該我謝你們才是!”常荊忙擺手,心裏卻也激動,“是你們二位讓我知道了江…天狐將軍的真名,他的名字真叫天狐?他是橫衝都的軍師?可我明明記得,他報的名字裏有個江字!”


    “他報的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身份,江山衛!”軒轅如夜重重道:“他和我們,都是江山衛中人,那一聲江山終不改,便是我輩笑傲生死的信念!”


    常荊疑惑道:“江山衛?你們不是橫衝都嗎?軒轅將軍,能跟我多說說天狐軍師的事情嗎?還有這江山衛,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軒轅如夜若有所思的向他側臉視去:“小將軍,你對天狐似乎很崇敬?”


    “那當然!這等死戰不屈,守故土,護百姓,不正是我輩軍甲的榮耀麽?”常荊大聲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做一個天狐軍師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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