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我二人恭候吩咐。【 】”昆侖和連城又互看一眼,既然兩人都不太擅長詭謀,而林幽月顯然又有了些疲憊,幹脆就告辭離開,臨出門前,連城把桌案上的食盒往林幽月麵前一推,“女史,您已兩日未沾水米,這是府裏用心做的,吃一些吧?”


    就這一句很尋常的關懷,不知為何觸動了林幽月心底的一根弦,“你們說,智王被拘禁後,是不是也一直不願進食?”她一字字的低聲念著,如自問,如問天,隨著語聲散出的卻是從未有過的脆弱。


    連城目瞪口呆,他驀的驚覺,原來自己還是完全猜錯了林幽月的心思,在這位心智謀算不讓須眉的大遼女史心裏,真正看重也惟一在意的,從來都隻是智,至於什麽日後的榮華富貴,從前的感念君恩,其實都隻是一個強裝出來,讓別人以為,也逼迫自己相信的借口,她這數月來的所作所為,所憂所慮,都是是為了智。


    一經醒悟,連城很明智的讓自己沒有問出一個字,並強迫自己轉過身,拉著同樣目瞪口呆的昆侖大步走出密室。


    連城決定要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底,因為他太同情這個,注定要在無奈和憂慮中縈繞一生的女人。


    幽州。


    詔書明發之後,幽州城無論是民心還是士氣都達到了空前的鼎盛,軍營內日日操練不說,城中百姓走在大街上時也幾乎人人昂首挺胸,一天張礪在街上巡視,看到百姓們的振奮模樣,回來後對呼延年感歎道,世人皆好名這句話真是一點都不假,憑公主詔書裏那句幽州滿城都為義民這句話,再加上滿紙激勵,就算公主現在下令全城起兵直撲上京,估計除了實在走不動路的老人和根本還沒學會走路的孩子,幽州城裏不分男女遼漢,肯定都會披掛整齊,跟在公主後頭殺奔上京。


    張礪這話雖有些誇張,卻也點透了幽州軍民渴立功名的心思,但對於這種激揚過度的士氣,張礪很是擔心,因為他很懂得驕兵必敗的道理,所以當派往各州頒發詔書的各路軍士回城,帶回遼境內突然出現遍野黑甲這一緊急軍情後,張礪幾乎是頂著全部將官的反對,堅持要把這一消息告知全城。可除了女真族長完顏盈烈,沒有人願意冒這個可能會使士氣立即跌落的風險。


    令張礪慶幸的是,公主最後還是同意了他的建議,不但命人立即把此事通告幽州,又讓飛星夜出城,刺探鄰近各州守將對此事的態度。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當文武將官都憂心忡忡等著滿城百姓人心慌亂,並做好了最壞打算,準備封城固守時,百姓們看過告示後竟然連一點預料中的驚慌都沒有,甚至可用麻木二字來形容他們的無所謂,反有不少百姓對公主事無巨細,都願與民分享的信任更感欣喜。


    將官們聞訊後臉上神色各個精彩得如在夢中,怎麽都想不通其中緣故,隻得很沒麵子的派出軍士裝扮成百姓,混入自家重鎮裏的酒樓,街集,才道聽途說而知,原來有了智一萬騎軍全滅七萬羌族這一戰,雖然百姓們心裏都覺智殘忍嗜殺,但也因此認定,幽州軍戰力無匹,就算黑甲騎軍再添個十來萬,那也是轉眼就能滅此朝食。


    得知真相後,幽州大將曲古翻著白眼匍匐在地,向天感歎,原來這老天哥還是滿厚道的,給了拓拔戰一個逃脫大劫的機會不假,但也給了幽州軍民一顆豁達的心胸。


    據說,當時還真有好幾名將領陪著曲古一起,向頭頂青天遙遙三拜。


    除此之外,幽州還發生了一件極怪異的惡劣事,某日傍晚,城中一名其貌不揚,其名不顯的尋常百姓在回家途中,路經一條每日必走卻從來無事的小巷時,突有一隻泛著惡臭的麻袋把他當頭兜住,然後就被人踹翻在地,迎來了生平從未有過的一頓毒打,一邊被毆,良民耳中還聽到有人不斷大罵,“叫你罵人!叫你罵人!”罵聲囂張,拳勢沉重,其間還夾雜著無數記黑棍,直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該件事之所以被稱為怪異的地方就在於,該良民在麻袋中反複經曆了不下十次痛至昏厥,又再於昏迷中被毆至痛醒的慘痛暴毆後,雖然呼出的氣已多於吸進的氣,但他這副不被揍已堪稱瘦弱的身子骨竟然在這場狂風摧折中奇跡般的撐了下來,而且暴毆結束後,那群暴徒熟門熟路的拖著麻袋穿街走巷,再把他從麻袋中抖出,扔到了自家門口,還留下傷藥一瓶,被他家人連夜請來的郎中曾很謹慎的查驗了一遍傷藥,然後驚訝的發現,這瓶中裝得居然是傷藥而非毒藥,而且此藥不但療傷甚好,還有祛除爛肉的奇效,隻不過塗抹後會令傷者因脫落爛肉而再度劇痛數個時辰,傷好後也勢必留下很難消除的疤痕。


    第二日一早,氣息奄奄的良民就被家人抬著前往太守府擊鼓鳴冤,聽說幽州城裏竟發生這種夜襲無辜百姓的惡事,公主鳳眉倒豎,拍案震怒,立即命張礪親自審理此事,務必捉拿凶犯,嚴正典型。


    公主親令,張礪不敢怠慢,當即秉嫉惡如仇之心,懷為民伸冤之望,升堂問案,一看到此良民全身慘不忍睹的傷口和日後永難消除的遍體疤痕,張礪驚怒之餘疑雲大生,很驚訝此人怎會在這樣一通毒打下堅韌的存活下來?就算換做城中武將,隻怕也撐不住這一身重傷,於是張礪親自上前查驗傷口,隨即發現,那群暴徒下手極為巧妙,每一記毆擊都恰好避開了良民的要害,打得都是能讓人痛得想死又不會真死的部位,還是隔著麻袋辨認部位的?再有那無數下隔袋棍擊更是如皰丁解廚,敲落處都是關節附近,屬於那種日後不會落殘,過程中卻生不如死的擊打。


    查完傷勢,張礪再看那良民的眼神就很有些耐人尋味了,到底什麽人會惹來這麽複雜的一頓毒打?


    審案時,張礪先詢問此人平日可曾和人結過仇,再派人去城裏打聽這良民的平素為人,想了想後,張礪又把那瓶暴徒們不知出於什麽目的留下的傷藥拿起來仔細看了一番,這種療效上佳,爛除腐肉的傷藥似乎是軍伍中常用之物,於是張礪把傷藥交給一名軍士,讓他去軍營裏找人查查,是不是有人把這瓶傷藥從軍營中流傳出去。


    過了片刻,打聽良民有無仇家的軍士回來報說,這人雖然不算什麽日行一善的善人,但基本上也算是個人畜無害的凡人。


    又過片刻,拿傷藥去軍營的軍士一臉慘兮兮的回來訴苦,說他去軍營時正巧碰上統領窟哥成賢,問出他來意,一向行正坐直的窟哥統領居然夾手奪過他手中傷藥,直接揣入懷內,還讓軍士回報張礪,就說這瓶傷藥在送入軍營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張礪聽得眉棱骨直跳,楞了半晌決定先不管傷藥的去向,轉頭讓良民再詳述一遍被打過程。


    良民一臉滄桑苦笑,被打哪還有過程?無非是周而複始的痛昏再痛醒,痛醒再痛昏罷了,不過有一細節他確實記得,在一次痛醒後,迷糊中聽到有人說,“打順手了,幹脆送他投胎去算了!”說話之人似乎年紀不大,還是個半大孩子,但良民親身體會到,就是這壞孩子下手最重,不但拳拳到肉,還有屢次跳起來再向他重踏的惡行,良民道,就是這幾下重若千鈞的踩踏,痛得他在麻袋裏放聲號哭,最令人發指的是,此人一邊施暴一邊居然還用很委屈的口氣向其他人抱怨,因為不能打死,力道太難把握。


    還有一人阻止了這壞孩子直接打死算數的惡行,這人的聲音光聽著就殺氣騰騰的,良民還痛不欲生的回憶道,也就是這把聲音的主人拿棍子隔著麻袋下的手,又敲又砸,動不動還連戳帶捅,似乎此賊不太習慣用棍。


    一個力氣很大的半大孩子,一個拿棍子又戳又捅,隔著麻袋還能精準擊打的惡賊?聽著這良民聲淚俱下的哭訴和對其中兩名惡徒的大致形容,張礪越聽越心涼,再想想窟哥成賢攔路奪藥的行徑,這下不但是眼神,他連臉色也變得讓人捉摸不通透了,隻見這太守大人沉默了數息後,開始向良民循循善誘,反複查問他近日可曾得罪過什麽人,近日,一定要是近日!最好是數月之內,譬如說就是公主殿下來到幽州後的這段日子。


    良民搖頭,指天發誓自己走路都會先看看腳下有幾隻螞蟻,哪會去無故招惹旁人。


    張礪溫言再問,最近有沒有做過什麽比較特別的事情,比如在某些時候,恰巧說了些什麽不尋常的話?


    良民茫然,他看得出太守大人似乎真的要為他做主,於是苦苦思索,終想起前些時候大家看到公主明發的詔書時,他曾經發過一些憤慨之言,並和大多數人一樣,對護龍智滅殺羌族的殘酷加以嚴厲斥責,除此之外,他過的一向都是有錢不賭,有氣不出,握刀就為切菜,抱拳隻為拱手的與生無爭生涯。


    張礪長歎,隨口讚揚了幾句良民的人品,又拐著彎問他那天在說智是非的時候,是不是聲音很大,惹得很多人看他。


    良民老實點頭,對於那天一番破口大罵,他其實很有幾分自豪,因為平日裏從沒有那麽多人一起看著他,還肯靜靜的聽他罵人。


    張礪又一次長歎,再看向這良民時,他的神情已是充滿了憐憫,隨後,張礪好言勸慰良民,讓他先回家好生歇養。


    良民與其家人忙問,太守大人何時緝拿凶犯?


    張大人在滿堂子民殷殷注視中第三次仰天長歎,半晌才道,昨夜暴行實屬惡劣,影響深遠,但案情複雜,需詳加審查,再行定奪,然後,張大人一臉沉重的敲響了驚堂木,下令退堂。


    當日,張礪沒有再出麵,但公主卻派人送了一百兩銀子到這良民家,良民一家感恩戴德,齊讚公主仁義聖明,扛此複國大任於肩時仍事必躬親,並堅信有公主坐鎮幽州,那群暴徒不日必會落,聞知此事之左鄰右舍,也皆深以為然。


    這件事之後就再無人提起,倒是公主身邊的那位貼身小侍女蒙燕某日曾無意間向人道;太守大人在那此退堂後,立即急匆匆趕回別院,與對此案甚為關注的公主密談移時,之後,公主便命人送一百兩銀子去被揍良民家,又獨自前往護龍七王居住的後院,把正坐在院子裏一個人嗬嗬大笑,似在回憶某快樂事的護龍猛王拉進屋內,關上房門,悄悄說了好一陣話,從窗格上的影子看得出,猛王一直在手腳並用的比劃,似乎對著地上什麽東西拳打腳踢的動作,其間還不時高高跳起,重重踩下。而公主好象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笑出聲來。


    公主和猛王說了些什麽?蒙燕當然沒聽到,不過等公主又拉著猛王走出屋子時,蒙燕看到這姐弟倆都是一臉的眉開眼笑,公主還笑著埋怨了弟弟一句,“為什麽不帶上我?就算出不了手也能讓我看個熱鬧解解氣。”


    蒙燕和人說了幾次後很快也忘了此事,而且她也不知道這事和那夜良民遭襲事有什麽關聯,又過得幾日,除了那良民一家還在翹首以盼暴徒被擒的喜訊,幽州上下都已將此事淡忘。因為在這個時候,值得傾盡關注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城中軍民可以在激揚的士氣中不把黑甲集結放在心上,但耶律明凰和文武諸臣都知道此事不容輕覷,所以今日一早,耶律明凰又一次召集心腹將官於議事堂內商議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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