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珂達和蘭穀雖已猜到族長會下此令,但他倆還是吃了一驚,忙問道:“那幽州城裏的十幾萬百姓怎麽辦?萬一他們幫著遼室公主反抗我們怎麽辦?難道我們真要如戰王所願的屠盡幽州百姓?”


    “百姓的事等先攻下幽州再說,”塗裏琛遙望著遠處,道:“戰王說了,幽州城裏隻有數萬軍士在守著那公主,隻要我們能打敗這些守軍,那些百姓也不一定真敢為了一名亡國的公主和我們相抗,到時候我們也不用真的屠城,把遼人們盡數逐出幽州即可,反正我們打敗遼國公主之後就可對戰王有個交代!”


    “對,把幽州百姓趕出幽州!”蘭穀雙眼一亮,點頭道:“這個辦法好,既能得到幽州也可避免血流成河的慘狀!”


    珂達仔細思索了一陣,也覺此計可行,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道:“若幽州守軍忠於他們的公主,與我們拚死相抗,那這傷亡可就大了!說不定還會連累無辜百姓。【 】”


    塗裏琛道:“也不一定要硬拚,等我們到了幽州後先在城下勸降,隻要那公主肯讓出城池,我願分她幽州一半財物,再護送她平安離去,我曾聽說這位耶律明凰公主乃是大遼第一美人,這樣的皇室公主平日裏必是被寵慣了的,應該不敢和我們羌人在城下硬戰。”


    珂達又道:“我在北營地時曾聽幾名遼軍談論起一事,說遼皇曾收養過幾個漢人養子,這幾名少年忠心耿耿的誓死輔佐公主,還說這幾名少年中有一個叫智的人,據說此人心計謀略世之罕見,戰王派去征討的前兩路大軍都是被他設計打敗,有智在幽州城裏。隻怕他們不會拱手讓出幽州,因為這是他們複國的根本之地!”


    “智?”塗裏琛微微一怔,由於拓拔戰為防羌人不敢攻打幽州,所以並未讓羌人知道太多護龍七王的事和幽州的實力。而且塗裏琛在上京城時一直被軟禁在皇宮內,所以對護龍七王的名號並不知曉,他稍一思索,隨即搖頭道:“如果智真的一片忠心,那他就該保著耶律明凰撤出幽州,另尋他處,再說了,如果智真有那麽聰明,那他更不該讓他的公主留在幽州,因為就算我們不攻打幽州,戰王的大軍也遲早會南下,難道他還能抵擋得住百戰不敗的戰王鐵騎?”


    他又一歎道:“其實我心裏倒有些同情這位亡國公主,她這麽一個柔弱女子在逃到幽州後必已受了不少磨難,隻要她肯退一步,我也絕不會欺人太甚。”


    蘭穀也是一歎道:“是啊,我們羌人這些年裏也吃盡了苦,又怎會再去欺淩一個同樣淒苦的少女,不過,族長,凡事還是要預做最壞的打算,萬一真要開戰,我們也要有所籌備,以免族人傷亡太重!”


    塗裏琛點頭道:“這事我已想過,戰王不是讓順州守將仇橫為我們接風嗎?我們此去先在順州歇養幾日,等大家恢複氣力後再派出所有戰士趕赴幽州,先在城外擺下陣勢,讓遼軍見識一下我們羌人的武勇,希望能讓耶律明凰知難而退。”他想了想,又補說了一句,“此戰能免就免,若真的免不了,那我們也盡量不要傷害城中的百姓。”


    珂達和蘭穀二人連連點頭,塗裏琛的這一決定讓他倆都安心不少,畢竟他們都不願讓自己的族人去幹血洗幽州的惡行。


    珂達想了想,又道:“族長,不如讓我帶幾人去先去拜會順州守將,以免遼人見我們來了那麽多人,誤以為我們有什麽惡意。”


    “這倒不用。”決心已定,塗裏琛輕鬆了不少,擺手道:“戰王早已派人知會過順州軍士,不過┉”他看了眼四周已餓了好幾頓的族人,轉念一想後又點頭道:“也好,那就辛苦左長老一趟,先去告知順州守軍一聲,讓他們盡快為我們備好食物,我們也不要什麽山珍海味,隻要能填飽肚子就行。右長老,我們此去乃是有求於人,你對城中將領盡量客氣一些。”


    “族長放心,我們此去順州是做客,我絕不會缺了禮數,”珂達微笑道:“我見過順州守將就立刻派人回來告知大家,我會在城內等你們。”


    珂達領命後便挑選了幾十名族人,先行趕往順州。蘭穀也去招呼族人們打點行裝,讓他們再歇息片刻就準備動身,雖然羌人們已無糧草,但拓拔戰贈的十萬兩黃金和拓拔傲留下的大批軍資倒是裝了滿滿數十車,素來節儉的羌人自不肯舍下這些輜重。


    塗裏琛又往四下張望了一陣,便向未婚妻月歌歇息處走去。自從離開上京後他因忙於照料族人,兩人一直無暇多聚,不過月歌並未有一絲抱怨,還幫著照料他們收養的一群孤兒。有這位美麗可人,善解人意的知己襄助,也確實為塗裏琛分憂不少。


    此刻,月歌正和一群孩童圍坐一堆,見塗裏琛走近,孩子們都圍了上來,月歌也走上前來,湊到他耳邊悄悄道:“大哥,孩子們都餓了。”


    塗裏琛在身上仔細一摸,卻已無半塊幹糧,正為難時,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拉著他的衣角輕聲道:“義父,我餓了。”


    “青兒餓了?”塗裏琛忙把這小女孩抱在了懷裏,柔聲道:“別急,義父抱青兒去找吃的。”他一邊說一邊回顧著身周族人,但族人們都是苦笑著搖頭,他們出行時原本也帶了一些存糧,這還是他們在上京城寄住時節省下來的,可惜都在昨夜的大火中被燒盡。


    一群小孩也都苦著臉,其中一個道:“大家都餓了好幾頓了,早就沒食物了,月姨連遼軍分給她的饃饃都給了我們。”另一個小孩埋怨道:“都怪那些遼人沒用,連糧車都看不住,居然全被火燒光了。”


    聽著孩子們的議論,塗裏琛輕輕一歎,又轉頭向其中一個孩子問道:“塔虎,這幾日你可曾射中什麽獵物?”


    這叫塔虎的孩子是塗裏琛收養的幼童中最年長也是最懂事的一個,今年已有十三歲,雖然年紀不大,卻射得一手好箭,平日裏還常幫著塗裏琛照顧弟妹們,甚得塗裏琛鍾愛。


    聽義父問他,塔虎搖頭道:“我們這許多人馬一路南下,獵物們哪還敢出來,前幾日倒是射死了兩隻野兔,不過早分給弟弟妹妹們吃光了。”他又忿忿道:“義父,那個拓拔傲不是好人!他嘴裏說沒糧食,可我今早看到他和那群黑甲騎軍偷偷從馬背的行囊裏摸幹糧出來吃,原來他們每個人都在馬背上藏了許多吃的!”


    塗裏琛心中暗怒,卻還是強忍慍意苦笑道:“算了,塔虎,那畢竟是拓拔將軍的食物,他藏著不給,難道我們還能強要?”又輕撫著青兒的小腦袋道:“青兒乖,再忍一忍,等到了順州後義父帶你們好好吃上一頓。”


    青兒順從的一點頭,靠在了義父懷裏,月歌見塗裏琛已是滿臉疲倦之色,便從他懷裏抱過了青兒,伸手時無意中碰到了塗裏琛衣袖上一灘濕漉漉的淚痕,月歌臉色微變,卻未吭聲,隻是哄著懷中的小女孩,但她望著塗裏琛的眼神已變得更為溫柔憐惜。


    塗裏琛並未覺察到未婚妻的神色變化,仍是在和義子們說著話,這時,一個小孩忽然一拉塔虎道:“塔虎,把你藏的麵餅子拿出來給青兒吃吧?”


    其餘幾個小孩聽了都是一呆,連塗裏琛也一臉詫異的看著塔虎,這塔虎平素最疼弟妹們,隻要有吃的一定先分給弟妹們,卻不知他竟會在大家都餓肚子的時候還悄悄藏起吃食。


    塔虎急瞪了那小孩一眼道:“阿達,你別亂說,我什麽時候藏吃的了?”


    “你別賴了!”阿達不服氣的道:“我今早看見你從一名黑甲騎軍的包裹裏偷了一張麵餅,青兒都餓成這樣了,你還不拿出來?”


    塔虎窘得滿臉通紅,道:“你胡說,我沒有藏吃的!”嘴裏說著沒有,兩隻手卻悄悄捂在了腰間的獸皮袋上。


    幾個小孩都伶俐,一起圍上來指著他腰間道:“那你腰裏是什麽?為什麽鼓鼓囊囊的?”


    塗裏琛見孩子們爭吵,忙上前分開他們道:“孩子們聽話,別吵了。”他心知塔虎必偷藏著吃食,不禁暗暗一歎,這孩子生性豪爽,若非餓極了絕不會藏私。便攬著塔虎溫顏道:“塔虎,義父相信你不會偷藏吃的,可是你妹妹青兒真的很餓了,這樣吧,你再去行李裏仔細找找,看看能不能給青兒找點吃的出來,好嗎?”他一邊說一邊向塔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跑到別處再把食物拿出來分給妹妹。


    “不行!”塔虎自然知道義父是在顧全他的顏麵,他臉上一白,呆呆看著饑餓難當的弟妹們,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是偷了一張麵餅,可┉可這張餅子是留給義父吃的,義父,你把分到的幹糧都給了我們,可┉可你自己已經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眾孩子頓時安靜下來,都懂事的閉上嘴。


    塔虎愧疚的看了眼妹妹,從腰間獸皮袋內小心的摸出了一張粗麵烙成的麵餅,猶豫了一下後他將麵餅撕成了兩半,小的一半遞給了青兒,大的一半塞到了塗裏琛手裏,低著頭道:“義父,這是我給你留的,你拿著。”


    感受著塔虎真摯的孝心,塗裏琛隻覺喉中酸辣之氣噴湧而上,想不到這義子竟有如此苦心。


    那叫青兒的小女孩早已餓極,望著麵餅不住的咽唾沫,正要伸手去接,又停下來看看長兄,看看義父,忽然縮回手道:“義父,我不餓了,還是你吃吧┉”


    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雖輕細,卻把塗裏琛的眼淚給勾了出來,他能忍住這許多年的苦楚不在人前流露,可在這群天真懂事,視己為父的孩童麵前,卻再也抑製不住這慈父之淚,顫聲道:“青兒┉孩子們,義父不餓,真的不餓┉”話未說完已不成聲。


    眾孩童第一次見到義父流淚,忙圍了上來,拉著塗裏琛的手不住安慰,被這些稚氣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勸慰,塗裏琛又好笑又羞愧,忙擦去眼淚,尷尬的笑道:“今日鬧笑話了,來,孩子們,大家一起把這餅子分了。”他說著便把麵餅一條條的撕開,分給了每個孩子,這些孩子哪裏肯拿,都搖著頭不要,“義父,這巴掌大的一張餅子,隻能填飽一個肚子,而且這是特意留給你吃的,你怎麽能再分給我們。”


    “孩子話,你們都餓著肚子,義父怎能獨吃!”塗裏琛不由分說的硬是把餅分給了每個孩子,又把自己這份掰了一半給月歌,見眾孩童仍猶豫著不肯吃,他忽然長笑道:“這世上隻有養飽兒子自己挨餓的爹,哪有讓兒子挨餓自己卻吃獨食的爹!來,孩子們,跟義父一起吃!”


    孩童們聽了都是一陣嬉笑,塗裏琛第一個將碎餅子拋入了口中,眾孩子也都學著義父的樣子把碎餅拋進嘴裏。


    一張巴掌大的麵餅被分成了十幾份,每人手中隻拿了小小的一條,可吃在他們嘴裏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因為他們分享的不隻是一塊粗餅,而是一份很慈祥,很孺慕的真情。這樣的舔犢之情足已把最難咽的粗糧變成美食。


    吃完了餅子,塔虎向塗裏琛一擠眼,拉著弟妹們跑到了一邊。塗裏琛見狀不由笑道:“塔虎這孩子真是鬼精靈,知道我已好久未和你獨處,特意把大家都給拉開。”


    月歌輕啐了他一口,微笑道:“你這兒子當然懂事了,上次你從皇宮裏出來,就是他給你省下了一份口糧,這一次,他又給你留了張餅子,可他自己也有好久未吃上一頓飽飯了。”


    塗裏琛的笑意忽然一斂,臉上的風霜之色仿佛如斧劈刀砍般深刻,鬱然道:“是啊,這些孩子們都很懂事,可他們還隻是孩子,不該這麽懂事,因為他們這個年紀本不該和我們這些大人一起分擔困苦饑餓,而該是在雙親寵愛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雖然我這義父無法給他們這種生活,可是,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去換回這些應該屬於他們的幸福,因為我是他們的義父!”他呆呆望著在遠處嬉戲的塔虎和眾孩童,良久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這輩子已吃夠了苦,受盡了氣,低累了頭,所以我絕不能讓這些孩子們也和我吃一樣的苦,絕不能!我們羌族在這兩百年來所受的苦,就該在我這一代完結,絕不能再留傳給下一代!”


    月歌的眼眸中盡是柔情,溫柔的看著心愛的男子,這位男子也許粗邁,也許無奈,卻有著讓她自豪的氣概,讓她憐惜的堅韌,雖然,這位男子拙於表白,但她卻能從男子眼中不經意間流露的歉疚中感受到他的深情。


    塗裏琛又低低道:“月歌,其實我這輩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你跟了我這許多年,可我一直不能娶你過門,隻是給了你一個空蕩蕩的承諾,還讓你跟著我受了這麽多苦┉”


    月歌輕嗔道:“怎麽連你也說起孩子話了?隻要是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吃苦,這些苦算得了什麽?”她輕輕指著塗裏琛衣袖上的隱隱幹涸的淚痕,憐惜的道:“其實真正的苦是在心裏的,就象你,這些年一個人熬過了這許多苦,卻不願和別人傾訴,不願被人看見的淚痕雖然能很快消失,可是心頭的苦楚又怎能獨自承受,大哥,我要你答應我,以後無論有什麽苦,都要和我一起分擔,因為,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


    依在塗裏琛厚重的肩膊上,月歌脈脈凝視著身畔男子,顛沛流離的困苦歲月沒有在她秀美的臉龐上染上一絲苦楚,隻有同擔甘苦的心甘情願,因為她陪伴的是傾心相許的愛郎。


    貧賤夫妻百事哀,鴛鴦難渡幹涸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些被多少世人所傳道的炎涼之語,卻從未在這美麗的羌女心頭有過片刻停留。


    因為,這世上有一種從亙古就已流傳的歸屬,得到這種歸屬的人永不會感到苦累,永不會自覺貧賤,古人造字伊始,這種歸屬就有一個專屬之字--愛。


    “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塗裏琛木訥的咀嚼著這句話,一抬頭,映入眼中的是一波盈盈笑意,正是這柔美的笑容,伴隨他闖過了這許多年的風雨挫折,使他在無數困境中苦苦支撐。


    凝視著,兩人忽然會心一笑,隻覺心頭一片平和喜樂,仿佛這些年的櫛風沐雨都在這相濡以沫的真摯中變得依稀淡薄,拋卻心頭。塗裏琛的手臂輕輕伸出,攬住了月歌的纖腰,將她緊緊摟入了懷中,兩道身影愈靠愈近,在相濡以沫中分享著這一霎的兩情依依。


    望著這對情侶,族人的嘴角都泛起一絲欣慰微笑,悄悄走遠,小聲笑,細聲說,誰也不願打擾最敬愛的族長早該享有的幸福,就連炎炎烈日也被這一道溫情感染得收斂了暑意,用溫暖的金黃在二人身後拖出了一條長而纏綿的倒影。


    蟬鳴聲,細語聲,依偎在男子氣概中的柔美女子,擁抱著意中佳人的羌族大漢,這一幕無可替代的旖旎繾綣,竟在這午後的暑熱中交織出一道在亂世中難有的和諧。


    隻可惜,這段真情終究是在亂世中綻放,又怎能有長久不散的安寧,遠處的大道上,已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這陣帶著刺耳慌亂的馬蹄聲輕易擊潰了眼前的短暫和諧。


    被蹄聲驚擾的羌人一起往前方望去,隻見一名全身血汙的男子伏在馬背上急奔而來,此人正是片刻前隨左長老珂達先行前往順州的族人,幾名羌人見勢不妙,忙上前攔住了奔馬,那名受傷的族人一個踉蹌馬背上跌了下來,塗裏琛見此情景心知必有禍事,忙疾步上前,扶著這名族人急聲問:“怎麽回事?左長老呢?”


    這羌人身上受了好幾處傷,倒在塗裏琛懷裏勉強道:“族長!我們上當了┉順州遼軍一見到我們就立刻從城內衝殺而出,我們不及防備,一下子就死傷過半┉隻有我逃了出來┉左長老為了掩護我,被遼軍亂刃分屍┉”


    “什麽?左長老被殺了?”這一消息如晴空霹靂般炸得塗裏琛勃然變色,大驚道:“怎會這樣的?遼軍為什麽要對我們動手,戰王不是已讓順州守將接應我們嗎?”


    “不是戰王┉”受傷羌人的眼中忽露出極度憤恨的神色,強撐住傷勢忿聲道:“是大遼公主耶律明凰下的令,那些遼軍殺死左長老的時候叫囂說,因為我們羌族當日曾助拓拔戰謀反,所以大遼公主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為父報仇!”


    塗裏琛的臉上一片死灰,失聲道:“是大遼公主?她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受傷羌人竭力道:“族長,左長老死得好慘,您┉您一定要為他報仇┉那些遼人太可恨,他們說┉說我們羌人比畜生更下賤,不配和遼國子民共存於世┉他們┉他們不當我們是人┉”這名羌人的眼睛忽然睜大,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突然緊抓著塗裏琛的臂膀,聲嘶力竭的大聲道:“族長,我┉我們是人!不是畜生┉”痛苦的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再也支持不住重傷的身軀,在刻骨的痛恨中睜目而逝。


    四周立時一片嘩然,右長老蘭穀平日雖常與珂達吵嘴,但兩人情誼極深,此刻聽聞珂達被害,頓時放聲痛哭,羌人們盡皆義憤填膺,左右長老既是塗裏琛的心腹,也是族人最敬重的元老,許多羌族男子已怒吼道:“族長,遼人欺人太甚,我們跟他們拚了!”


    “族長,您快下令吧!不能讓我們的族人白死!”


    一時間,羌人們人人悲憤痛罵出聲,恨不得立時殺入順州,為死去的族人報仇血恨。讓他們痛苦的不但是長老和族人的被害,還有這死去的族人臨死前的遺言和死不瞑目的不甘。


    “我們是人!不是畜生!”當心頭最後一道尊嚴被人侵犯時,沒有人願意閉目束手。每個人都在望著族長,等待他下達複仇之令。


    塗裏琛在聽聞噩耗後就一直默立不動,似乎未聽見族人們的叫喊聲,隻是緊緊盯著懷中那名傷重而死的族人雖死難瞑的雙眼,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月歌的心神一直都放在塗裏琛身上,見塗裏琛神色古怪,忙走到他的身邊,這位羌女心思玲瓏,雖也痛心長老之死,但她隱隱覺得此事蹊蹺,拉著塗裏琛的胳膊道:“大哥,此事隻怕另有緣故,順州城明明是戰王的地界,耶律明凰怎能指使得了順州軍士殺人?”她的話說得一旁的右長老蘭穀身軀一震,但摯友的慘死早讓他無暇細思,稍一遲疑後悲聲道:“緣故?什麽緣故?這些遼人蛇鼠一窩,平日裏就一直欺淩我們,罵我們是流民,他們何時把我們當人看?遼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們都該死!”


    他的話引來族人的大聲附和,他們平日裏常受遼人輕視嘲辱,但為了能苟求安寧,羌人忍氣吞聲的苦忍了多年,但此刻的仇恨已讓他們失去了理智,隻餘下洶湧的複仇之念。


    “不錯,遼人都該死!”塗裏琛忽然開口,隻見他緩緩放下懷中屍首,猛一站直身軀,雙眼已如欲滴血般鮮紅,牙關咬得咯吱作響,厲聲道:“就算此事另有緣故,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月歌從未見過塗裏琛臉上有過這般神色,失色道:“大哥,你┉你怎麽了?”


    塗裏琛的聲音仿佛要將心底的怨氣一絲絲數出般沙啞怨毒,“我吃苦,受氣,低頭,還讓族人們也和我一樣忍氣吞聲,為什麽?就是為了能得到一份安寧!可最後,這屈辱換來了什麽?”他臉上突現出一道瘋狂之色,仰天狂笑道:“是我太天真!還以為能與耶律明凰有善了之局,原來耶律明凰早將我等視為死敵!好!這就是虎狼之世的你死我活之道!隻可恨我醒悟得太遲!忍得太久!現在,老子不想忍了!”


    這一刻,這位羌族大漢已變得如厲鬼般猙獰,憤怒的嘶吼聲從胸腔中咆哮而出:“耶律明凰!就算你有四頭八臂,我也要和你殊死一戰!你的遼人是人,難道我的族人就不是人?你殺我的族人,我就殺你的子民!羌族勇士,跟在我的身後,殺入順州,踏平幽州,有遼人的地方就有我們的複仇!殺!”


    “殺!”一聲殺字在無數呐喊聲中回應成一道洶湧洪流,在大道上澎湃奔湧,被逼迫到最後的七萬羌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已把心底強忍多年的屈辱激為怒火,直撲順州。在那裏,有釀成這片慘劇的作俑者,也有著更多的無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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