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


    殿外狂風呼嘯,雷鳴電閃中,照亮女人血色雙眸中刻骨的恨意,手中刀鋒凜冽,仿如吃人的惡魔,迫不及待將他拆吃入腹。


    到底是多深的恨?他已喝下她親手喂下的酒,毒入肺腑,如她所願,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她卻仍不滿足,非要一刀刀紮在他身上,看他痛苦不堪、看他絕望驚懼才開心嗎?


    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這麽狠毒的女人?


    沒有人會相信,此刻猶如魔鬼般瘋狂屠戮他的女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嗬……她已經瘋了,他不恨她,這條命是她給的,就當還給她了,從此兩不相欠。


    他隻是覺得她可憐而可悲。


    她真的愛風弟嗎?為了風弟做盡一切,甚至連他這個親生兒子都可以算計、也要把天下至尊之位捧到他麵前來。


    不,這個自私的女人,她唯一愛的隻有自己,風弟隻不過是她滿足自己私欲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年的德雲殿中,漫天風雪,小小少年自雪中踟躕行來,曾小心翼翼的朝他瞥來一眼,也曾無助而依賴的拉著他的衣角。


    “哥哥,我怕。”


    風弟,對不起啊,哥哥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他看到自己的靈魂飄了起來,看到那個女人依舊瘋狂的朝那具早已涼透的屍體一刀刀紮下去,血肉飛濺,滿手滿臉的血,她卻毫不在乎,近乎機械而麻木的眼神令人感到巨大的壓抑和恐懼。


    “哐當”一聲巨響,狂風刮斷殿外一棵幾十年的老樹,驚雷滾滾,白炙的電光自天幕劈下,仿似要將這天地劈成兩半。


    錦衣少年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他看到他和女子起了爭執,他臉上是無盡的悲痛和絕望,他看到他蹲下來,溫柔的撫摸著那具屍體的臉,一遍遍叫著哥哥……


    多少年了,當初小小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他想要看看他的臉,天邊卻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他隻能遊離在半空,無法接近。


    少年背起他,艱難蹣跚的走出宮殿,屍體的雙腳拖在地板上,走過的地方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哥哥,我們回家。”


    少年不小心絆到了門檻,連同背上涼透的屍體一同重重的摔在地上,屍體滾落台階,仿如落入地獄。


    “不。”少年顧不得傷,跌跌撞撞的跑下去,他跑的太急了,一下子就從台階上摔了下去,發冠脫落,一頭青絲在狂風中飛舞,爭先恐後似要飛離這可笑的世界。


    少年背影清麗纖柔,滿頭烏絲飛揚,隻看背影,便已初具絕代佳人的風姿,哪裏還有半分少年風氣。


    他怔怔的看著那朝屍體飛撲而去的背影,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原來……原來風弟竟是女兒身?


    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這麽多年隱瞞風弟的女兒身,把她像見不得光的物件一般藏起來,甚至還要奪取這天下給她,那個女人、她到底在做什麽?


    “他已經死了。”容秋憶拖著長長的鳳袍從殿內走出來,吐出的話語一如她的眉峰般冰冷絕情。


    那雙從來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靜靜的望著跪坐在台階下抱著屍體的少女,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如深淵般無盡的黑暗和冰冷。


    “風兒,回來。”語氣威嚴中暗含警告。


    可惜,那個少女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乖乖的做她手中的傀儡。


    “你曾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哥哥,所以這麽多年,我像影子一樣甘願躲在黑暗中,心甘情願做你手中的傀儡,可是現在,你殺了哥哥,我不會原諒你。”


    少女聲脆如冰珠,冷凝堅定,卻無端令人感到一股來自地獄的涼氣。


    什麽?


    原來風兒她……是為了他才這麽多年甘願被這個女人所控製?


    他真傻啊,竟然什麽都不知道,讓妹妹瘦小的身體給他承擔起了一切。


    “他活著,隻會成為你的絆腳石,隻有他死了,這天下才會真正的歸我們所有,你看,從此以後,這大好河山將會被你踩在腳下,你是這大夏皇朝的至尊女皇,所有人都將匍匐在你的腳下,天下間將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


    “即使我成為女皇,卻依舊是你手中的傀儡。”少女嘲諷一笑,冷冷的望著台階之上高高在上的女子。


    “不要再給自己的野心和私欲找借口了,隻會讓我更加惡心,其實你心裏更厭惡我吧,我和哥哥本是你同胎而生,因為懷上了你最惡心的男人的孩子,你從我們一出生就想掐死我們,但是這怎麽夠呢?這兩個孩子帶著你罪惡的烙印,帶著那個男人的血脈,這樣的十惡不赦,怎能輕易放過?所以你親手布了一盤棋,而我和哥哥是你這盤棋上最重要的兩粒棋子,哥哥在明,我在暗,他為你奪取天下,我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當你謀奪這天下成功之日,便是我和哥哥命喪之時。”


    少女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一番話,裏邊多少刀光劍影、多少辛酸血淚都已經不重要了,從她和哥哥出生開始,她們的命運就已經既定了。


    “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少女低頭,如玉的纖纖素手輕輕撫摸著懷中早已蒼白僵硬的臉龐,目光溫柔如水。


    “你以為你是孤獨的,你錯了,你還有我。”


    從在娘胎裏開始,我們的命運已經緊緊相連,你不是孤家寡人,你還有我。


    半空中,他早已淚流滿麵。


    他多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叫她一聲妹妹,給她一個擁抱啊……


    然而就連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他都已經做不到了。


    對不起……


    這時陰沉的天幕忽然烏雲聚攏,就在她的頭頂,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狂風大作,雷鳴電閃,刮的人睜不開雙眼。


    “風兒,給我回來。”容秋憶正要走下去,當空一道雷電直直擊在她的腳下,地麵瞬間出現一個大坑,冒著黑煙。


    容秋憶連忙後退一步,臉色陰沉。


    大手一揮,指揮禁軍:“把她給我抓起來。”


    手持長槍的禁軍圍上來,將她團團圍住。


    少女癲狂大笑,抬頭望天,發絲淩亂飛舞,絕美的臉龐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決絕,淚珠滑落,淒美絕豔。


    看清那張臉,他心中猛然一震,良久不能言。


    他還來不及多想,就忽然被一股力量給吸走了,最後定格的畫麵中,隻有少女那絕豔淒美的麵容上令人心碎哀傷的眼淚。


    “公子,快走。”


    一道矯健的身影淩空飛落,以一人之力抵擋千軍萬馬。


    那是……


    後來再發生什麽,他已經不知道了。


    “妹妹……。”雲渺大叫一聲,忽然坐起身來,起身的幅度太大,坐在床邊的雲涯嚇了一跳,趕忙摸了摸他的額頭。


    溫柔的聲音掩不住關切:“做噩夢了嗎?”


    雲渺空茫的眼神凝在近在咫尺的這張麵容上,那眸底深處似有風雲變幻,捉摸不定。


    雲涯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這麽看著我幹什麽?不認識我了?”


    雲渺眼神漸漸聚焦,似有千言萬語訴說不盡。


    他忽然伸臂,將雲涯攬到懷中,緊緊的抱著,那力道之大直令雲涯透不過氣來,掙紮了兩下掙不過他,便無奈的伏在他肩頭,“你怎麽了?”


    他畢竟不再是曾經的渺渺,她一直避免兩人刻意親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他忽然這樣舉動,罷了,也是她想多了,他隻是渺渺,不是嗎?


    阿芸看到這一幕,悄悄退出了房間,一轉身,便看到立在身後的高大身影,驚訝中正要脫口而出大少爺,男人冷冷的眼神掃過來,她立馬捂住嘴。


    天哪,屋裏小姐和少爺那樣,姑爺不會誤會吧?


    晏頌看了眼抱在一起的兩人,目光幽沉莫測,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


    轉身。


    “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我是哥哥……我真的是哥哥啊。”他喃喃著,聲音似驚似喜,仿似穿越千年的時光,凝化為這一刻無奈的低歎。


    驀然令人潸然淚下。


    不知為何,雲涯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不知是為這一聲哥哥,還是別的什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雲渺看著她臉上的淚,腦海中劃過最後一幕那少女麵龐上滾落的晶瑩,兩張臉漸漸重合……


    “把你弄哭了,都是哥哥的錯。”雲渺抬手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捏了捏她的臉蛋:“我是渺渺,真正的渺渺。”


    雲涯訝然的看著他,淚珠還掛在眼眶邊,要掉不掉,楚楚可憐中透著幾分可愛。


    雲渺低歎一聲,直視雲涯的眼睛:“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雲涯怔怔的看著他,在那雙眼睛裏,她看到了滿滿的疼惜和愧疚,以及被命運捉弄的可笑、還有幾分如釋重負的慶幸。


    恍然間,她好似明白了什麽。


    雲渺笑了笑,雙生子之間的默契讓他明了,再一次擁著她,像是擁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感謝上蒼,讓我來到你身邊。”


    曾經他以為霸占了雲渺的身體,所以一同承擔起這具身體的責任,所以他發誓會好好待雲涯,現在他發現,他怎麽會那麽傻……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她為他付出一切,承擔了太多不屬於她的責任,但是從此以後不會了,風兒……不,涯涯,以後,換哥哥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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