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呼嘯。


    幻境之內,大雪依舊,入眼皆是銀裝素裹,涼意刺骨。


    枯藤老樹,靜謐十足。白茫茫的雪地上,一淺一深的腳印,尤為觸目。


    「你是誰?」蘇子衿凝眸,心中有怪異的感覺,冒了出來。


    眼前的青年,秀美極致,可他瞧著自己的神色,卻是含著一絲情愫,便是她如今再不明事,也看得出他的歡喜之意。


    可到底,她對這青年是全然不識,他如今為自己擋了一箭,又是為何?


    心中如此思索,那頭,司言卻是抿起薄唇,淡淡道:「司言。」


    「大景的那個司言?」蹙起眉梢,蘇子衿緊緊盯著司言,神色忽明忽暗。


    大景的長寧王世子司言,早些年便聲名遠播,四國皆知,傳言他麵冷心狠,手段了得,在大景也算是隻手遮天,權勢過人。


    「嗯。」司言微微頷首,回道:「是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神色很是寡淡,絲毫看不出受了傷的模樣,可蘇子衿卻是看的清楚,他肩膀上的羽箭依舊淌著鮮血,整個便染紅了他身上的白衣。


    深吸一口氣,蘇子衿垂眸,道:「先找個地方,將你肩上的箭拔出來罷。」


    誠然她如今心亂如麻,思緒紛雜,可卻還是知道,司言既是捨命救她,便不可能傷害到她,隻是她心中依舊無法相信,眼前之人究竟意欲何為。


    司言聞言,便抬眼逡巡起來。


    如今這地方,是藥王穀也不是藥王穀。這寒冰池是藥王穀的,可周圍卻是沒有什麽屋宇,顯然輕衣等人並沒有出現在這幻境之中。


    這幻境,想來是脫離了墨白的掌控,否則不會如此,偏離了事件發展的軌道。


    「那裏有洞口,」司言望了眼前方,脫口道:「子衿,我們想去瞧一瞧。」


    一聲『子衿』落地,立即驚的蘇子衿不由瞳孔微微縮了縮,文宣帝給她取了新的名字,喚作子衿,可為何司言會知道這個名字?而且他這般自然的喚出來,儼然不像是堪堪得知!


    心中疑團,密密麻麻的一湧而出,她看了眼司言的方位,神色有些微冷。


    她想起,方才司言為她擋住那致命的一箭時,似乎也是喚她子衿二字……那時她無法深思,如今想來,卻是有些不同尋常的很!


    隻是,看了眼司言肩上依舊滲著鮮血的傷口,她到底沒有再說話,隻是隨著司言,到了山洞之內。


    這是個極為空曠的洞穴,和蘇子衿心中所期待的一般,裏頭很是幹淨,幾塊石頭,一方石壁,空蕩蕩的,卻很是方便。


    兩人抵達山洞之後,司言瞧著蘇子衿身上無礙後,才兀自坐了下來,他一言不發,沉默著打算拔了肩頭的羽箭。


    這箭雖說不算致命,但現下天氣實在太過嚴寒,他穿著初春的薄衫,再加之手頭的傷藥不太充沛,一個處理不當,便是容易命喪。


    「我來罷!」蘇子衿蹙眉,她自是不太樂意欠了他人什麽,司言既是救了她一命,那麽她為他包紮傷口,也是無可厚非。


    聽著蘇子衿的話,司言眸底微微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幾乎令人難以察覺。這笑意,大抵是喜於蘇子衿如今雖不識得她,卻還是對他頗為在意。


    點了點頭,司言便放下自己的手,安安靜靜的等著蘇子衿前來。


    蘇子衿見此,心中暗道一聲這廝的不客氣,畢竟這般事情,若是在她的身上,一定會先婉拒一番……


    如此想著,蘇子衿便也沒有忸怩,立即就上前,單手握住那羽箭的一頭。稍稍動了動頭,她試圖將羽箭拔出,可奈何,這箭已然入了骨,必須要極為快速的將其拔起,且還不能有絲毫偏差。


    停下手中的動作,她抬眼看向司言,低聲道:「脫衣服。」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倒是沒有多想,但司言卻是耳根子一紅,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略顯曖昧。


    好半晌,司言才點頭,鳳眸卻依舊落在蘇子衿的臉上,那清冷卻異乎炙熱的眸光,瞧得蘇子衿不由趕緊的垂下眸子,避開了兩人的對視。


    她現下的心情,委實太過複雜,原本樓霄的行徑,令她心灰意冷,心底的仇恨,也全然冒了出來,可司言的出現,卻讓她心中的沉重莫名的便輕了幾分,且隨著疑雲的增添,沉重亦是緊跟著驟減下來……這樣的感覺,太過微妙,以至於便是蘇子衿自己,也全然分辨不出究竟為何。


    就在蘇子衿恍神之際,司言已然褪下了自己的外袍,連帶著中衣也都解開了,撕了羽箭周邊的料子,露出裏頭精壯而結實的身材。


    斂去眼底的詫色,蘇子衿凝眸,素手便隨之貼了上去。之所以要司言脫衣,自不是有什麽曖昧的心思,而是穿著衣服,那羽箭容易勾到衣物,一個不小心便是會產生偏差。


    而一旦如此,司言的這肩膀,不廢也是要留下一些後遺症的。


    湊上前去,蘇子衿一隻手握著羽箭,一隻手按住司言的胸膛,神色極為肅然。


    她並不是閨閣中的女子,而是常年在外征戰的將軍,所以對男子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誠然司言的身材極好,可萬千士兵中,並不缺這樣的身材,處理傷口的次數多了,蘇子衿對此也就漸漸麻木了。


    於是,她神色認真,絲毫沒有意識到,兩人此時的距離,很是靠近,近的幾乎便可以聞到彼此身上噴灑的熱氣……


    司言喉頭微微一動,瞧著如此誘人的蘇子衿,清冷的眸底頓時便湧上了深邃之意。隻是,看著她那般認真的模樣,司言便隻好強迫自己打消那想要一親芳澤的心思。


    這一頭,蘇子衿自然不知道司言的心思,她捏住那羽箭之後,深吸一口氣,絲毫不帶遲疑,便用力一拽,隻見那原本插著羽箭的肩頭,有血液噴湧而出。


    溫熱的血漬染紅了司言的中衣,蘇子衿默然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皓齒微微一咬,便利索的將瓶蓋扯開,將裏頭的粉末倒在了司言的肩膀上。


    「會有點疼。」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蘇子衿手下小心翼翼的撒著粉末,低聲道:「忍著。」


    這樣的蘇子衿,幾乎和司言記憶中的她,不太一樣。從前因為這一屠戮,她被樓霄射入懸崖,萬念俱灰之餘,還拖了殘破的身體。所以,她的絕望,濃烈到令人心疼。可這幻境之中,因為司言的出現,那既定的軌跡被打亂,她痛恨之餘,卻沒有全部失去希望,畢竟她沒有受傷,也還康健,隻要她想,便可立即殺回煙京,攪亂那骯髒的平靜。


    可司言心中的疼惜,卻還是在泛濫著,那三年的心魔與病痛,將她折磨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她用虛假的笑容,將自己從容青變成蘇子衿,完完全全丟失了那般肆然的影子……到底承受的太多、太多!


    蘇子衿這一頭,倒是全然沒有去看司言,她手下動作很是熟稔,極為利索的便為司言包紮好了傷口,連帶著血漬,也被擦拭的極為幹淨。


    方才停下手,她便看向司言,隻觸到司言眸底的那抹疼惜,她便是整個人一愣。不待她說話,司言這時卻是長臂一伸,毫無預兆的便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


    「子衿……」一聲低喃,沉重而情緒滿滿,聽得蘇子衿不由蹙起眉梢。


    「放開我!」冰冷的聲音響起,蘇子衿眸底有殺意浮現。


    一邊說,蘇子衿一邊便推開司言,語氣冷淡:「為何救我?為何喚我子衿?為何你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蘇子衿的話,其實已然算是質問,她心中的迷霧太過濃烈,濃烈到司言的出現,徹底攪亂了她的心。


    雖是被蘇子衿推開,司言卻依舊輕聲道:「這是幻境。」


    對蘇子衿,他沒有隱瞞的必要,隻有告訴她實情,才有可能喚起她的記憶。所以,他毅然決然選擇了坦誠。


    「幻境?」蘇子衿聞言,嗤笑一聲:「司言,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若是幻境,你為何會受傷?我又為何真真切切的感受的到寒冷之意?」


    司言的話,蘇子衿顯然是不相信的,若是這當真是幻境,她的感受,怎麽可能如此真實?


    「這是你的幻境。」司言清冷的麵容依舊寡淡,眼底卻是有溫柔之色,漸漸浮現:「子衿,你入了魔障之中,這裏是魔障中的幻境。」


    魔障的幻境,與其他幻境不同,這幻境是以真實為基礎,無論是誰,隻要步入這幻境內,都宛若入了現實,即便是受傷,也是真切的受傷。


    這一點,蘇子衿儼然也是知道的,她素來對陣法一類有些研究,所以也知道,墨門的一些事情。故而,司言的話一出,蘇子衿臉上雖依舊不信,可心中卻犯了些許嘀咕。


    這時,司言卻是繼續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說著,司言便緩緩將蘇子衿原本被射入懸崖、包括三年之後她回了大景的事情,告訴了她。


    司言的聲音,低沉卻清冽,聽得蘇子衿有些狐疑,畢竟隻有那般,司言忽然出現以及他捨命救自己的事情,才解釋的通。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還是不太相信,在她的感受來看,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忽然跑出來這麽一個人,說她的世界是假的,大抵任誰都要覺得可笑的。


    斂下心神,蘇子衿抬眼看向司言,打量道:「若是你說的是真的,那麽你又是與我何種關係?」


    墨門造幻隻有非常親密的人才可以入內,那麽司言在那個故事中,又是充當何種角色?


    「我們成親了。」司言神色極為認真,一字一頓道:「你是我的世子妃,子衿。」


    對於她忘記了他這件事,司言其實有些心痛,可他知道,他唯獨能做的,便是耐心的同她解釋,畢竟眼前的蘇子衿,是三年前,那個十四歲的她。


    「世子妃?」蘇子衿冷笑起來,嗤聲道:「司言,你莫不是覺得這故事很有意思?」


    她方傷了情,結果司言卻同她說,她將來是要成為他的妻子,這話到底是沒有可能的!


    垂下眸子,司言淡聲道:「你丟了三年的記憶,又怎知不可能?」


    那三年,與蘇子衿來說,是痛苦,是沉澱,也是忘卻。


    她徹底的將樓霄從骨髓中剔除,所以才會開始新的人生,才會與他如此相愛。


    蘇子衿聞言,沒有回答,反倒一笑,回道:「司言,這個故事誠然很是天衣無縫,可我不信!」


    說著,她徑直起身,接著道:「我去外頭打野味,你留在這兒等著罷。」


    話音落地,蘇子衿便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司言的麵前。


    瞧著蘇子衿的背影,司言鳳眸清冷依舊,讓人看不出情緒。


    ……


    ……


    與此同時,幻境外已然到了次日。


    墨白大抵調養了一番,便帶著喜樂,入了幻境。


    臨行之前,喜樂特意換上厚厚的小襖,故而,乍一入幻境的時候,絲毫感受不到冰寒。


    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屍骨成堆,卻唯獨不見蘇墨的身影,喜樂皺了皺鼻尖,便立即喊道:「酥胸!你在哪裏?」


    一邊走,喜樂一邊喊著,心下卻是不解,這兒為何遍地皆是骸骨。


    「喜樂姑娘?」正是時,遠方傳來蘇墨的聲音,喜樂一個激靈,便尋著聲音,一路跑去。


    直到跑到懸崖邊上,她才瞧見蘇墨正掛在那兒,他手執一把長劍,長劍沒入懸崖的峭壁之上,此時這把長劍,正在支撐著他不落下去。


    「酥胸?」喜樂不由皺眉,詫異道;「酥胸你怎的還不上來?」


    這懸崖雖是陡峭,但依著蘇墨的功夫,想來要上來,並不是問題。


    「喜樂姑娘,我功夫都沒了。」蘇墨扯出一個笑來,比哭還難看。


    原本在司言等人衝出去後,蘇墨便下意識的打算追過去,卻不料,整個人被困在幻境之中,完全無法出去。


    他一邊在裏頭幹著急,一邊試圖打碎幻境的束縛,可那幻境的阻隔在蘇子衿和司言落下懸崖之後,便自行消失了去,等他回過神,發現戰王夫婦也跟著不見了。一陣山崩地裂,他腳下的土地便也隨之崩落,原本他打算運起內力,倒沒有想到,周身竟是一絲的內力也使不出來,無奈之下,他隻好掙紮著將自己掛在這懸崖峭壁之上,幾乎脫力。


    「啊?」喜樂張了張嘴,緊接著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沉吟道:「看來是這幻境崩塌造成的結果啊,你這功夫,恐怕一時半會兒恢復不了。」


    說著,喜樂便上前而去,一個飛躍起身,便縱身往懸崖而去,直到攬住蘇墨的腰際,她才一鼓作氣,借著蘇墨手中的劍,運氣飛上了懸崖之上。


    「多謝喜樂姑娘。」蘇墨感激的笑了笑,桃花眸子很是璀璨。


    喜樂聞言,微微挑眼噘嘴,斜睨著蘇墨,道:「我說酥胸,你要是真想謝我,出去了好酒好菜伺候,順帶向蘇子衿學了釀酒的手藝,今後好好報答我咯!」


    說這話的時候,喜樂彎彎的眉眼,一片光亮,那討喜的模樣,便是蘇墨瞧了,也不由覺得心中一滯,好半晌才牽唇笑道:「蘇某盡力而為。」


    話一出來,蘇墨便不由一怔,忍不住問道:「喜樂姑娘,你怎的會在幻境之中?」


    「救你的唄!」喜樂歪著腦袋,解釋道:「酥胸,墨白那假慈悲道行不夠,如今幻境崩塌了一隅,若非我來救你,你十日後的要翹辮子的!」


    「那喜樂姑娘豈不是也有危險?」蘇墨聞言,不由皺起眉頭。


    「是啊,」喜樂無甚所謂的聳了聳肩,拍了拍蘇墨的胸膛,便豪氣道:「酥胸不必如此,咱們好歹也是相識,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英年早逝罷?更何況,這幻境我也是好奇的很,藉此機會來這麽一遭,人生無憾矣!」


    一邊說,喜樂一邊笑眯眯的瞅著蘇墨,顯然絲毫沒有介懷。


    瞧著人家姑娘不甚忸怩的模樣,蘇墨隻好拱手,行了個禮,道:「多謝喜樂姑娘!」


    又是一聲多謝,聽得喜樂不由嘖了一聲,不滿道:「酥胸怎的如此客氣,咱們江湖兒女,不必這般!」


    話音才出,喜樂便伸出手,拍了拍蘇墨的肩膀,直直弄得蘇墨哭笑不得。


    心中忍不住想,喜樂這口中的江湖兒女,想來是極好使的啊……


    這一頭,喜樂見蘇墨沒有說話,便繼續道:「酥胸,咱們走罷,要想從這幻境出去,便必須回一趟大景,讓錦都中的你,恢復記憶!」


    蘇墨不由凝眉:「可是,喜樂姑娘,這裏離大景……」


    「我知道這裏離大景很遠。」喜樂打斷蘇墨的話,笑道:「不過這裏是幻境,幻境的時辰和外頭不一樣。」


    在幻境裏頭,時間流逝的極為緩慢,基本上外頭一日,幻境都能抵上好幾個月。


    聽著喜樂的話,蘇墨點了點頭,可瞧了眼懸崖,他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喜樂姑娘,不妨咱們去看看子衿和司言?他們掉下這懸崖之中……想來是凶多吉少。」


    「有司言那個冰塊臉在,你怕什麽?」喜樂不以為意,繼續道:「現下最妥善的,便是先顧好你自己,等你出了幻境,再去擔憂他兩的事情罷。」


    在大事麵前,喜樂可是從不含糊的。


    蘇墨聞言,心中便知道,自己這是關心則亂,想了想,他才點頭道:「好,那就依著喜樂姑娘所說,先回大景。」


    ……


    ……


    蘇子衿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司言正靠在石壁上,閉著眼睛休息。


    看了眼那好看的容色,蘇子衿卻沒有說話,隻沉默著生了火,將手中的兔子處理幹淨後,便放上了烤架。


    隻是,好半晌,司言都沒有出聲,那無聲無息的模樣,頓時便讓蘇子衿沒來由的慌了神。


    放下手中的物什,她便立即傾身上前。借著跳躍的火光,蘇子衿看見司言麵色微微泛紅,額角沁出冷汗,儼然是在發熱。


    如此想著,她便伸出手,撫上了司言的額頭。感受到那極熱的溫度,她不由便擰眉。


    司言受了箭傷,如今想來是傷口發炎,引起熱感,若是不處理好,確實容易危及性命,尤其是在這荒郊野嶺……


    沒有遲疑,蘇子衿便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角,冒著風雪,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到她再回來時,手上捏著藥草和濕漉漉的衣角,復又朝著司言走了過去。


    將草藥往旁邊一放,她便擰了從衣角上撕下來的布,緩緩將其敷在司言的額頭上。


    隻是,司言好似是陷入深度昏迷了一般,即便這樣冰涼的物什擱置在頭上,他卻是連眉梢都沒有動,依舊無聲的靠在石壁上。


    蘇子衿見此,心中暗道不妙,看來司言不僅是傷口發炎,還是受了風寒。瞧著他身上穿著的那件初春薄衫,蘇子衿下意識的便想起了司言說得……關於這是幻境的事情。


    若是當真如司言所說,他穿著這樣輕薄,是不是就是因為這裏才是幻境?


    深吸一口氣,蘇子衿揮散腦中的想法,便道率先運氣,將自己身上的潮濕烘幹,等到身上暖和了一些後,她才將司言拉起,運氣為他驅散寒意。


    然而,這般渡內力,不過是杯水車薪,要想讓司言恢復,必須得先讓他吃下這藥草,沒有藥草的輔助,他的身子骨很難痊癒。


    想著,蘇子衿便拿了方才她採回來的藥草,撕下幾片葉子,遞到了司言的嘴邊。


    隻是,司言陷入深度的昏迷,現下早已沒了咀嚼的意識。蘇子衿見此,便坐下身子,湊上前去,想要撥開司言的薄唇。


    當指尖觸到那微涼的唇角時,蘇子衿不由臉上一熱,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那柔軟而細膩的觸覺,讓她忍不住為之顫抖,生平頭一次這般碰著男子的唇,如此倒是叫她生了一些難以啟齒的羞色。


    強壓下心頭的那抹不適,蘇子衿底下頭,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然而,當她將藥草塞到司言的嘴裏時,這廝卻還是一動不動,完全沒有吞咽咀嚼的趨勢,看的蘇子衿有些著急起來。


    於是,她鬆了手,似乎等著司言吞咽一般,自顧自的走到一旁,緊緊盯著司言看去。


    一刻鍾、兩刻鍾……漫長的時間過去之後,司言卻還是沒有動靜,唯獨他的臉色越發越紅,心中擔憂,蘇子衿便上前,伸手再次探了探司言的額頭。


    隻是,素手方一放上去,便覺那滾燙的觸覺,熱的嚇人。


    深吸一口氣,蘇子衿看了眼地上的藥草,五指微微攏起。


    好半晌,她才一副沉著一張臉,采了好幾片藥草,放到了自己的嘴裏,微微咀嚼之後,她閉著眼睛,便傾身上前。


    雙唇相觸的一瞬間,蘇子衿不由紅了臉,心跳在那一刻,也隨之狂亂的顫動起來。


    撬開他的唇齒,蘇子衿屏息將藥草度到了司言的口中,隨即她舌尖微動,強迫著陷入昏迷的他,將這藥草咽進肚裏。


    直到聽到吞咽的聲音,蘇子衿才鬆了一口氣,打算全身而退,可她堪堪一動,司言的手便忽然搭了過來,整個將她禁錮在懷中。


    「鬆手!」蘇子衿凝眉,紅著臉出聲。


    可她的話音落地,司言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了幾分,驚的蘇子衿麵紅耳赤,好一陣手足無措。


    她雖和樓霄在一起有些時候,可兩人自來便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從未越舉,再加上她常年出征塞外,駐紮軍中,更是沒有多少相處的機會。


    如今被這頭一次見麵的人又摟又抱,方才還迫於無奈……她才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如何能夠處變不驚?


    「子衿……」司言那頭,卻是依舊昏迷著,手下更是將蘇子衿抱得很緊,優雅的下顎抵住她的髮絲,親昵的讓蘇子衿險些跳腳。


    「放開我,你這登徒子!」蘇子衿使勁的推搡著司言,試圖從他的身上爬起來。


    然而,司言這廝也不知是怎麽的,分明很是虛弱,可手下卻是禁錮的很牢。


    片刻,蘇子衿都無法將司言拽起來,心中惱怒之際,卻又無可奈何,直到確認司言沒有其他的動作後,她才不高興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咬牙切齒。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看了眼司言,見他沒有鬆手的跡象,蘇子衿便隻好認命的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許是太過疲倦,她躺在司言的懷中,不多時便陷入了睡夢之中。


    夢裏繁雜一片,有女子笑吟吟的的勾著唇角,似是而非的問道:「世子,可是愛慕子衿?」


    瞧見那猶如桃花般灼灼盛開的臉容,男子抿起薄唇,忽然便堅定道:「是!」


    緩緩攢出一個笑來,女子朱唇微動,回道:「可子衿不喜歡世子……一絲一毫也不喜歡!」


    她說的極為殘忍,可笑容卻那麽的柔軟,即便看不清楚,蘇子衿也知道,對麵的男子俊顏蒼白。


    「無妨,左右你也不喜歡司衛,一絲一毫也不喜歡!」男子淡淡說著,神色絲毫不變。


    女子彎起唇瓣:「我是要利用他!可如今,世子毀了一切,就因為你那可笑的歡喜之意!」


    男子聞言,清冷的鳳眸漫過認真之色,他說:「無論你要什麽,我都奪來與你,比起司衛,難道我的利用價值不高?」


    「我輸給你了。」女子恍然一笑,神色幽靜。


    「我想!」那男子來不及思索,便下意識看向她,清冷的眼底有情愫蔓延:「蘇子衿,你大概不知道,我是這樣歡喜你……」


    兩人的臉容,她看不太清楚,可偏生就是這樣,她卻心下知道,那兩人的神色……


    就在這時,畫麵微微一轉,漫天的大雪,屍橫遍野。


    枯樹之下,有女子跪坐在地上,畫中抱著一方衣袍,喃喃自語:「阿言,他們都說你死了。」


    一聲阿言,頓時驚的蘇子衿上前看去,隻見那女子容色瑰麗,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痕,楚楚妖嬈,卻是令她震驚起來。


    這女子……與她幾乎一般無二,一模一樣的臉容,隻不過相較於她的稚嫩,這女子顯得嬌艷許多。


    「姑娘……」她傾身上前,忍不住道:「你還好嗎?」


    這女子如此模樣,失魂落魄,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無端的覺得悲哀……


    可那女子卻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那般,隻抱著懷中的衣服,突然笑了起來:「他們都說你死了啊,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阿言!」


    「你說過要回來,說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她埋在錦袍之中,仿若那是她的愛人一般,癡癡笑了起來:「你從來不曾騙我,從來不曾……是不是?」


    一邊說,他眼角一邊便有淚水落了下來,那滾燙而炙熱的溫度,即便蘇子衿沒有觸到,也覺得燒的她心中慌亂。


    「姑娘,你……莫要傷懷。」她伸出手,想要啊勸阻這女子。


    可不知為何,手下一伸出,卻好似觸到了虛空一般,直直從這女子的身上,穿透過去。


    心中微微一驚,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這時,那女子忽然仰頭,眸底一片淒涼。


    她……看得見她?


    蘇子衿瞳孔一縮,卻沒有動彈。


    她想說,愛過樓霄。可不知為何,心中卻又直覺這話不對,這樣的感覺,怪異到了極致,以至於她無意識的便升起一絲惶恐,想要立即逃離此處。


    不待她動作,那女子便又再度出聲,低喃道:「若是他死了,你當如何自處?」


    「司言?」蘇子衿脫口道:「你愛司言?」


    這女子一聲又一聲的喚著阿言,讓她不由的便想起司言……


    「不是我,」那女子搖頭,嫵媚的臉容有黯淡之色劃過:「是我們。」


    「你在說什麽?」蘇子衿後退兩步,心中忽然有窒息的疼痛輾轉而來。


    她撫上心口,便聽那女子幽幽道:「我就是,你就是我……蘇子衿。」


    有那麽一瞬間她整個人無法動彈,被定在了原處,瞳眸微微一縮,等到她能夠動作的時候,卻猛然發現,自己正跪坐在雪地之上,手中抱著一件錦袍。


    她……成了那個女子?當真成了她?


    心中微微一顫,有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不!」她撕心裂肺的抱著腦袋,尖叫起來:「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她不是那個女子,不是那記憶中,看著若水再一次死在她麵前的女子!她不是害死若水的真兇,她不是!她不是啊!


    「子衿,莫怕。」悠遠而溫柔的聲音落下,她絕望的瞪著眼睛,眼角有熱淚,一滴又一滴,落了下來。


    不期然的,眼前便出現這樣的一個青年,清冷卓絕,宛若謫仙,他緩緩朝著她走來,眉宇之間,滿是疼惜之色。


    直到走至她的麵前,他才停下步子,修長的身姿微微彎曲,他蹲下身子,將她擁入懷中。


    溫暖的懷抱,淡淡的香味,仿若安魂一般,輕柔的將她心頭的躁動撫平。


    咬著紅唇,她將自己埋入他的懷抱,低低的哭了起來。


    「阿言,若水沒有死,對不對?」她淚眼朦朧,朝著青年的方向看去。


    「子衿,不是你的錯。」司言微微嘆息,卻沒有隱瞞:「若水若是看到你這般模樣,一定要傷心欲絕。畢竟……她和你這樣的要好。」


    說著,他如玉的手指撫上她的腦袋,恍若哄著孩童一般,神色極為溫柔:「若你是若水,可是會責怪?」


    如她是若水……蘇子衿微微愣住,是啊,如果是她,她一定不忍心責怪,更不會去責怪。


    那麽若水呢?她的若水,是不是也一樣……不會責怪於她?


    微微一頓,臉上的淚痕尚且未幹,便覺抱著她的身子漸漸消失,在刺目的陽光之下,化為灰燼。


    懷中僅存的,便是那件冰冷的錦袍,那消失了的青年,仿若不曾出現一般,一絲一毫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阿言!」她驚慌失措的四處找尋,跌跌撞撞的摔在雪地之上,沒有預料的痛,可她的心口,卻幾乎一片片被撕碎。


    天色暗了下來,狂風之下,她跌坐在大雪之中,一絲光亮也看不見。


    她忽然回憶起來,原來……自己就是蘇子衿……大景長寧王世子妃,蘇子衿。


    可是,她的阿言,又在哪裏?


    ……


    ……


    恢復知覺的時候,蘇子衿隻覺整個人疲軟無力,鼻尖傳來淡淡的青竹味道,頓時令她驚醒過來。


    「阿言!」瞳孔微微一縮,她立即便坐了起來,驚呼一聲。


    隻是,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蘇子衿便見墨白臉色蒼白的立在一旁,眼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情緒。


    「你終於醒了。」壓下心頭的那抹喜悅,墨白垂下眸子,笑容聖潔。


    「國師?」蘇子衿蹙起眉梢,心中有些不解。


    「子衿!」這時候,戰王妃卻是捂著唇,欣喜萬分:「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可是餓了?要不要讓人準備一些吃食進來?」


    一邊問著,戰王妃便一邊撥開墨白,湊上前去。


    瞧著戰王妃如此模樣,蘇子衿心下微微生暖,她知道戰王妃很是擔心她,這兩日,估摸著她都沒有好好休息,眼底的淤青極為明顯。


    「子衿!」然而,不待蘇子衿回過神,便見戰王爺撲了過來,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哽咽道:「子衿啊,爹爹從前錯了,爹爹對不住你啊!」


    一邊說,戰王爺一邊紅了眼眶,眸底有熱淚盈滿。


    在幻境之中,他恨不能代蘇子衿受苦,如今那些過往,不僅成了她心上的傷,如今也成了他們心上的傷。


    「哭什麽呢!」戰王妃忍不住笑了起來,推了推戰王爺,道:「子衿不是醒了,哭著多不喜慶!」


    蘇子衿能夠醒過來,雖然戰王妃也是幾乎喜極而泣,可瞧著戰王爺先哭出聲來,她便一時間哭不出來了。而且現下,她不僅是哭不出來還是忍不住想笑……畢竟這麽多年,她很少見他這樣哭的傷心。


    一聽戰王妃說戰王爺哭,蘇子衿便不由一愣,隨即她拉開戰王爺,果不其然,便見戰王爺紅著眼睛,神色執拗的像個孩子。


    戰王爺抹了把眼淚,素來俊美而成熟的臉容,倒是絲毫沒有別扭的模樣,反倒是一副淚眼婆娑的瞧著蘇子衿,生怕一個不留神,他便又失去了這個孩子。


    感受到戰王爺的情緒,一瞬間,這樣的感情,就融化了她的心,嘆了口氣,她便笑起來,勸慰道:「爹莫要哭了,我現下很好。」


    她知道,自己發狂了,也知道,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中,她不斷的從頭再來,不斷的飽嚐痛苦。


    司言他們入的那個幻境,其實並不是她的第一次『重頭開始』,在他們到來之前,她便已然這般循環往復過許多次,每每墜入懸崖,蟄伏三年,她的記憶便又混沌起來,再一次從年幼的時候,走到了墜崖的那一步。


    如此許多次之後,終於等到了司言……


    忽然想起司言,蘇子衿便驚慌的看向戰王爺,急急問道:「爹,阿言呢?阿言在哪裏?」


    她現下看到的,隻有戰王夫婦和墨白,不遠處有兩張床榻,瞧著卻是喜樂和蘇墨……她沉睡的這些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司言他……」戰王妃聞言,不由凝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娘親,阿言到底如何了?」瞧著戰王妃的神色,蘇子衿便不由心中窒息,有驚恐的情緒,便湧上了心頭。


    她記得幻境之中,司言受了箭傷,還發了高燒……那現實中,司言是不是也出了意外?


    一想起自己最後跪坐在雪地上,抱著司言僅存的衣物,蘇子衿便立即覺得心驚肉跳起來。


    不待戰王妃回答,她便跌跌撞撞的起身,也沒有穿鞋子,便打算朝著外頭而去。


    「子衿!」戰王爺張了張嘴,隻覺渾身無力,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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