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高掛,寒風凜冽,黑夜中,有人影閃過,悄然無聲。


    蘇子衿和司言下了馬車後,便朝著肆念軒的高台雅間而去。


    肆念軒有高台雅間,專門為每年的煙火節而造,但高台甚少,故而錦都中但凡貴胄子弟,都要提前訂下高台所在的雅間,左右隻循一個先到先得的章法。


    一踏入高台所在的位置,蘇子衿便不禁問道:「聽說這肆念軒的高台,需得提前一年預先訂下,難道你也是一年前訂下的?」


    一年前的話,蘇子衿還著實是不認得司言,隻是聽人說起,長寧王世子司言是個如何卓絕之人,卻是未曾料到,如今她會與司言有這樣深的情意。


    「這是皇祖母訂下。」司言沒有隱瞞,隻淡淡道:「她每年都會訂下這肆念軒的高台,邀陛下和我共賞煙火。」


    因著這個緣故,肆念軒的老闆才年年獨留這雅間與太後和司言等人。不過這件事,倒是知道的人不多,畢竟帝王出宮,最是害怕行刺一說。


    蘇子衿詫異,看向司言,不禁笑道:「那咱們豈不是喧賓奪主了?」


    「不礙事的。」司言上前,低頭看向蘇子衿,清冷道:「皇祖母很關心我和你的事情,若是你覺得歡喜,皇祖母自是會倍覺值得。」


    太後這個人,其實蘇子衿印象很深,大抵在去祁山的時候,她便深覺這老人是個極為曠達,也極為聰慧的,若非聰慧,做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非曠達,做不到權勢到手後,還如此安詳平和,通透世理。


    「太後大抵是為你操碎了心。」蘇子衿朱唇一動,便似笑非笑道:「阿言,我一直好奇,你為何這樣大了,還隻是對我心動過?」


    蘇子衿在沒有和司言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其實隻知道司言性情冷淡,她那時根本不想了解司言,故而沒有深入去打聽。不過,瞧著司言對她的熱烈而又純情的模樣,蘇子衿便斷定了,司言這廝,定是未曾嚐過情愛的滋味。


    「這樣大?」司言難得的挑起眉梢,語氣不明:「子衿,你可是嫌我年紀大?」


    司言和蘇子衿,一共差了四歲,不過卻是截然不同的層次。


    在大景,男子大都很早成親,而越是貴胄的男子,便越是極早娶妻生子。女子卻是有些不同,普通的女子大抵十四五歲成親算是正常,可越是官家府邸的小姐,便越是會拖到十六七歲,這一點,大概是與兩者成親的出發點不同。男子成親是為了鞏固勢力、鞏固家族地位,而女子……但凡野心大點的大臣,都會挑挑揀揀,等著奪儲亦或者各府執掌的大局定下來後,才會去抉擇合宜之人。


    「這個倒是沒有。」蘇子衿聞言,不由一愣,隨即笑起來,眉眼灼灼:「我隻是想不通,你這樣的好,若是早幾年……哪怕是早一年有女子入你的眼,想來也是沒有我什麽事情的。」


    誠然如此,蘇子衿還是慶幸,慶幸在於,他們未曾相識前,司言不曾愛過誰,畢竟這樣好的司言,哪個女子捨得放棄?


    而同樣的,她也慶幸,遇到司言的時候,她的心中,也沒有任何人存在,唯獨存著樓霄,也隻是因為深仇。


    這樣的剛剛好,著實有些湊巧,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般,在最恰當的時間,讓你遇到最好的人。


    這是上天的眷顧,也是命中注定。


    司言聞言,便當真是思索起來。好半晌,他才垂眸看向蘇子衿,深邃的眸底有認真之色浮現:「我不知道為何,可我素來不太在意誰,隻唯獨你……子衿,我做不到不在意。」


    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沒有道理,有些情感突如其來,就好像司言,他在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蘇子衿有意的時候,從未考慮過成親,更是沒有對哪個女子有過在意。然而,自從發現自己對蘇子衿存著一絲愛意後,他的世界便突然溫暖了起來,她就好像是一團火焰,分明笑中含冷,卻依舊將他點燃,讓他為之沉迷而不知悔改……


    這樣的司言,情深而無比撩撥人心,他看起來極為認真,可偏生就是這般認真的模樣,令她有些恍惚。


    抿唇一笑,蘇子衿正打算說什麽,然而,肆念軒樓底下,卻是忽然像是炸開了鍋一般,吵鬧起來。


    「子衿!子衿呢!」有青年漢子一身布衣,在底下吵吵嚷嚷,惹得人群圍觀一片。


    有人見這漢子如此激動,便好心問道:「我說這位大哥,你說的子衿可是長安郡主?」


    「不錯!」那漢子點頭,依舊看起來非常激動:「那是我媳婦兒啊,大哥,行行好,求你帶我去找她吧?」


    一聽那漢子說蘇子衿是他的媳婦兒,眾人便詫異起來,有的人搖了搖頭,直到這漢子癡心妄想,也有人嘆息著這漢子原來竟是個瘋子。


    人家長寧王世子司言的未婚妻子,他竟是也敢冒認的?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我說這位兄弟,」有人看不過眼,便上前勸慰道:「這長安郡主可不是人人都能認作媳婦兒的,你啊,還是清醒一點,莫要惹得一身騷了。」


    這好心人的話剛一落地,那漢子便吼了一聲,顯得有些癡狂:「她現在是做了郡主,是風光無限了,當初和我兩情相悅的時候,怎麽就沒人說我是癡心妄想了?」


    就在這時,有女子湊過頭來,驚訝道:「你難道說的是真的?」


    眾人抬眼看去,隻見那女子生的俏麗,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陶然,又是何人?


    漢子看了眼陶然,不過還是信誓旦旦道:「我當然說的是真的,我們之間的事情,整個村子都知道,去年她說要去錦都尋親,我便籌了好些盤纏與她,隻是沒有想到,她一到了錦都,便再沒有音訊,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存夠一些銀錢,來錦都尋人。隻是沒曾想到……竟是聽人說,她要嫁給什麽世子了!」


    說到這裏,這漢子便哭了起來,他麵容傷心不已,人瞧著也極為老實,頓時便有一部分的人有些相信了。


    蘇子衿也不過是半年前左右被尋回來,若是說時間的話,也算是對的上號。


    「啊!難怪她被世子搶親以後,竟是對表哥沒有絲毫留戀。」陶然捂著嘴,好似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一般,聲音倒是不低:「原來一早便是個心狠、且愛慕虛榮的女子!」


    聽著陶然的話,一時間也有人就贊同起來。確實,在司言搶親之後,蘇子衿也隻是心安理得的與之定親,這樣的女子,若非心狠,又怎麽做得到呢?


    瞧著在場之人皆是議論紛紛,陶然眼底閃過一絲陰毒,隨即她不著痕跡的看了眼那哭的傷心不已的漢子,心中一派自得。


    蘇子衿,你不是最會勾引男人麽?既然你這麽犯賤,不妨就幫你昭告天下好了!


    這時,有人不太相信,便道:「這長安郡主,難道真的這樣?」


    「誰知道呢?」又有人嘖嘖一聲,陰鬱一笑,道:「沒有人知道她以前到底是怎麽回事,而且你看她身子骨那麽弱,說不定……是生了孩子落下什麽病呢!」


    「不會吧?」另一個青年湊了過來,不信任道:「我瞧著長安郡主可是很美的,而這個人……」


    蘇子衿的美貌,眾所皆知,若是她當真是嫁過什麽人,至少也不會這般平庸罷?


    「我和她是兩情相悅的!」這時候,那漢子便又插話進來,滿臉的痛苦,道:「當初我們一塊兒長大,她便對我心中有意,後來孟家莊出了事,我拚死將她從火場中救出來之時,她便已然對我死心塌地!要不是……要不是這錦都的繁華……」


    一邊說,那漢子一邊泣不成聲,看的大多數懷疑的人,都一時間相信了去。


    這漢子的話倒不似作假,他說的這般仔細,條理也顯得清晰……難道蘇子衿當真那麽不堪?


    就在眾人議論不停之際,就見蘇子衿和司言緩緩從肆念軒內出來。


    一看見蘇子衿,那漢子便撲身上去,情深至極的哭道:「子衿,你終於肯見我了,你終於還是惦念我的,是不是?」


    然而,那漢子尚且沒有撲到蘇子衿的跟前,孤鶩已然眸光一冷,手中長劍出鞘,抵住那漢子的脖頸,眼含殺意。


    那漢子微微一驚,便嚇得跌坐在地上,隨即他看向蘇子衿,恨恨道:「子衿,你怎麽能這樣無情無義呢?分明當初說好了,隻要找到你的家人,便回來尋我,怎麽如今一轉眼,就要嫁給什麽世子了呢?」


    「無情無義?」蘇子衿不疾不徐,緩緩抿出一個笑來,容色艷艷:「可是我並認識你。」


    蘇子衿的鎮定,在眾人看來,倒是有些蹊蹺,若是當真如這漢子所說,蘇子衿與他是夫妻關係,還會做得到這般陌生的模樣?


    「子衿,你怎麽能……怎麽能裝作不認識我呢!」那漢子聞言,便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瞪大眼睛,急切道:「我是你阿牛哥啊,我是你的夫君,阿牛啊!」


    「好一個夫君!」司言忽然冷冷出聲,一瞬間,周圍的氣壓沉了下來,眾人皆是閉了嘴巴,不敢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陶然瞧著司言這幅樣子,心下一喜,以為司言這是惱羞成怒了,便情不自禁道:「世子,郡主也許是當年一時糊塗,世子可千萬不要誤會了郡主……」


    陶然的話,明擺著就是在給蘇子衿定罪了,她說蘇子衿當年一時糊塗,不就是在說,蘇子衿確實是那個拋夫進錦都,愛慕虛榮的女子嗎?


    眾人一時間,皆是麵麵相覷,司言看也不看陶然,便涼涼開口:「本世子若是讓人割了你的舌頭……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分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其中蘊藏的戾氣,卻是讓眾人為之震驚。


    陶然後退一步,下意識便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難以置信。


    這樣的情況下,司言竟然還護著蘇子衿?難道不是該懷疑起來?心中有一絲恨意和嫉妒湧現,可陶然卻是不敢說什麽。


    司言此人,素來說到做到,便不說因為她的話而割她的舌頭,就是平白無故,他也敢直接殺了她!


    那阿牛見陶然這般,心下有些害怕,額角的汗也開始冒了許多。隻是,現下這種情況,他儼然是隻能走到底的,若是退卻了,一定下場更糟糕!


    這般想著,隻見他眼珠子一轉,便立即一臉悔不當初的模樣,道:「子衿,當初我籌錢讓你進錦都,你分明說過要回來的,也說過一輩子和我在一起……怎麽如今有了榮華富貴和權勢,就這般輕易的背棄我了?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全數都是作假嗎?還是說,你一開始便想著利用我!」


    他說這番話的目的,其實很是簡單,謊話說多了自是相信的人也就多了,更何況,他這般的控訴,蘇子衿根本拿不出證據指責他說的是栽贓之言!


    「籌盤纏?」蘇子衿緩緩一笑,依舊眉眼溫軟:「你這意思,難道你是因為生活困苦,才不得不前去向人借錢?」


    蘇子衿的問話,讓阿牛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並不知道,蘇子衿所問為何。可見眾人都在等著他回答,他便隻能接著哭道:「自然,我知道你跟著我吃苦了,也知道你過不慣那等子生活,可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沒日沒夜的下地幹活,沒日沒夜的做著幫工,至少能讓你依舊像個小姐一般生活啊!」


    一旁的青茗聞言,恨不得拿把刀子直接捅了眼前這個信口雌黃的人!這人一看就是受了他人的囑託,故意演一齣戲來,栽贓誣陷主子!


    「原來如此。」蘇子衿倒是依舊笑語吟吟,她眉梢一挑,便輕聲道:「不過常年下地幹活,又幫著做工,原來還能有這般細膩的一雙手,著實令人驚詫。」


    隨著蘇子衿的話語一落地,眾人便朝著阿牛的手看去,果不其然,他的一雙手,依舊看得出細膩,顯然便不是勞作之人該有的。


    一時間,眾人的眼神便立即變了,看來這個阿牛,果真是個誆騙人的,不過短短兩句話,竟是就這般露了餡兒!


    陶然眸光一冷,厲色看了眼那自稱是阿牛的漢子,眼底滿是警告之色。


    「這……」阿牛看到陶然的目光,便嚇了一跳,隨即他眼底閃過慌亂之色,便立即梗著脖子,道:「你離開以後,我就不再做那些苦力了,自然……自然便不會那麽糟糕。」


    說著,阿牛的眼珠子又是一轉,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一副淒涼的模樣,說道:「子衿,你可以不要我,也可以不承認咱們的關係,可是木木,他是無辜的啊!他年紀還那麽小,才三歲就沒了娘親,你要讓他今後如何是好?」


    「天啊!」一時間,眾人皆是忍不住炸開了鍋,蘇子衿竟是真的生過孩子?也就是說,不止給司言戴了綠帽子,而且還帶著拖油瓶!


    木木?蘇子衿眸光徒然森冷下來,眼中有殺意一閃而過。


    他們怎麽會知道木木?還是說,木木確實是在他們的手中?


    陶然看了眼蘇子衿,見蘇子衿眼底有異樣的神色劃過,頓時便喜上眉梢。


    看來表哥說的沒有錯,蘇子衿的致命弱點,果然是哪個叫做木木的孩子!這一次,她勢必要讓蘇子衿輸的一敗塗地,讓司言厭棄這麽個下賤的女人!


    「對了,木木!」阿牛忽然大叫一聲,三下五除二便快速的爬了起來,而後他朝著一旁簡陋的馬車而去,不多時,眾人便瞧著,他懷中抱著一個如玉雕刻成的孩童,從馬車內緩緩走了出來。


    一時間,眾人更是相信了這阿牛的話,若是說方才還有可能作假,可這突然出現的孩子,又怎麽說?


    司言下意識的朝著蘇子衿看去,果不其然,這時,蘇子衿原本明媚的臉容,浮現一絲陰霾。


    她緊緊盯著那漢子抱在懷中的孩子,眼底有嗜血之色,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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