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有青年拱手低眉,他臉容秀美清寒,一雙漆黑如墨的鳳眸卻光彩熠熠。


    他神色極為認真,清冷冷道:「陛下,臣心悅長安郡主,望陛下賜婚!」


    一言落地,四下皆是安靜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盯著司言,幾乎難以置信,就連陶行天和陶子健父子倆也不由看向司言。


    這樣的司言,實在是他們所不曾見過的……難道他對蘇子衿當真如此欽慕?


    「蘇徹,」昭帝斂下眸底的訝異,便偏頭看向戰王爺,低聲道:「你意下如何?」


    戰王爺聞言,心下自是一片清明,可到底,這事情他隻想讓蘇子衿自己做主,若是蘇子衿不願意,便是司言再好,他也是不願許之的!


    於是,戰王爺上前一步,沉聲道:「臣以為,小女今日受了驚嚇,此事也是受害者……若是陛下準許,臣想為小女求一個婚嫁自許!」


    這言下之意,便是讓蘇子衿自己決定婚事了。


    一時間,眾皆譁然。誰也沒想到這個錦都所有女子都趨之若鶩的青年,戰王爺就這樣給拒絕了?


    昭帝聞言,便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隨即他道:「蘇徹說的沒錯,此事長安最為受苦,雖你如今救了她於府中,但到底這婚事,還是得看她怎麽說。」


    昭帝現下隻說在這件事上,蘇子衿是被司言所救,雖不甚明顯,但若是細究,其實是在誘導這底下的一眾百姓司言隻是為了『救』蘇子衿才如此行徑,這樣一來,有關乎蘇子衿清白的問題,人們便會看淡一些,畢竟被救入王府,和被擄掠進王府,可是有些天壤之別。


    這一頭,司言聽著昭帝和戰王爺的話,似乎並沒有很意外的模樣,隻見他抿起唇角,清冷道:「臣記得陛下曾以龍佩許臣。」


    「龍佩!」陶子健眸光一震,下一秒便落在司言的臉上。原本他以為,司言大抵是被蘇子衿的容貌所惑,才做出這等子魯莽的請婚,可如今,司言這意思……明顯便是要用龍佩換一個蘇子衿了!


    隻是一個蘇子衿,值得用龍佩換之?


    昭帝沉下鳳眸,語氣一瞬間讓人捉摸不透:「司言,你確定要如此?」


    昭帝的話音一落地,就連戰王爺,也不由看向司言,眼底是滿滿的震驚。


    司言對子衿……竟然這般用情至深?以至於可以換到皇位的龍佩,竟是用來換一樁婚事?


    司言抬眸,素來淡漠的眼底浮現一抹堅毅,他薄唇微動,道:「陛下,臣十分認真。」


    他也想給蘇子衿時間去選擇,也想讓她心甘情願,可他等不了,僅僅現下,蘇子衿便是人人炙手的存在,而未來卻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


    他這一生,唯獨蘇子衿……是絲毫不能夠出差錯的!與其如此,不如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的身邊,誰人也不能奪去!


    看著這樣的司言,昭帝一時間覺得無比陌生。他看著這青年成長,所以,一直知道他性情如何,隻是,如今他竟是這般輕巧的,為了蘇子衿……割捨一切,便是那全天下人都想要掌握的龍佩,他也視若無物。


    心中不由輕聲一嘆,昭帝才道:「既然如此,朕便應允了!」


    龍佩的許諾,不可拒絕,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也是一代帝王的信用,司言既是要這結果,給他又有何妨?


    不著痕跡的看了眼戰王爺,昭帝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不到片刻功夫,所有人都漸漸散去,圍堵在衙門口的百姓自發的為昭帝等人讓出一條道來。


    司言跟在昭帝身邊,等走至馬車旁邊,他才停下步子,看向昭帝,神色寡淡道:「陛下,天色不早,臣先回去了。」


    現下的天色,何止是不早,已然算是到了次日。


    「阿言,」就在這時,昭帝卻出聲:「你留下來,朕有話同你說。」


    司言聞言,隻麵無表情道:「陛下想問臣對子衿可否真心?」


    說著,司言掀起眼皮子,瞟了眼昭帝身側的戰王爺:「司言從不兒戲。」


    昭帝想要留他下來,司言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為了戰王爺,雖然他方才表現出了對蘇子衿的認真,可到底不是親口說出,戰王爺心中自是不能就這般唬弄過去的。


    戰王爺聞言,桃花眸子一頓,便淡淡道:「世子對子衿的用心,本王自是知道,隻是世子這般冷情之人,子衿同世子在一處,可是歡心?」


    這其實才是戰王爺最在意的事情,同戰王妃的想法一樣,他也一樣覺得,司言這人太過冰冷,冰冷到整日裏麵無表情,心中淡漠,這樣的司言,即便再怎麽優秀,也不是蘇子衿的良人,他們委實不願意,自家的掌上明珠在司言那兒,被冷臉以待。


    更何況,司言既是想要娶蘇子衿,那便是意味著,戰王爺即將成為司言的嶽父,對待嶽父的時候還這般不冷不熱的模樣,瞧著便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如此女婿……實在有些鬧心的很!


    戰王爺兀自這般想著,昭帝又如何看不出來?隻是,這件事情,終歸隻是司言和戰王府的糾葛,他雖是皇帝,但人家家事,也是不便管轄的。


    所以……他其實,就是想同司言商量下丞相府的事情而已……為什麽這兩人會自發的以為,他這個皇帝隻想過問兒女情長?


    他有那麽庸俗?


    這一頭,一聽戰王爺的話,司言便明白了個中意思,於是他微微抿唇,淡淡回答道:「王爺這話,問錯人了。」


    戰王爺問他,蘇子衿與他在一起,可是愉悅。可他並不是蘇子衿,哪裏知道她愉悅不愉悅?


    他隻知道,自己想她愉悅,僅此而已。


    戰王爺:「……」


    瞧著司言這般冰塊般的性子,戰王爺心中實在有些氣惱,這司言簡直極不上道,好歹他也是他的嶽父,他這般模樣,著實有些讓人不悅的很。


    「阿言。」昭帝實在看不下去這兩人,便出聲道:「朕隻是想同你商議一下政事,並不是要關乎這些。」


    「陛下,今夜便算了罷。」司言看了看天色,便道:「臣府中有些事情,明日再進宮與陛下商議一二。」


    說這話的時候,司言的神色極淡,唯獨提起府中的『事情』時,眸光劃過一抹溫色。看的昭帝實在有些無奈,為何他覺得,司言如今的模樣,簡直和戰王爺要回家陪媳婦兒的樣子那麽的相似?


    可到底,這錦都也就司言和蘇徹敢給他這個皇帝甩臉子了。


    想了想,昭帝便道:「罷了,你先回去罷,好歹長安也是第一次去你府上。」


    戰王爺:「……」


    ……


    ……


    與此同時,攬月宮


    火盆簇擁,惠妃坐在榻上,江南女子般溫婉清秀的臉容上,盛滿笑意。


    她對麵坐著三皇子司天淩,隻見司天淩眉眼邪肆,唇角掛著愉悅之色:「母妃,陶皇後已然下了冷宮,看來這司衛,也算是廢了!」


    惠妃聞言,卻隻是淡淡一笑,眼底有輕蔑劃過,卻是連司天淩也沒有瞧見。


    如玉的指腹磋了磋瓷杯,惠妃笑道:「淩兒,你忘記母妃同你說的了嗎?」


    司天淩凝眸,道:「母妃……」


    「成大事者,必須隱忍為先。」惠妃打斷他的話,語氣看不出絲毫不愉,隻笑道:「原本司衛便不是你的對手,即便她陶氏再如何聰慧,沒有看透陛下的心意,便是愚蠢的。」


    說著,她執起杯盞,眸光落到那瓷杯的杯壁上,繼續道:「記住,無論他們怎麽拉幫結派,急著站隊,你現下,隻能養精蓄銳,隱藏實力!」


    「母妃,可父皇的心意……」司天淩邪肆的眸底浮現一抹冷然,昭帝的心思,他們誰也猜不透,就是因為這般,懿貴妃和陶皇後才如此著急,而看著他們勢力愈漸大起來,司天淩心下便有些浮躁了。


    「你父皇才到中年。」惠妃看了眼司天淩,眼底有笑意劃過:「你如今若是急切了,便是會被他所看到,那麽……這奪儲,將來無論你多麽努力,也隻會以失敗告終。」


    昭帝不封太子的行為,顯然便是不太喜歡有人你爭我奪,而懿貴妃和陶皇後不明所以,兩人越是爭奪,在昭帝眼中,便越是惹人厭煩,別看昭帝現下是疼寵懿貴妃,但這樣的疼寵,隻是轉瞬即逝罷了。


    眸光一頓,惠妃便微微凝神,又問:「聽說你今日做了荒唐的事情!」


    這所謂荒唐的事情,大抵便是占了陶聖心身子並且還鬧得沸沸揚揚這件事情了。惠妃雖在宮裏頭,素日裏也表現的不爭不搶的模樣,但她的耳目,卻是遍及整個錦都,故而,司天淩做的這齣荒唐的事情,惠妃心中還是有數的。


    「母妃,這件事隻是意外!」司天淩邪肆的眸底一沉,便眯著眼睛道:「要不是陶聖心的庶妹將事情鬧大,這件事根本不會被這麽些人知道!」


    原本司天淩確實打算嚐一嚐這曾經的錦都第一美人兒是什麽滋味,他很早以前便是對陶聖心有些動心,雖然這所謂的『動心』,隻是動了邪念,但到底男人劣根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覺得心中惦念的緊。


    所以,那日陶聖心找他借死士的時候,他便很是爽快的應了下來。後來這些死士失敗了,司天淩倒是不覺多麽可惜,畢竟陶聖心正是因為這次的失敗,再次想要有求於他。隻是,他安排的極好,卻沒有想到,陶然竟是闖了進來,不僅毀了他的興致,還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搞得現下全錦都都知道,陶聖心與他有了首尾!


    惠妃不以為意,隻又問道:「聽說還撞見了陶行天?」


    「不錯。」司天淩點了點頭,不禁道:「陶行天倒是奇怪,今日也沒多說什麽便帶著陶然和陶聖心離開了。」


    這件事,一度讓司天淩有些不解,畢竟陶行天不是個肯吃虧的角色,陶家這些年將陶聖心培養出來,也是有其用意,難道就這樣無所謂了?


    就在司天淩深思的時候,惠妃卻是一笑,她道:「看來你這是因禍得福了!」


    說這話的時候,惠妃神色間卻是浮現許多的喜色,比起往日裏她一副小家碧玉溫婉淺笑的模樣,顯然這笑容是當真愉悅的。


    見惠妃笑起來,司天淩不由凝眉:「母妃的意思?」


    惠妃搖頭,放下手中的杯盞,揚唇道:「淩兒,你以為,今日自己荒唐的行徑被揭露,當真是意外嗎?」


    「不是意外?」司天淩微微怔住,下意識便道:「母妃知道是誰在算計?」


    對於惠妃,司天淩到底極為相信,故而,她的話他自然不會起疑。


    惠妃道:「你可想的起來,這些時日惹到誰?」


    司天淩沉默下來,他幾乎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到了末尾,忽然便想起一個人來。


    司天淩道:「母妃是說……蘇子衿?」


    點了點頭,惠妃笑道:「準確的說,應該是司言和蘇子衿。」


    司言搶親的舉動,無疑是讓所有人感到震驚的,可這世上誰又能逼得了司言?所以說,司言對蘇子衿,當真是存著情意的。


    隻是情深情淺,暫時還說不準罷了。


    司天淩手中的杯子落下,下一秒便瞪大了眼睛,道:「母妃,司言知道了?」


    若是司言知道了他的偽裝,知道了他的心思,也知道了這死士是他的人,接下來又會如何?


    「淩兒,你以為沒有這件事,司言就不知道你的本性?」惠妃反問道:「司言此人何其通透,你以為他會和其他人一般,一無所知?」


    曾經一度的,惠妃覺得,司言若是昭帝的兒子,一定很早便被封了太子,而其他這些皇子,一定也毫無反擊之力。


    畢竟司言此人,委實厲害至極。


    司天淩聞言,不由沉下眸子。好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下惶恐的同時,也想著如何去行事,才能保全自己。


    「司言那頭想來已然算是過去了,若是他真的有意整治你,一定不會這般簡單。」惠妃淡淡抬眸,目光落在司天淩的臉上,警戒道:「隻是,蘇子衿,你可是要切記不要再有任何心思!」


    惠妃是司天淩的母親,怎麽會看不出,自己的兒子對蘇子衿也存著覬覦之心?隻是,哪個女子都可以,唯獨蘇子衿……這女子有司言護著,他若是敢動一下,想來也是好日子到頭了!


    「母妃,兒臣知道。」司天淩眼底劃過一抹可惜之色,但到底還是應承下來了。


    想起蘇子衿的美貌與身段,司天淩便著實心動的很,原本他還想著,等蘇子衿回去,便設計她出來,好好嚐一嚐這連司言都心動的女人會是什麽味道……


    見司天淩神色還存著惦念的意味,惠妃便沉下臉來,淡淡道:「淩兒,你可還記得你大皇兄?」


    「當初你算是幸運的,否則現在的你,就是和他一樣了!」眯了眯眼睛,惠妃繼續道:「如果最後死在女人的肚皮兒上,你可是甘心?」


    沒有人知道,當初司天雄奸淫擄掠皆是在司天淩的慫恿之下做出來的,所以,基本上每一次都是兄弟共享。便是最後的那一次,也是司天淩的慫恿,但那天司天淩正巧有事情,便沒有前去,最後事發,惠妃從中想了許多辦法,最後才勉強保住了司天淩。


    為了堵住司天雄的嘴,她甚至費了很大的力氣將他弄瘋,故而,一看到如今司天淩還如此模樣,惠妃便心下惱火。


    「是,母妃。」見到惠妃眼底一閃而過的厲色,司天淩隻好點了點頭,不敢再有什麽心思。


    誠然如惠妃所說,他不甘心死在女人的肚皮兒上,也不甘心止步皇位,他有野心,要做就做九五之尊!


    瞧著司天淩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惠妃便恢復了慣常的笑來:「淩兒,方才母妃說過,你這是因禍得福。」


    不待司天淩問,惠妃便繼續道:「今夜陶皇後被廢,司衛也算是廢棋一顆,陶家若是再想扶持,怕是十分難的,你今日占了陶聖心的身子,正巧是一個契機!」


    說到這裏,惠妃眸底亮了起來,司天淩看著,心下便明白了起來。


    司天淩驚喜道:「母妃是說,陶行天打算站在兒臣這邊?」


    「不錯。」惠妃頷首,隨即接著笑道:「他別無選擇!」


    陶家要麽退出奪儲的舞台,等著哪天新帝登基,徹底倒台。要麽便是繼續下去,換一個人扶持。而陶行天的性子,顯然不會是毫不作為的,自從他參與奪儲開始,便註定了要堅持到最後。


    「那兒臣何時請父皇賜婚……」司天淩看向惠妃,邪肆一笑:「讓陶聖心做兒臣的側妃!」


    他是有正妃的,所以給陶聖心的位置,隻能是側妃。


    「明日。」惠妃兀自笑了笑,緩緩道:「現下陶皇後堪堪倒台,你今日也已然表現出不同,無論如何,懿貴妃都會懷疑,便是陛下那邊,也少不得對你的猜忌,既然如此,不妨就打鐵趁熱,免生變故!隻是,你需得記住,對陶聖心,你一定要表現出心中極為愛慕的樣子,如此一來,陛下才會對你的戒備放下一二。」


    「母妃說的是。」司天淩點了點頭,眸光沉沉。


    確實,若是表現出隻是因為癡慕陶聖心才如此急切的求親,那麽便與結黨營私沒多大的幹係,畢竟在帝王的眼中,過早的拉幫結派、權力爭奪,便是最大的毒瘤,即便是親生的兒子,亦是必須除去!


    ……


    ……


    長寧王府,入夜寒涼。


    驚夢襲來,有一世浮華轉瞬即逝。


    蘇子衿越過重重的繚繞雲霧,穿過暗色小巷,終於,看到那年的自己。


    她一襲紅衣獵獵,仿若可以灼燒一切的火焰,美的肆無忌憚,張揚不已。


    「你聽說過換皮術?」無心站在她的麵前,淡淡道。


    她看見年少時候的自己蹙起眉梢,不解笑道:「換皮術?什麽換皮術?」


    無心聞言,嗤笑一聲,於是緩緩踱步至桌前,兀自倒了一杯茶與她,說道:「就是天魔教那個魔尊啊,你不是江湖人,也難怪沒有聽過。」


    天魔教的魔尊?微微凝眸,她想了想,自己確實聽過這個人,隻是天魔教已然散去許多年,自從魔尊玉璿璣與心愛的男子遠離俗世之後,便再沒有天魔教的存在了。


    魔尊玉璿璣,十六歲時登上教主的位置,當時在江湖也是極為厲害的一個角色。聽人說她二十五歲那年遇到了一個男子,那人是閑雲野鶴之輩,最後便帶著玉璿璣離開了江湖,從此過上了神仙眷侶的生活。


    這些,都是江湖傳聞,誰也不知真假。


    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無心淡淡道:「你大概不知道,玉璿璣幼時因為一場大火,被毀去了容貌,後來在魔教摸爬滾打,渾身便都是刀傷劍痕,那男子每每瞧見她滿身的傷痕,便心中疼惜至極,為此,玉璿璣便用了換皮之術,給自己換了一張全新的皮囊。」


    「皮囊?」她舒展眉梢,一邊抿了口茶水,一邊失笑道:「換了皮囊,豈不是就變了一個模樣?那樣,還有什麽意思?」


    無心凝眸,不以為意道:「換皮之術,其實隻是換一層嶄新的皮罷了,原本的容貌並不會改變。」


    就像毒蛇蛻皮、金蟬脫殼,一樣隻是換了一層嶄新的表皮。


    蘇子衿看見,那個穿紅衣的小姑娘兀自一笑,她放下手中的茶盞,似是而非道:「所以,你今日告訴我,為了什麽?」


    她其實一直知道眼前這女子喜歡君行,一個天下第一殺手門的女殺手,為了君行捨棄一切,隻願護在他身邊。


    這樣的女子,如何會隻是報恩這樣簡單?


    無心手下一頓,眼底浮現一抹厭惡來,隻是那抹情緒被掩了過去,她背對著艷絕的姑娘,語氣莫辨道:「我想同你說的,你大概心中有數。」


    心中有數?


    她微微笑起來,明艷的小臉染上一抹驕傲之色:「你覺得,我會換皮?」


    即便她傷痕累累,她也不會換皮,因為,她很愛自己,沒有必要為了他人去換皮,即便是君行……她忽然便想,其實君行不會在意,不是嗎?


    「我知道你不會。」無心轉過身來,她看著蘇子衿,一字一頓道:「你的心裏,隻有你自己,看不見他!」


    蘇子衿聞言,便下意識的看向那個自己,隻見她眉尖不著痕跡的掠過一絲不悅,但下一秒,她便一臉的不以為意,隻輕笑凝眸,說道:「與你何幹?這是我和君行的事情。」


    說著她孤傲起身,艷麗的小臉有不屑劃過,幾乎沒有去看無心,她便冷冷轉身,離開了這地方。


    等到出了門,便瞧見君行一襲矜貴紫衣,玉冠俊顏,正巧入內。


    一見她,君行便笑著上前:「絲絲怎的了?誰惹你不開心?」


    「倒是沒什麽。」斂下心中的不悅,她看向君行,偏頭道:「你怎的回來這樣早?不是說今日陛下找你有要事相討?」


    她知道君行需要無心辦事,所以,即便是這個時候,也不願多說什麽。她有她的冷傲,她有她的倔強,她隻是,不願像個宅中弱女子一般,凡事隻等著男子來解決。


    他低眉,眸光滿是笑意:「聽人說你來了,我草草與陛下談了幾句便回來了。」


    蘇子衿聞言,眼底浮現一抹嘲諷之色。可年少時候的自己,卻揚起一抹明媚歡愉的笑來。隨即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自袖中取出一個物什,遞到他麵前,道:「喏,我前幾日做了個香囊,送你。」


    君行低頭一瞧,她的手心,赫然便有一個紅色的香囊置著。


    眸光一暗,他沒有先去看那香囊,而是撫上她滿是老繭、舊傷布滿的手心,一時間有疼惜自眼中化開。


    他說:「絲絲,今後,便不要再握劍了罷!」


    她微微一愣,忽然便想起方才無心的話,一時間有些恍神。


    君行……是在心疼她?她順著光線看去,隻見他俊美的臉容漫過疼惜之色,素日裏邪魅的眸底也浮現一抹痛楚。


    「絲絲,陛下已然答應了。」他看向她,眸光深深:「從現在開始,你便隻做尋常女子,其餘的一切,你都不必再管了。」


    「好。」她微微一笑,艷麗的眉眼有一瞬間綻放開來,美好至極。


    君行瞧著她的笑顏,不由失神片刻,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撚起香囊,細細的打量一番。


    隻是,稍稍一看,他便不由失笑起來:「絲絲,這香囊,有點特別。」


    繡法極差,幾乎看不出繡的到底是魚還是鴨子……


    她笑的肆意,幾乎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隻是有些自得道:「自然是特別的,不過你先猜這是什麽?」


    說著,她指尖落在香囊上,眉眼皆是艷絕之色。


    「大概……」君行看了眼她,不確定道:「是鴛鴦?」


    「……」她瞪了他一眼,不滿道:「分明是白鷺!你果然眼光不好,又俗氣!」


    說著,她便伸出手,想要奪過那香囊。雖說麵上沒有生氣的模樣,可心裏頭,她卻是有些惱羞成怒。


    分明這香囊耗費了她好大的功夫,也是她繡的極為認真,沒想到,繡出來,他竟是看不出什麽。


    君行手中一縮,便將錦囊揣入懷中,笑吟吟道:「你既是送與我,便是我的了。」


    「那你可得收好了!」她張揚的一笑,陽光下,灼灼其華:「孟青絲送你的香囊,必要時還可以當作錦囊一用,裏頭興許便有妙計!」


    ……


    ……


    眼前的這一幕,驀然便消失了去,蘇子衿傾身上前,沿著那一滴又一滴的水聲追尋過去。


    夢中的場景再度浮現起來,她看見自己站在一張銅鏡跟前,依舊紅衣艷艷,眉眼卻滿是冷絕之色。


    青煙低低的哀求著,她看向她,眸底溢滿了淚水:「主子,即便是為了十七爺,這東西……也不能沾染啊!」


    君行被下了噬心蠱,命懸一線。


    唯獨可以救他的,便是藉助人的身體養蠱,以蠱血為解藥,方能救回他一條命。隻是,能夠餵養蠱蟲的身體,必須是擁有一甲子內力的,而她,便正好符合條件。


    蘇子衿看著那個自己,忽然覺得頗有些愚蠢,這樣的謊話,那時的她竟然也是相信?即便那時君行命懸一線她才知道這件事,也不該那般傻才是啊!


    而年少的自己,竟是真的落入了圈套。


    君行的手段,原來是這樣的高,他先是用無心,說出這換皮術,後又突然『命懸一線』,這樣前後的計策之下,便讓她以為,無心其實是想救君行,那時才刻意與她提起換皮術。而不告知真實的原因,隻是顧念著君行不願她擔憂,不願她犧牲。


    「無妨的。」她微微笑起來看著那浸滿藥材的浴桶,眉心一蹙,便堅定道:「隻不過養隻蟲子罷了,左右我有那麽深的內力護著,能有什麽事情?」


    青煙擋住她的去路,製止道:「主子,這東西哪裏是什麽蟲子?它可是噬心蠱啊!若是這蠱蟲取出來,還危害身子,可怎麽辦?」


    以肉身養蠱,待蠱蟲培育完成,即可取出並用以解蠱。


    「你忘了嗎?君行曾經救過我。」十四歲的小姑娘眸光堅定,眼底有信任浮現:「更何況,這蠱蟲過一會兒便會取出,至多是侵蝕我一些內力罷了,我如今左右也是待嫁之人,陛下已然給了我最新的身份……我今後安於府邸,再不必冒任何的險了。」


    蘇子衿站在她的麵前,看著這個愚蠢而又果敢的小姑娘,突然便揚起一抹笑來。那笑容極為冷冽,猶如雪山上終年不化的寒冰,便是夏日熱浪,也無法將其融化。


    她到底錯了,錯在太過信他,以至於不曾發現,這隻是死局的開端,因為他給她的,是母子蠱,母去,子留。母蠱被取出用作解藥,而子蠱卻是留在了她的身體之中。


    養蠱者,亦是新的中蠱者,隻是那時……她不知道。


    這時,青煙和青茗都被她揮退了出去,蘇子衿看見那個年幼的自己褪下紅衣,交錯縱橫的刀痕布滿了幾乎整個軀體,在銅鏡的反射下,顯得有些可怖,可她卻極為懷念。


    小姑娘走到桌子旁,手執匕首,靠近自己。鋒利的尖端劃開她的鎖骨,她另一隻手撚起一隻黑色的蠱蟲,蠱蟲聞血甦醒,下一秒便鑽進了她的身體之內。


    身體傳來一陣刺痛,她撫著傷口緩緩走到浴桶前,玉足踏入,整個人便沒入了藥浴之中。


    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傳來,那整個皮膚都在撕裂的感覺,堪比剜心,蠱蟲吸食鮮血與內力,一旦養成,便會蛻皮變異,而養蠱者的身體,同樣亦是這般。


    故而,這也就是無心所說的,所謂的換皮術。


    隻是,如果你曾有過倒刺,並撕過倒刺,便會知道,渾身的皮膚都像是撕開一般是怎樣的疼痛。


    而她,十四歲年華的她,為了那所謂的『愛人』,便任由自己的血肉被蠱蠶食,任由自己的皮囊被一寸寸撕裂。


    蘇子衿就這樣看著那個自己,因為疼痛而扭曲的容顏,看著因為疼痛而咬傷了自己的紅唇,一時間,便覺得無比諷刺。


    鮮血開始不斷自她鎖骨的小傷口處溢出,整個浴桶中的水沒變成了暗紅色,她咬著唇瓣,任由一滴又一滴的鮮血落下,卻渾然不自知一般。冷汗浸濕了她的髮絲,狼狽而猙獰。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幾乎去了一條命的靠在桶壁,身上的皮膚也開始一寸寸的癒合起來。


    蘇子衿盯著那年少的自己,她喘著氣,幾乎昏厥過去,隻是,燈光下,那嬌嫩而白皙如玉的肌膚在艷紅的血水中,泛著妖媚而惑人的色澤。


    午夜夢回,這是死局的開端,而那時的她卻尤不自知。


    ……


    ……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蘇子衿猛然驚醒,她睜著眼睛盯著那漆黑如墨的一切,緩緩便坐了起來。


    腦海中有些混混沌沌,她垂下眸子,恍惚間便想起,身體內的那隻蠱蟲。


    她那時為了救他,終究還是換了皮……或者說,那其實不是什麽換皮之術,而是噬心蠱的轉嫁之術罷了。


    她從前不知道,後來噬心蠱發作,才明白了一切。


    隻是,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人的噬心蠱,是當真被人下了,還是說,其實隻是為了引誘她入甕,他才下的?


    五指下意識的便微微攏起,她狠狠的攥緊手掌,桃花眸子劃過刺骨的寒涼。


    這時,門外傳來司言清冷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隻聽他道:「睡不著麽?」


    那聲音十分清冽,卻又隱隱帶著些許溫柔,一瞬間便將蘇子衿的所有恍惚吹散開來。


    她低眉,片刻便起了身,披上一件大氅。


    直到走至門前,她素手開門,淡淡笑道:「世子才回來麽?」


    清冷冷的月光下,女子笑容淺淺,她鬢角有些微濕潤,神色卻是異乎尋常的蒼白。


    「不舒服?」司言蹙眉,下意識的便伸手,想要替她拭去汗水。


    隻是,蘇子衿偏過頭去,微微笑道:「不過是睡不著罷了,不礙事。」


    她蜻蜓點水的一筆帶過,神色依舊從容,卻有一股令人難以言喻的低迷情緒。


    司言收回手,隻低眉看她,見蘇子衿不甚愉悅的模樣,便淡淡道:「出去走走?」


    蘇子衿愣了愣,似乎沒有料到司言這樣體貼。於是莞爾一笑她便道:「好。」


    說著,兩人便緩緩走了出去。


    蘇子衿跟著司言,兩人一路便走到了長寧王妃的花圃之中,那花圃裏頭十分明亮,堪比白晝。


    蘇子衿走進去後,才發現,幾乎隔一尺不到的距離,便有一盞夜明珠製成的燈懸在上頭,故而,整個花棚顯得極為明亮。


    低眸去看,蘇子衿不由有些嘆服,長寧王妃果然是愛花之人,她這花棚不大不小,卻養著許多珍稀名貴的花卉,若是現下拿出去,也可謂是一盆千金。


    隻是,她不知道,長寧王妃既是喜歡花卉,又如何會這般長久的在外頭?十年不曾歸來。


    見蘇子衿看的認真,司言便淡淡道:「母妃很喜歡花卉,隻是她自己卻不是個養花的好手,於是多年前便花了重金聘請全錦都的有名的花匠打理。」


    年少的時候,其實司言並不能理解長寧王的縱容。無論做什麽事情,長寧王總是驕寵著王妃,便是她說要遊歷江湖,他也二話不說,就這樣帶著她離開了。如今有了蘇子衿,司言倒是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想來若是蘇子衿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辦法為她摘到。


    蘇子衿不知司言的想法,隻聽著司言的話,便抿唇笑了笑,不可置否。


    忽然想起什麽,蘇子衿便問道:「世子今夜出去,可是將事情辦妥了?」


    司言出去做什麽,蘇子衿自是知道,雖然司言不曾與她提起,但蘇子衿想,若是她的話,大抵也會這般去做。可以說,從某個角度來看,她與司言還是有一些共同點的。


    司言聞言,倒是有些詫異,不過轉念一想,蘇子衿是個極為通透的人,大約她能夠想到,也是沒有什麽驚奇的。


    這般想著,司言便清冷道:「皇後被廢,丞相府受到少許牽連。還有……我向陛下求娶了。」


    「嗯?」司言的話,讓蘇子衿不由微微一愣,她凝眸看向他,眼底浮現一抹驚詫之色。


    司言轉過身,麵對著蘇子衿,垂眸道:「我向陛下求娶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司言的神色極為認真,他鳳眸微醺,深邃而璀璨,看的蘇子衿不由的想要偏過頭去,心下也隨之升起一抹不自然的情緒。


    穩下心神,蘇子衿神色極為寡淡:「陛下怎麽說?」


    「他允了。」司言緊緊盯著蘇子衿,似乎想要出她的臉上看出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隻是,令他失望的是,蘇子衿神色半分不動,她顯然沒有怎麽驚訝,甚至連女子該有的羞澀,在她的臉上,也不曾看到。


    緩緩攢出一個笑來,蘇子衿眉眼彎彎,輕聲道:「好。」


    ……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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