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許嵐一入京,便關入了防守最為嚴密的刑部大獄,上命由端王、刑部尚書馮瑞、大理寺卿李越同審。


    因著此事機密,審案雖然定在刑部,卻非大堂,而是在獄內一間刑室。室內刑具齊全,所留衙役皆是可信之人。


    端王坐了正位,刑部尚書馮瑞在左,大理寺卿李越在右,三人坐定後,便讓帶了許嵐過來。


    因著他十分重要,刑部為了謹慎起見,確實給他帶了枷鎖與鐐銬,端王扔了令簽之後不久,便聽得叮叮當當鐵鏈碰觸地麵的呱噪聲響起,三人便是再沉著冷靜,也忍不住抬了頭,向著室外看去。


    這一瞧,確實出乎意料。


    許嵐不過是二十餘歲的年紀,長得白白淨淨,便是如今穿著囚服,頭發亂成了團,也有種讀書人的淡然氣質。若非他凶名赫赫,怕是誰都想不出,這麽個麵貌清秀的男子,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讓朝廷折損了不少人馬。


    他來到室內,卻未跪下,而且站在中間,一雙有些上挑的眼睛嘲弄地看著眼前三人。


    啪的一聲,端王拍響了驚堂木,喝道,“大膽許嵐,還不下跪!”


    身後的衙役卻是極為迅速,竟是立時有兩人上前,抬起右腳,向著他的膝蓋後窩踹去。隻聽砰砰兩聲,那許嵐晃蕩了一下,終於一膝著地,半跪在了地上。


    那邊馮瑞當即問道,“許嵐,我且問你,你受何人指派入的保成侯府?”


    許嵐慢慢地抬起頭,冷笑一聲道,“學生乃是昭和三十年的舉人,因犯了事,便到了保成侯府上做了三公子的先生,不過是為了糊口罷了,什麽指派,學生卻是不知。”


    聽了此話,那馮瑞哼道,“既是個先生,你為何從保成侯府逃出?你害的什麽怕?”


    許嵐卻道,“當日保成侯府被封,學生也被關在一間屋中,心中自然是擔憂家中老小。偏偏有人在半夜的時候替學生開了門,學生向外瞧了瞧,白日裏那些軍士皆不見了,還道是保成侯府無事了,便出了門,一路暢通地回了家,哪裏來的逃出?”


    此話卻與當日張慶指摘戴榕的罪名相符,明明是密閉如鐵桶的保成侯府,許嵐是如何不驚動一人逃出的。端王嘴邊漸漸擒了一絲笑容,隻是很快又隱藏不見,便聽著那馮瑞喝道,“大膽許嵐,滿口胡言!你若無罪,回到家中為何不老老實實呆著,卻天南海北的四處逃竄?還動手殺人!”


    那許嵐卻是直了身子,衝著馮瑞道,“學生不過是趁機回了次老家,誰知道便有人一路追殺,隻道是惹了不該惹的人,為了保命才一路逃竄。至於殺人,學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如何殺得了人!”


    聽著那許嵐竟是矢口否認,李越終於按耐不住,哼道,“我瞧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上刑具。”


    當即便有人應了是,剛剛那兩個衙役又出列,將許嵐如小雞子一般提起,向後拖去,用鐵鏈綁在了牆上,許嵐冷笑道,“莫非要刑訊逼供,屈打成招?”


    那馮瑞卻道,“與你此種人,有何好客氣?我再問你一次,誰指派你進了保成侯府?你與保成侯說了什麽,那日太子又是聽了什麽?”


    許嵐咬著牙,目光從幾人身上掠過,大笑道,“便是我胡謅一個,你們也信?”


    “動刑!”馮瑞氣道。


    頓時,便有衙役從旁邊拿了個鞭子過來,先是從一旁已經泡好的鹽水中沾了沾,這才輪圓了鞭子,衝著許嵐抽了過去。鞭刑其實並不重,隻是因沾了鹽水,所以每次抽打,都會有比普通抽打難過百倍的刺痛感,三人皆是見多識廣之人,卻是無一人變色,不多時,室內便隻聽得鞭子打在肉上的噗噗聲。


    那許嵐倒是硬氣,四五十鞭子下去,不過是咬緊了牙,連吭也未吭一聲,見此樣子,端王哼道,“怕是輕了。”


    一句話下,馮瑞便擺了手,那邊鞭子便停了下來。他微胖的身子站了起來,慢悠悠地挪到了許嵐麵前,衝著他道,“莫以為這關過了,此事便完,你要知道,鞭刑不過是最簡單的。你一年之中,殺了整整三十五個秘衛,便是矢口不認,也沒了活路,若是認得早了,八成還能死的痛快點。”


    瞧著許嵐臉色未變,那馮瑞卻顫悠悠接著道,“你卻不知,若是用著鞭子將你渾身打的稀爛,在用蘸了鹽水的棉布一片片貼在傷口上,先是刺痛,隨後是發癢,過了一日之後,待到那棉布幹了,讓人用力將其撕下,便是一塊完整的人皮。”他抬眼看了許嵐,“將所有的棉布撕下,你那張皮便下來了,人還是清醒著。”


    他的話十分平淡,徐徐道來,仿若說得不過是吃飯喝水一般的小事,那許嵐的臉色已然微微變了,馮瑞接著道,“你是硬漢,卻不知你家人如何?”


    許嵐卻勃然色變,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馮瑞,嘴中道,“爾敢!”


    那馮瑞卻哼道,“哦對,你家人已然不見,不過,你從小住的地方錯不了吧,周圍的鄰居,小時的夥伴,還有你曾經心儀的姑娘,也不知這鹽水鞭子打上去,會不會受得住?那木驢卻也非……”


    “住口!”還未說完,許嵐便牙咬切齒地道,“你想知道什麽?”竟是妥協了。


    那馮瑞聽了,哼道,“這才對,是誰派你去的保成侯府,當日你如何說服保成侯,太子在密室的時候見得誰,說得什麽?”


    許嵐冷冷地瞧著審案三人,終是道,“太子那日見的是我。”


    一句話,別說室內三人,便是秘密前來在隔壁聽審的皇帝也猛然站起了身。許嵐仿若根本沒看到他們似得,接著說道,“我潛入保成侯府六年,深得保成侯的信任,已成其心腹。平日裏雖然僅僅交三公子功課,但若有事,保成侯便會與我在密室商量。”


    “一年前,聖上身體欠安,端王勢大,太子變得憂心忡忡,常常患得患失,保成侯自是跟著擔心,愈發焦躁,便常與我閑聊。二月中旬,宮中出了件大事,阮貴人生了個嬰孩,竟是掐死埋在了地裏。太子知道後,便有些惴惴不安。果然沒幾日,聖上便半夜招了他去,讓他留下了半碗血,隻道是有藥需親子之血做引子。太子回來後便與太子妃說,有人下了套害我。便讓人傳了消息去了保成侯府。”


    “保成侯知道後,與我商議此事。此時我剛剛接到命令,讓我鼓動保成侯逼宮。”此話一落,那三人又是一副想詢問的樣子,可許嵐根本沒給他們插口的機會,接著道,“我便與他說,這世上沒有當了四十年的太子,時間愈長,對太子越不利。皇帝害怕太子勢大,對他起疑心,怕是那些下麵的弟弟們,也會生出狼子野心,端王便是皇帝扶起分化太子權力的人,此次事情,若是沒有端王,太子還可安然度過,有了端王,他怎會讓太子安穩?”


    聽到此,端王極不自在的瞪了許嵐一眼,其中深意怕是隻有兩人知道。


    許嵐嘴角微微上挑,反而轉開了眼睛,並不理會,接著道,“保成侯思忖半日,也覺我說的有理。便讓人給太子密信,太子怕是真急了,第二日便出了宮,我們在密室見了麵,我便趁機遊說他們逼宮,太子開始並未答應。”他淡淡地道,“隻是後來,皇帝病重,太子屢屢派了人去,卻都被擋在了宮外,便是連麵都不曾見到。他這才慌了,以為皇帝已薨,端王弄權,傳信應了逼宮之事。”


    如此說來,太子逼宮竟有隱情?


    室內三人表情各不相同。馮瑞是驚疑不定,太子逼宮一事早有定論,捉拿許嵐,不過是想鏟除逼宮餘孽,而皇帝也是為了泄心頭之憤,畢竟是這群人挑唆著太子行了錯事。


    李越卻是麵色紅亮,這一年來,他雖然仍被重用,可心中卻難以安定,如今瞧來竟是有人故意逼得太子逼宮?如此一來,保成侯府雖不能完全免責,卻也有了複蘇的些許餘地。


    而端王則是麵上平靜如水,心中驚濤駭浪,這故事自是真的,但有些東西卻是許嵐添加上的,對他並不利。他不由站了起來,眯著眼睛看著許嵐,內裏的警告意味深濃。許嵐也抬了頭與他對視,竟是笑了,眼睛中露出些許得逞的光芒。


    馮瑞此時已經轉過神來,當即又問,“誰是指使者?”


    端王心中咯噔一下,頓覺不好,隻是還未出言,便聽著許嵐道,“正是端王。”


    端王?


    馮瑞和李越皆是看向端王,麵上表情驚疑不定。端王心中大驚,怒道,“大膽許嵐,本王何時曾命你鼓動太子?”


    許嵐雙手吊在牆上,臉上卻是神情自若,嗤笑道,“端王卻是好記性,連這種事也不記得?我從昭和三十二年起,便潛入保成侯府中,每月從保和齋傳遞消息,死嬰事發後,不正是你下令讓我規勸保成侯早些起事嗎。太子為何不過聽了區區傳言便驚慌不定決定逼宮,太子為何事敗後立刻自殺,連情也不求,端王,你心中更加清楚吧!”


    啪的一聲,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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