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


    一輛有著端郡王府標記的馬車停在了秦家大門口,車簾掀開,先是跳下個不過十五六歲的漂亮大姑娘,那姑娘抬抬頭,眯著眼睛瞧了瞧秦府大門口的兩個白燈籠,這才回過身道,“夫人,到了。”


    接著,一雙如玉般的手便伸了出來,那姑娘伸手托住,從車中慢慢扶下來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因紗帽遮著頭,倒是看不清模樣。


    那女子下了車來,微微歎了口氣,便道,“走吧,終是要進去的。”


    說罷,一主一仆便上了台階,直直向著那秦府大門走去。


    隻是這時,秦一卻帶了人從門中湧了出來,將秦府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衝著那女子道,“請問哪位?”


    那大姑娘顯然嘴巴厲害得緊,當即道,“我們是來拜祭你們家老爺的,哪裏有人攔在靈堂外麵,不讓人進的。”


    秦一卻道,“進也可以,報上名來,說說與我家是何關係,為何要來拜祭我家老爺。放了隨隨便便的人進來,我怕擾了我家老爺安息。”


    那大姑娘還欲再爭辯,那女子便已經捉住了她的手,道,“香蕊,莫爭。”隨後又看向摘星道,“我乃端郡王的側妃李氏,是秦老爺的外甥女,來上柱香祭拜一下。”


    這秦府已然有四五天沒人來,如今猛然來了一位,旁邊人家自是不少人偷偷看著熱鬧,一聽此女竟然是端郡王的側妃,頓時不少人豎直了耳朵。


    秦鍾卻是早早就接了靜雅公主的信,說是端郡王保了水灝棄了李氏,李氏必會來秦府上香。如此好機會,他怎能不用,便早早的讓秦一帶人守在了門口,等的便是這個時候。


    “呦~~~~~~~~,原來是側妃。”秦一長長的哼了一聲,但他臉色立時沉了下來,“側妃還嫌害的我家不夠嗎?當初你因謀害侍妾王氏至其流產,被端王扔在了郊外的莊子裏,我們老爺散盡家財才保的你性命,誰料你竟是翻臉不認人,歸京之後,先是迫使我家小姐嫁入寧國府,又縱子氣死我家老爺,還將汙水潑在我家少爺頭上,你這惡毒婦人,有何麵目來給我家老爺上香!”


    這話說得確實難聽,李氏哪裏受得住,一雙隱在袖中的手依然顫抖的握不住東西,隻是今日這關她必須過去,王妃的話還在耳邊,“這事兒已然大了,便是你想一死了之都不成,總要有個人出來去秦家道個歉,擔了這名聲,不是你,便是你兒子,你選一個吧!”


    她所有的希望都在水灝身上,怎能讓水灝擔了這名聲?她咬咬牙,終是道,“是我做錯了,我來給秦家老爺磕頭認錯。”


    “嗬。”秦一嗤笑道,“人已經死了,你來認錯又有何用?若是認錯有用,還要衙門幹什麽!”


    這卻是不想草草了事。李氏早就估算了這一點,為了兒子,她便是跪死在這裏,也不怕什麽的。想到這兒,她終於張了嘴,“卻要如何?”


    “我們少爺從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你被關入郊院,我們家老爺救你一命,你兒子水灝當初受險,我們少爺救他一命。還有我們老爺,您家欠我們整整三條命,您貴為端郡王的側妃,秦家門戶低微不敢讓您賠命,就在我們秦家門口跪上三日吧,也消消你的罪孽。”秦一頓了頓道,“我們家老爺的遺言便是‘我悔了’,少爺說不想跟你家有任何牽扯,當年到端王府郊外園子裏和端王府中的錢財物品都有單子,你再將東西還上,咱們兩家便算扯清了。”


    這事兒聽著卻是簡單,若是傳出去也是秦鍾大度。這並非秦鍾心慈手軟想要放過李氏,而是如何能讓李氏更難受,順而能讓水灝更難受。磕個頭就走算什麽,死了兒子還是少塊肉,難不成秦業便活了嗎?那才是最簡單的懲罰。


    顯然,李氏沒有其他的選擇可選,要不她答應,要不她回家。可端郡王不會讓她轉身就走的。


    果然,李氏還是點了頭,“好。”


    秦一客氣道,“既如此,您也請個管家來,賬畢事清,今天先將這事兒了結了吧。明天雞鳴之時,您再過來。”


    待到李勝到的時候,秦府門口正烏泱泱的圍著一群人。


    他撥開人群進去一瞧,十幾個大漢穿著孝服站在大門口,各個身強力壯,怕是有以一敵十之力,他們身後擺著十幾口描花的紅箱子,紛紛敞著蓋兒,裏麵空蕩蕩的,連個墊箱底的布都沒有。這是等著他們還錢呢!


    秦一站在台階上,手中拿著張單子,正扯著嗓子喊道,“壬寅年三月初二,送南郊園內管事白銀十兩,上等棉布一匹,見李氏一麵,留銀四十兩。側妃,此帳可對?”


    李氏點頭,“對。”


    “壬寅年四月二十二,李氏病,送南郊園內管事白銀十兩,見李氏一麵,留老山參一根。側妃,此帳可對?”


    李氏點頭,“對。”


    “壬寅年五月十五,李氏病,送南郊園內管事白銀十兩,請大夫三位,診費、藥費十七兩。側妃,此帳可對?”


    ……


    秦鍾站在大門後,扶著秦可卿,身後跟著秦十六等秦家老奴聽著外麵的聲音。


    十二年,十二年秦家的仁義哪裏有這麽好還的?


    我的爹爹,不懼怕端王權勢,拿出自己的養老銀子,甚至當去了家裏的財物,為你奔走,救你於水火之中,不但讓你留下了性命,還有了東山再起的希望。


    可你是怎麽做的?


    你與你的兒子是怎麽回報我們的。


    姐姐雖然回家但至今未得自由之身,能否再嫁猶未可知;爹爹被氣身亡;而自己苦讀而來的功名也灰飛煙滅。


    秦家因你們母子而家破人亡,這仇這恨,他怎能平?


    但凡他活著一日,便是化作咬人的惡獸,也要一口一口討回來。


    他爹爹在天上看著呢!他要讓所有人知道,李氏和水灝是如何虧欠他們家,他秦家又是如何討回的。


    整整十二年的單子,哪裏是一時能念完的。而隨著時間的增長,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了秦家門前。


    開始時還不過是看熱鬧,悄悄地聽著,而隨著那單子越念越長,後麵甚至出現了不止一次的“當”字,那議論的聲音便是怎麽也壓不住了——“好人沒好報,竟救了如此白眼狼”,“人心不古”,“活該”……


    最重要的是,每念上一句,秦一都要抬起頭來問一句李氏,“側妃,可屬實?”


    開始時李氏還能點點頭,而如今,隨著指責聲越來越大,她已然站立不穩,整個人都靠在了身旁的丫鬟身上,便是看不清表情,肩膀也在顫動,可這單子不過才念了五六年。


    李勝皺眉看著眼前一切,不知該如何去勸。秦家錯了嗎?秦家又有哪裏錯了!


    正想著,卻聽著香蕊驚呼一句,“夫人!”


    便瞧著李氏猛然噴出一口血,身子晃蕩了兩下後,委然倒地,連帶著香蕊也跌在了地上。


    李勝趕忙吩咐手下人去請大夫,自己則慌忙跑向前。香蕊抱著李氏衝著麵無表情還在念的摘星哭道,“夠了吧,夠了吧,你們究竟要逼我們到什麽地步才肯停下來!”


    這話說得太沒道理,李勝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卻聽見摘星喝罵道,“在我們老爺的靈前說我們家逼了你們,你的良心何在?若非你們……”


    這話並未說完,李勝便阻擋了下來,李氏來此便是要將水灝做的事都攔在自己身上,罪都受了,若是再將水灝牽扯進來,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他一邊示意香蕊同其他人將李氏抬到車上,一邊走到秦一麵前道,“氣也出了,她畢竟是端郡王府的側妃,若是鬧出人命來,總是不好,秦大爺日後還要在京中立足呢。財物這邊立時辦好送過來,你看如何?”


    這話雖是對著秦一說,其實是對著裏麵的秦鍾說的。這種時候,秦鍾不可能不守著。


    果然,便有人出來對著秦一耳語幾句,秦一這才將單子一合,遞給了李勝道,“不用您家送,擔待不起,我們自己去拿,小子們,將箱子抬起來,去端郡王府拿咱家的東西。”


    李勝瞧得瞠目結舌,知道這事兒秦家是不準備善了,這十幾口纏著白布的大紅箱子,若是這麽紮眼的抬去端郡王府,李氏不說,四公子又如何自處。


    他一把抓住秦一的手,哀求道,“我馬上送來,別……”


    誰料,秦一竟是還有句話,一把反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家大爺說了,當年秦家是怎麽救你們的,日後秦家便會怎麽弄死你們,欠債還錢,欠命還命,欠了秦家的,一分都不能少。”


    秦一不過年過半百的老頭,又念了半日的單子,氣勢並不夠,可偏偏是這幾句低聲又無氣勢的話,竟是愣生生讓李勝出了身冷汗,他抬頭看,素幔白幃的秦府,正陰森森看著他們。


    三月的京都,無花無樹,街道上一片土黃顏色。秦家人披麻戴孝抬著十幾口紅箱子一路從秦家住的胡同,穿過最熱鬧的前門大街,洋洋灑灑到了端郡王府門口,十幾個彪壯大漢守著開著的紅箱子,等著端郡王府還債。


    圍觀者眾,期間更有秦鍾請來的三姑六婆,一時間剛剛的事情便傳遍了。


    端郡王妃因著這事兒早早回了府,此時聽著信卻忍不住地笑了,旁邊的薛媽媽哼道,“活該!這等忘恩負義的東西,就該這麽整治她。”


    聽了這話,王妃卻哼道,“不過是個後宅女子,整治了他又如何,老四照樣得寵。否則的話,這事兒就該讓他擔起來。”


    薛媽媽聽了,知道王妃是為大公子擔心呢,大公子身為嫡長子,乃是王妃的命根子,自幼受的便是最最正統的教育,為人處事皆好,若是說起來,是個最好的接班人。可惜的是,自家王爺心大,大公子的中規中矩便成了沒用,而二公子和四公子一個陰狠一個手辣,卻是得用。


    瞧了王妃又沉下的臉,她便笑著說,“這事兒不簡單,若是李氏好著,四公子自然是忍著,若是李氏……”


    這話未說完,王妃便已豁然開朗,傳令道,“既是李側妃自己欠下的債,斷沒有用公中之物償還的道理,讓人去她院裏查,趕快將人家秦家的東西換回去,孤姐弱弟的,可憐啊!”


    這話一說,外麵立刻有人大步去了李氏住的群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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