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第一日,來的人便更少,偶有人對著秦鍾指指點點,摘星覺得奇怪,躲在一旁聽了個正著,便氣得不得了,拿著掃把將那兩個人趕了出去。回頭又不敢跟秦鍾說,自己一個人躲在柴房哭。


    可這種事終是瞞不過去的,秦鍾到底是知道了。


    隻是他並未說些什麽,反而神色越加木然,竟是從秦業喪了那日起,並未再哭出一句。張氏瞧著不好,知道這是鬱積於胸,若是不紓解開來,時間長了,怕是會憋出病。便將此事告訴了秦可卿,秦可卿當即讓人請了陳嘉來,忙忙活活一通,方子倒是開了,藥秦鍾也老老實實喝了,卻是並無一點好轉。


    莊季書瞧著,便對薛蟠道,“此事怕隻有戴榕可解。”


    可此時戴榕身在宗人府獄中,如何能出來?一家人愁眉不解之時,林黛玉卻是派了紫鵑前來上祭。紫鵑先是隨了祭儀,又拜了秦業,然後才對秦鍾道,“當日事畢竟隱秘,整個榮國府也不知道兩家相識,我們姑娘出來不便,隻能讓奴婢代為上祭,還請秦大爺勿怪。”


    說罷,紫鵑瞧著秦鍾,卻是與老爺去世時小姐一般模樣,目中死氣沉沉,怕是哀痛過多,想著小姐囑咐,當即又道,“我們姑娘卻是有句話要奴婢帶給您,姑娘說,那人猶在,何敢悲傷。”


    紫鵑走後,秦鍾卻是獨自回了房,想著這十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他自幼體弱,爹爹放心不下,便日日抱著他睡;他調皮搗蛋,爹爹氣急了,便追著他滿屋子跑;他讀不好書,爹爹將他關在屋子裏,自己卻在外麵唉聲歎氣;便是那日早上,他不過是去考了次春闈,爹爹也不顧身體孱弱,硬要到正廳守著。


    這一幕幕慈父情懷,如何讓他忘記。


    何敢悲傷?何敢悲傷!


    他如何能不悲傷,可家仇未報,又如何敢放縱自己悲傷?


    秦鍾整個人趴在床上,拱進被子裏,仿若小時候拱進了秦業軟綿綿的懷裏,眼淚一點點流了出來,劃過臉龐,落到了被褥上。然後,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張氏陪著秦可卿在門外站了會兒,瞧見她也眼淚摩挲,隻覺得這兩個孩子可憐,想著當年自己竟然還幫了姓莊的上堂作證,便覺得愧疚,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哭出來便好了。”


    一入三月,宮內開始小選,同時因著白狼祥瑞之事,皇帝恩賜年滿二十五歲的宮中可放出宮,與家人團聚。


    一時有人入選,有人別離。


    薛寶釵亦是準備充足,隻待一朝得誌,飛上雲端。可惜薛蟠心中有數,早早從陳嘉那裏求了不傷身的瀉藥,放在將其食物裏,薛寶釵竟是生生拉了兩天肚子,一臉憔悴,渾身病弱,別說選上,便是第一關都未過。


    回來後薛寶釵便閉門不出,抽咽梗塞,似是極為悲傷,而薛姨媽想起那扔出去的二十萬兩白銀,更是疼的心口發顫。薛蟠心中高興,卻不敢多言,隻道妹妹怕是運數不好,還是去拜拜佛去去晦氣放好。便一竿子將母女兩人支到了開元寺。


    宮中倒是熱鬧起來,小範圍內的告別倒是時時發生,這種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沒有人管太多。


    三月初一,亦是太子的一周年祭。


    太子因逼宮不成而自殺,宮中所有仆役如今全部在牢裏關著,便是連太子妃李氏如今都已遷出宮去,怕是沒有人敢為他拜祭。


    吳公公向來知曉皇帝的心思,早早的準備好了東西,待到快亥初時,一直坐在禦案前未曾動筆的皇帝終於站了起來,道,“去走走。”


    夜色如水,宮中此時靜謐的仿若無人居住,主仆兩個隻提了個燈籠,在後宮中緩緩步行。這一走便到了太子寢宮的門口。吳公公將手中的籃子拿了出來,裏麵有黃紙與香燭,皇帝看了一眼,道,“你有心了。”


    待到那黃紙燒完,吳公公便道,“夜深了,聖上回宮吧,太子有靈在天,也必舍不得您受寒的。”


    皇帝卻搖了搖頭,道,“咱們進去看看吧。”


    久未開啟的宮內有股潮濕的黴味,便是那些曾經精美的雕梁畫棟,因著沒了人氣,如今看著也是失了光彩。皇帝在大殿中輕輕的踱步,最後在一張軟榻前住了腳,然後幽幽地歎了口氣。


    吳公公自幼服侍皇帝,自是知道這軟榻原本是在皇帝宮中,太子小的時候極喜歡睡在上麵,皇帝便讓人搬到了太子宮中,因是禦用的東西,其實放在這裏是逾規,可惜當初誰敢說呢?便勸道,“人死不能複生,太子殿下必不忍您如此傷懷。”


    “太子他最愛我抱著他在這上麵午睡。”皇帝終於說出了口,“小小的人,拽著衣服張口叫著父皇不肯讓我離開。”


    “是啊,奴才還記得,有一次您有事離開,太子為了追您,從榻上匆匆爬起,差點摔倒地上。”吳公公瞧著皇帝臉色,開口回憶道。


    皇帝似是也想起了那件事,不由地笑了,“那才三四歲吧,胖的不得了,倒栽蔥,差點便磕著了。還是旁邊的丫鬟手快抱住了,否則可要吃大虧,他啊,從小便是這般毛毛糙糙。”


    “那是因著惦念著您,”吳公公又道,“您但凡身體不適,太子爺哪次不是守在一旁?奴才鬥膽說一嘴,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沒這麽孝順的兒子。”


    這話卻是說得皇帝連連點頭,若是論孝順,幾個兒子裏,怕是沒有比太子更孝順的了,畢竟是他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隻是那麽孝順的孩子,為何會選擇逼宮?皇帝仿若是從回憶中猛然走了出來,臉色變得晦暗起來,聲音也冷了下來,“可惜人大了,便變了,被人一鼓動,便起了心思。”


    話到此,吳公公哪裏還敢多言,便住了嘴。皇帝歎了口氣,道,“走吧。”


    因著來的隱蔽,一主一仆隻拿了個燈籠,連個其他的小太監都未帶。經過禦花園的時候,卻聽見樹叢背後有人說嘴,吳公公當即便想上前喝斥,誰料到裏麵卻傳出句,“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張寶兒被捉的時候,我偷偷摸來的,你不知道,他好東西可多呢,錢也不少,可惜有命拿,沒命用,都歸了我一人。有了這筆錢,到時候你出了宮,也能有個安頓地方。”


    皇帝的手猛然攥緊,吳公公的心也漏跳一拍,張寶兒乃是太子的貼身太監,竟有人在太子去世當晚打了這種主意?皇帝剛剛想起的那顆慈父心算是起了作用,低聲道,“捉起來,去審。”


    那不過是一個宮女一個太監,都是最低等的仆役,便是連主子的邊兒都不曾碰到,因著宮中苦悶,偷偷結了對食。如今被吳公公帶著人捉了個正著,以為是對食的事被發現,心中早已恐慌不堪,那太監當即便抱住了吳公公的大腿,跪地求饒。


    吳公公臉色冰冷,“求雜家也沒用,待會兒問你什麽,你老老實實答話,說不定有你一條活路。”說罷,便對著周旁的禦林軍道,“走吧。”


    兩人便被扔上了一間小屋內,抬頭一瞧,吳公公坐了張凳子上,正斜眼看著他們,隻是周邊還站了十幾個禦林軍,各個如狼似虎,兩個人哪裏經過這等陣仗,當即便軟了腿腳,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吳公公瞧著,冷聲問道,“張寶兒是誰?”


    那太監雖是害怕,卻不敢不答,便哆哆嗦嗦說道,“是……是奴才原先的同鄉。”


    “他挺有錢?”


    再不知事兒,那太監也明白今日是這句話惹了麻煩。他自是保命要緊,哪裏還敢有所保留,當即便道,“我們是同鄉,平日裏也有來往,他平日裏身上用的都是好東西,那日太子殿下出了事,我聽著他們都被捉了起來,便半夜偷偷跑過去想找點便宜,沒想到翻出個箱子來,裏麵好東西不少,便偷偷藏起來了。”


    宮中偷東西可是大忌,太監說完後麵色蒼白,冷汗從頭到腳地冒了出來。


    吳公公眉頭緊皺,“東西在哪裏?”


    那太監當即道,“在禦花園的大柳樹下東邊一丈處埋著呢。奴才屋子裏人多,哪裏敢拿回去,當晚翻撿了一下,便藏了起來,後來又偷偷埋到了那裏。因著奴才那相好這月小選過後便要放出宮,今日才跟她說了此事,好將銀子給她,出宮也能過日子。”


    說完這些,那太監便閉了嘴,若是平常人在上,他八成還敢哭著求求饒,可上麵坐的是吳公公,再借給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再吭聲,旁邊那宮女怕是連他還不如,身下竟然濕了,傳出了難聞的尿騷味。


    吳公公使了個眼色,立時有旁邊的禦林軍出了門,不多時,便抬了個雕花的小箱子進來,上麵還掛著把鎖。


    那太監倒也知趣,當即便將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拽了出來,待到箱子打開,吳公公向內一看,原本以為的金裸子並未瞧見,而是雜七雜八的放了不少小東西,怕是平日裏賞下的,他翻了翻,不過是些玉雕的小東西,唯有一件兒,是個梅花釵,上麵還染著印泥,他摸了摸,手便伸到了那疊銀票上去。


    竟是足足三萬餘兩。別說太子的貼身太監,便是他也拿不出這筆錢?誰會如此大手筆的賄賂張寶兒,這筆錢又是讓他幹什麽呢?


    吳公公不敢想,啪的一聲合上了箱子蓋兒,吩咐道,“人關起來,好好看著。”說罷,又指揮著兩個人,幫他將箱子抬到了勤政殿,此事,得稟告聖上。


    入夜的勤政殿亮如白晝,皇帝麵沉如水地瞧了瞧箱子裏的東西,眼中卻是藏著無盡的懷疑,吳公公畢竟是跟了他這麽多年,便壯著膽子道,“這東西?”


    “收起來,太子宮中的其他太監宮女不都在牢裏嗎?讓人去查。”吳公公這才領命,吩咐了下去。待到回到殿上,皇帝已然站起身來,在殿中踱步。


    吳公公自是知道,皇帝這是心中有了疑問,也不敢打擾,便守在一旁,靜靜等待。


    約是過了半個時辰,皇帝方道,“你說這是戲,還是巧合?”


    吳公公咬了牙,回道,“無論是哪個,都是太子有靈在天,求您給個公正呢。”


    皇帝頓時怔了,未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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