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朝會的時辰便到了。一經宣召,殿外大臣們忙站好隊伍,三品以上,按序步入養心殿,三品以下,則在殿外聽旨。


    二十日那日,皇帝親眼看著雷擊勤政殿的景象,受了驚嚇,身子一直時好時壞,所以定了太子和端王兩人輔助監國。這兩人平日裏政見不合,兩人背後所屬派係也不相同,太子的親娘,已故的皇後娘娘是英國公陶冉的嫡長女,代表了勳貴家族,而端王爺的外家則是曾經的太傅傅勉,代表了仕宦家族。


    皇帝戀舊,對於勳貴多加優撫,太子一直占據上風,而此次端王竟在監國之事上插了一腳,這著實讓太子心生警惕,是否做得太過,父皇開始對他有所忌憚。兩人在朝堂上分站左右兩排大臣之首,太子為長為尊占據左手,端王在右手。


    開始時議的不過是京中賑災之事,戶部在太子的掌握之下,端王自知己之短,一直在避讓。隻是議完了賑災之事,工部尚書杜昇卻提起了皇宮內勤政殿修繕之事,說是圖紙已然畫好,隻等施工。穩坐釣魚台的端王此時插嘴,“我記得仿佛是工部營繕郎中秦業負責此事?”


    一時間,殿內大靜。


    勾心鬥角一輩子的京官們立時在心中盤算端王的意思,那秦業如今病在了家裏,他兒子秦鍾正跪在午門外,難不成這是端王準備對勳貴的一次反擊?聽說這秦業的表妹是端王的側妃,難不成這是端王一手策劃的?


    眾人心中千絲萬縷,麵上麵色各不相同,中立派如坐雲端,目不斜視,擺明了跟此事無關,勳貴派則警鈴大響,側耳傾聽端王的下句話,準備立時反駁,而仕宦派則麵無表情,心中奔騰,將秦業一事想了又想,從秦業兢兢業業一生,到秦鍾不過稚子,從寧國府的糜爛舊事,到賈蓉因貪女色被綁,口未張開,心中已萬言。


    那工部尚書杜昇卻也是個妙人兒,當即回道,“卻是,隻是秦業生病在家,他那兒子秦鍾卻是在午門外跪著呢!”這事兒就硬生生被如此捅開了。


    端王聽了,卻頗感興趣,問道,“哦?他那兒子來午門做什麽?難不成要替他老子上朝嗎?”


    杜昇卻道,“回端王爺,臣倒是的確下車問了問,說是聖上勤勉,設立大朝會,他爹卻因與人齷蹉突發中風偏癱在家,不能為聖上效力,心中愧疚,囑托他來午門前跪著,也算替他朝見聖上。”


    此一時,原本在龍椅上眯著演的皇帝終是開了口,“果真如此說?”


    那杜昇長得一副五大三粗的實誠樣,當即說道,“一句未差。”


    皇帝點頭,道,“卻是個有心人。”


    那邊端王立時說道,“既如此,父皇不如宣他進殿來朝見,讓其見了龍顏,也好回去跟他父親交代,了了那秦業的願望。”


    天底下卻是沒有不喜歡歌功頌德的皇帝,尤其是這皇帝上了年紀,剛剛被雷劈過,對自己正是有些懷疑的時候,秦業的這番話,可理解為忠於職守,也可理解為他對皇帝的一片忠心,皇帝怎會不高興,當即便允了。


    秦鍾在午門外足足跪了兩個時辰,此時雖已入夏,但淩晨的石板卻也沁涼透骨,等聽了宣召,被招兒扶著站了起來,秦鍾的膝蓋已經沒了感覺,隻得匆匆活動幾下,一瘸一拐地跟著進了宮。


    即便後世在電視中看慣了朝會時人山人海的情形,但真的看見乾清宮前密密麻麻站在的官員們,秦鍾仍是有些緊張,如果不是寧國府,他爹恐怕也是在殿外站立之人中的一員,而現在,他爹躺在床上,這輩子不知道是否能站起來。


    想到這裏,秦鍾心中怒氣支撐著他整個人振奮起來,五指握緊,低著頭,跟著那宦官一步步走進大殿。到了門口,宦官止步,隻是通稟道,“工部營繕郎中秦業之子秦鍾覲見。”秦鍾邁過殿中大門處膝蓋高的門檻,立時跪在了地上,響響的磕了三個頭,朗聲道,“臣子秦鍾叩見聖上。”


    那邊皇帝瞧見他人小小一個,在遙遠的殿門處,根本看不見樣貌,便道,“近些答話。”


    秦鍾應了,低著頭,目無斜視,向前走到殿中處,方才停了下來,皇帝又道,“抬起頭來,說說你爹交代你的話。”


    秦鍾當即抬頭,隻是不敢直視,眼睛依舊看著下方地磚處,道,“父親因中風偏癱在家,想著今日大朝會,卻無法覲見天顏,日後卻也未必能為陛下效力,心中哀傷,命臣子今日拿著由他親筆所書的勤政殿雷劈情由並房屋、宮殿避雷之法跪於午門之外,也算了了心願。”


    聽到情由書和避雷之法幾個字,皇帝的眼神不經意的亮了一下,道,“避雷之法?你爹的意思是,這勤政殿和京城遭雷劈並非天降警示,而是因為建築方法不對?”


    皇帝果然心思細膩,一句便點中了要害,秦鍾答道,“此是自然,打雷本就與刮風、下雨一樣,乃是自然之象,隻是我們想到了用雨傘遮雨,用衣服蓑衣避風的辦法,卻沒有找到防禦雷擊的辦法罷了,怎會是天降警示?”說罷,秦鍾再次拜下,道,“以往種種,臣子未見,可臣子所見十年,京中無餓殍、無凍死之人,陛下仁政,萬民皆知。”


    從秦鍾進殿不過些許時間,事情進展卻出乎太子、端王兩派預料。秦鍾未有怨懟,更未有對寧國府的控訴,反而抓住皇帝因京城雷災下罪己詔的一事,為皇帝找了個無比好的借口。


    罪己詔是什麽東西?是帝王自省或檢討自己過失、過錯的聖旨,通俗點說,就是檢討書,一般行文上來便是“朕德不類”,雖情節有情節有輕重不同,但也代表了國家在這個皇帝的治理下,出現了偏差。下了罪己詔,雖會籠絡人心,但自古以來卻多是不得已而為之。想那帝王都是高高在上之人,平常人且不願認錯,何況帝王?


    眾人一時心中各有思量,打量秦鍾的眼光也與早上有了不同,這一招的確不同,若是秦鍾上殿來便哭訴,以陛下往日優撫勳貴的做法,怕是秦鍾還要受到刮落,而獻上這避雷之法,替陛下解了心愁,陛下高興之下,萬事皆有可能了!隻是,這究竟真的是秦業的意思,還是端王設下的棋?倒是無人想到秦鍾身上來。


    那皇帝果然臉色大悅,道,“呈上來。”


    便有一宦官將秦鍾手上的折子呈了上去,皇帝打開折子,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筆好字,秦業練得是顏體,雖沒有學得十分骨肉,也有了八分神韻,這筆字看著便已賞心悅目,秦鍾自幼按著他爹的字描紅,臨摹的自然像,隻是他雙臂受傷,卻是費了不少力氣。


    折子上盡書雷擊一事的情由,並列出如何避免雷擊的辦法,皇帝一條條看下去,從二十日起那些抑鬱於胸的悶氣竟是一掃而光,有了這份折子,怕是無人可說他德行有虧,遭致上天降下懲罰。不過是如同暴雨、洪水、雪災一般的天災而已。


    興奮過了,皇帝便想到了秦鍾的來意。杜昇一前便說了,秦業是因與人發生齷蹉事而中風偏癱,這秦鍾也算是聰明,沒有直接哭訴,而是拿出了這份折子,這東西他很喜歡,自然也要給秦鍾一個恩典,便道,“如若為真,卻是大善!”


    秦鍾不吭不卑,道,“如今已近夏日,正是雷雨多下的季節,臣子願為聖上演示。”


    皇帝卻不疑秦鍾敢騙他,秦家還沒這個膽子,心中安定,這才道,“卻是可惜了,若是未有中風,朕倒是想見見這秦業,卻是個人才,竟能想出如此法子。”


    此話一出,站在殿內的王子騰便心道不好,皇帝這是給秦鍾訴說的機會呢!果然,秦鍾頓時一雙眼睛便紅了,哽咽道,“爹爹一片忠心,本想於今日朝會呈於聖上,隻是昨日竟有寧國府管家賴升,宗人府經曆莊希提親不成,竟謊稱我姐姐早已許配寧國府賈蓉,還汙蔑爹爹背信棄義,爹爹一氣之下才中的風。”


    “聖上,我們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卻也是仕宦之家,姐姐也是如珠如寶的被疼愛長大,臣子不明白,寧國府的賈蓉病的快要死了,為何要拿我姐姐來衝喜?就算是汙人名聲,強奪豪取一般也在所不惜。難不成賈家少爺的命是命,我家爹爹,我家姐姐的命便是如草芥一般嘛?”


    如此話語,卻是戳人心肺。那秦鍾又是小小一個人,瘦弱單薄的讓人可憐,一張小臉上唯有一雙眼睛充滿了無奈與絕望,此時倒不似剛剛那個在聖上麵前應對自如的孩子,卻是顯露出孩子的本性。


    太子這邊卻是聽得心驚,這寧國府連著榮國府,賈家又與王家、史家、薛家相連,確實勳貴中的中堅力量。若是真是讓端王的手段得了逞,自己怕又是要後退一步了。何況,剛才這孩子解了皇帝的心結,自己這監國的差事恐怕也沒多久了,不經意間,撫著衣袖的右手小指便微微動了動。


    那邊卻早有人注意,立時有人站出喝道,“大膽秦鍾,你可知以民告官是何等罪名?且你無憑無據,隻憑一張嘴,怎敢隨意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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