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把平西侯世子病重的消息,傳到了聖上的耳朵裏。


    聖上既然聽到了,便不能當做沒聽到。


    於是吩咐了太醫好生照管著,別讓平西侯府的獨苗出什麽差錯。


    太醫們得了聖上的吩咐,不敢疏忽懈怠,便往平西侯府去看診。


    人到了府門外,平西侯府的人畢恭畢敬請進去,卻不讓他們見病人一麵。


    「本官是來看診的,你們家世子在哪裏?」


    「不不,不必喝茶了,先看過病人再喝罷!」


    「什麽?你們家世子不要太醫看?」


    ……


    去了的幾個太醫,都被以這樣的理由好生送了出去。


    太醫們也抓不到他們禮數有什麽不周,隻能一頭霧水地離開。


    這平西侯的世子,得的什麽病這麽金貴?


    還不讓人看的!


    幾個太醫嘟囔嘟囔也就罷了,這事也沒人放在心上。


    卻不知蕭貴妃為何關心起了此事,大張旗鼓地往平西侯府送了好些太醫,還叮囑務必要把平西侯世子治好。


    蕭貴妃是晉王的母妃,平西侯府是寧王的勢力。


    她這番舉動,絕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善意。


    京中世家貴族,目光都聚焦到了平西侯府上。


    這樣想來,汪傑人得了重病還不讓太醫看診,的確是十分奇怪。


    就在平西侯府門前,一堆太醫被拒之門外的時候,府中忽然傳出了消息。


    一個身披著縞素的管事,踉踉蹌蹌地裏頭跑出去。


    「各位太醫!」


    那管事哀嚎一聲,頓時淚流滿麵,把太醫們嚇個夠嗆。


    這是眼睛還是山泉,怎麽說哭就能哭出一大把的?


    「天不憐見啊,我們世子爺,沒了啊!」


    那管事哭得捶胸頓足,恨不得把腦袋朝柱子上撞,幸而被一旁的人抱了下來。


    眾太醫麵麵相覷。


    知道的是平西侯的兒子沒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管事的兒子沒了。


    「前幾日才說病重,貴妃娘娘讓我們這些太醫,親自來為世子看診。怎麽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


    這沒得也太倉促了些,讓這些太醫難以交代。


    那管事的撞柱被人攔下,總算平靜了些,麵上還是涕泗橫流。


    「諸位太醫大人啊,你們有所不知!我們世子得的是會癆病!」


    「癆病?!」


    一眾太醫對這個詞,都不陌生。


    想到這管事剛從汪傑人那裏過來,齊刷刷掩住口鼻,退後了一步。


    一個太醫狐疑地打量他,「癆病可不是小恙,為何平西侯推三阻四,不讓我等太醫院同僚看診?」


    管事掀起麻衣一角,顧不上粗糙,在麵上擦拭淚水。


    「我們侯爺心中,沒有小家,隻有國家和朝廷!侯爺說了,聖上的龍體要緊,要是太醫們沾染上癆病,使得聖上或者貴妃有恙,那該如何是好?」


    他說得冠冕堂皇,竟叫這些太醫找不到錯處。


    待要親自查看汪傑人的屍首,又恐真的是癆病,過到自己身上怎麽辦?


    一時進退兩難,僵持了一會兒,隻能無功而返。


    看著太醫們離去的身影,那個穿縞素麻衣的管事,把掩著臉的手放了下來。


    那麵上傷心的神情早就無影無蹤,眼淚更是半點都找不到。


    他冷冷地一揮手,朝底下人示意。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進去,把孝衣換上!」


    眾人連忙跟著他進了府,甚至沒有人多嘴問一句,汪傑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隻要平西侯說他死了,那他就是真的死了……


    平西侯府的大門緩緩掩上,朱漆的門麵華麗鮮艷,看起來莊嚴又富貴。


    這是一品大員才能享有的特權,平西侯很是珍惜自己的這種特權,時常命人補漆。


    以至於在汪傑人的死訊傳出時,這扇朱漆的大門,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太過鮮艷,也太過喜氣。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穿著縞素衣裳,將一批新製的白色輓聯掛了出來。


    新染的雪白,和朱漆大門的紅,映在一處氣氛詭異。


    路過的行人三三兩兩,指指點點。


    又怕被平西侯府的人看見,隻能快步離開,邊走邊說話。


    「平西侯府又掛白啦?這回會是誰?」


    「誰知道呢?不是說去歲失蹤了一個小姐麽?會不會是為她掛的?」


    「你孤陋寡聞了吧?那個小姐失蹤了那麽久,平西侯府早就當她死了,掛過白了!」


    「那必定是老侯爺了罷?年紀那麽大了。平西侯府掛了兩次白,都是為小輩,這回總不會還是了吧?」


    兩人慢慢走遠,隱約聽見其中一人,小聲嘀咕著。


    「那也說不準……」


    平西侯府掛了白,這下京中的高門都坐不住了,紛紛派人送帖子上門慰問。


    慰問是一方麵,打聽八卦才是正題。


    而平西侯府的下人訓練有素,對外口徑一致,叫人挖不出半點隱秘。


    癆病死的,會傳染!


    所以遺體早早封棺了,不讓看!


    前頭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之時,汪傑人的小院一片寂靜。


    四麵門和窗子上的釘的木條,已經全部拆除了,屋裏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他細心地讓底下人,把木釘釘過的痕跡抹滅,唯恐人看出破綻。


    站在院中,他留神看四周的一草一木。


    這裏的一切,都是他曾經為汪傑人設計的。


    當然,是他的長子汪傑人。


    「兒啊,別怪為父。你得了這個病,遲早是要死的。與其像你大哥一樣死後顏麵無存,倒不如早一些死,還能體麵些……」


    蕭貴妃特意派那麽多太醫來,顯然是懷疑到了什麽。


    如果汪傑人不死,那些太醫勢必要為他看診,一看便能知道病情。


    而平西侯府兩任世子,都死於花柳病的醜聞,就再也遮蓋不住了……


    就在府門外下人與太醫僵持的時候,他就命人打開房門,將汪傑人活生生裝進了棺材裏。


    那是一塊極好的金絲楠木棺,是在他得知汪傑人的病情之後,就命人備好的——


    原是給老侯爺過身用的。


    汪傑人在棺材裏頭撲騰,無力的敲擊聲,透過厚重的金絲楠木傳出來。


    隻剩下了輕輕的悶響,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呼喚。


    他在呼喚。


    「父親,救救兒子啊,兒子還不想死!」


    很快,那聲音就漸漸停止了下來。


    「侯爺。」


    一旁看著的下人,拱手上前請示,示意他汪傑人已經死了。


    平西侯高高仰起頭來,看著天空強忍著眼淚。


    這是他,最後的一個兒子。


    可他不得不這麽做。


    「送到靈堂去,擺上吧。」


    他的聲音難以自製,沙啞而哽咽。


    天空中一排雁飛過,大大小小,團聚在一起。


    它們從溫暖的南方飛回來,一路跋涉。


    正是一個雁北歸的春。


    三月底的時候,樓蘭的使臣總算進了京,住進了寧王準備好的驛館院子裏。


    使臣個個高鼻深目,說話的口音奇特,頭上戴著白色的小方帽。


    那白帽有多小呢?


    小到叫人總要時時擔心,會不會從頭上滑落下來。


    使臣隊伍裏有些女眷,看起來像是丫鬟模樣,簇擁著當中一頂白色的馬車。


    那些女子也是同樣的高鼻深目,頭上戴著大一些的白色圓帽,兩邊垂下無數的流蘇來。


    流蘇裏頭夾雜著銀鈴,走一步便丁零噹啷響一聲。


    那馬車裏頭的,顯然就是這次使臣入京的主角——樓蘭公主了。


    可惜馬車關得嚴嚴實實,直接駕進了驛館裏頭,根本沒叫人瞧到樓蘭公主的一麟半爪。


    圍觀的看客們不禁有些失望。


    有人好奇道:「樓蘭人的馬車也是白的,帽子也是白的。這是知道我們大周國喪,所以身著素白嗎?」


    許多人都像他這樣想,紛紛附和。


    「並非如此,樓蘭人崇尚白色,以白色為尊。不像我們大周人,覺得白色不吉利,隻有服喪時穿得多……」


    這是個知曉胡人風土人情的。


    眾人朝他看過去,原來是一個長年走北疆販賣絲綢的商人。


    人家是去過北疆的,對北疆邊境那些胡人小國,自然是清楚。


    有人問道:「那你可知道,樓蘭公主生的什麽模樣嗎?是醜還是俊?怎麽遮的嚴嚴實實的,看也不讓看呢……」


    自然是不讓看。


    因為此刻的蘭公主,正在寧王府的後花園裏,吃著大周的果子。


    她高高地坐在假山上,身下隻墊著一塊手帕,翹起一條腿來搖晃著。


    那雙十指紅艷的手,正抓著一顆梨子大嚼。


    這姿態在大周的女子中,算得上十分狂放和不堪入目了。


    偏生蘭公主生得美貌妖嬈,看起來隻覺得潑辣大膽,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她吃了一半,梨子尾部肥美的地方都啃光了,頭部則太過酸澀。


    當下也不猶豫,朝著身後飛快一丟。


    那半個隻剩頭部的梨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朝著山後走來的某人而去。


    「殿下,小心!」


    元魁抱劍站在身後,見那梨子要砸中寧王了,忙飛起一腳踢開。


    惹得假山上的美人嬌斥。


    「就你多事!」


    聽這話聲,倒像是有意要砸寧王的。


    寧王抬起頭來,看她高高坐在假山上,翹著二郎腿的粗魯模樣。


    「本王府裏的三等粗使丫鬟,也比你的儀態好看些。」


    蘭公主不滿地扭過頭。


    「本公主身邊的洗腳婢,都比你的話要多一些。我在你這府裏住了這麽些日子了,你怎麽還是對我不冷不熱的?」


    她好歹是送了寧王一份大禮,現在汪傑人的棺材板都釘好了,寧王連聲謝都不道?


    逼得她隻能守在寧王回屋的必經之路,用梨子砸他,才砸出他的一句話來。


    寧王無奈地頓了頓,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下來。


    蘭公主得意一笑,站起來屁股一拍,從假山上走下來。


    「本王天性如此,對人一貫這般態度。何況寧王府也不是公主住的地方,樓蘭使臣已經進京了,你該回去了。」


    蘭公主被他下逐客令,也不惱,隻是伸出手來搭在他肩上。


    那紅艷的指甲,從他的肩上慢慢流轉,劃到背上。


    映襯著他淡藍色的衣裳,顯得格外妖艷。


    同時,一股淡淡的幽香,順著她的指尖,慢慢薰染他的衣裳。


    她一臉玩味。


    「表哥,你這府裏連個侍妾都沒有,我在這裏,給你養眼還不好嗎?」


    樓蘭的姑娘熱情奔放,這一番動作和話語下來,她麵不改色。


    倒是元魁聽得臉紅了。


    「要是被人發現你在我府裏,父皇大約會提前請你進宮,去給他養養眼。」


    寧王波瀾不驚,側身躲了躲她的手。


    蘭公主把手收回,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


    「行,今夜便回驛館去。順便看看,表哥為我準備的屋子如何。要是不夠華麗高貴,配不得本公主的身份,那本公主還是會回來的。」


    寧王:「……」


    「慢走不送。」


    說著逕自往前走去。


    蘭公主打量了一眼,還停留在原地的元魁,沖他拋了個媚眼。


    元魁瞬間臉色爆紅,連忙大步跟上寧王。


    「大周的男子好是好,就是太過保守了。寧王府連個侍妾都沒有,表哥該不會,還是個處……」


    她自言自語,終於沒把那兩個字說出來。


    像在樓蘭,時常會有篝火夜宴,男男女女聚在一處手拉手跳舞。


    若是看對了眼的,便可拉著對方的手,躲到沙堆後頭去獨處。


    有人在沙堆後頭聊天,也也有人在親吻,更有人在寬衣解帶……


    不過,這跟她好像沒什麽關係。


    男女之情是個什麽滋味,她一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似她這般看中寧王的優秀,讓他願意跟自己成婚,與男女之間所謂的愛情,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元魁緊跟在寧王身後,呼吸有些倉促。


    「殿下,您覺不覺得,蘭公主身上有股香氣,會讓人……」


    他沒有再說下去,覺得自己的猜測放在一個女子身上,有些骯髒。


    「會讓人意亂情迷?」


    寧王接過他的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樓蘭女子喜好佩戴一種香料,在房事之中,能讓男子更加亢奮和迷醉。與咱們的催情藥之流,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在知道自己身體之中,有一半樓蘭血脈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多了解這個國家。


    關於這種香料,他在犬戎商人的貨物中,就曾經見過。


    那個犬戎商人告訴他,這是樓蘭特產,樓蘭的女子幾乎人人都有。


    房事中用的東西,蘭公主貴為公主,竟然隨身攜帶?


    元魁想到此,不禁皺了皺眉頭,「看來蘭公主是真的很喜歡殿下,希望殿下娶她。」


    喜歡?


    大概也隻有元魁這種,自小在宮中侍衛所長大,鮮少碰過女子的人,才會這樣想。


    「一個女子討你歡喜,想嫁給你,甚至不惜引誘你。跟她是否喜歡你,不一定有直接關係。」


    他難得有興致,教一教元魁這等事。


    「比如已故的小郡主,她追求了晉王那麽久,滿京城都知道。可若非她為了救晉王而死,誰能相信,她是真的對晉王用情至深?」


    「追求,討好,這些都有可能是出於利益的需求。尤其是蘭公主這麽聰明的女子,盡管她是本王的表妹,本王也絲毫不敢放鬆。」


    元魁聽得似懂非懂。


    「殿下的意思是,蘭公主隻是為了樓蘭的利益,所以想嫁給殿下,而不是真心喜歡殿下?」


    寧王搖了搖頭。


    「不是為了樓蘭,是為了她自己。」


    「她不僅想做樓蘭公主,更想做大周的皇後。這一點上,她很坦誠,並無絲毫隱瞞。隻是她心中追求的利益太大,大到容不下什麽真情了……」


    她是一個無情的坦誠人。


    元魁總算聽懂了。


    「她要是不坦誠,殿下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虛偽,一定不會願意娶她。可她這麽坦誠吧,反而把自己的無情都暴露了,那殿下還會喜歡她嗎?」


    寧王一怔,低頭陷入了沉思。


    他會說蘭公主,卻不會說自己。


    與蘭公主相比,他的野心更大,仇恨也更大。


    雖然他對沈風斕極力坦誠,還是有無法對她開口的話。


    這樣的他,能給沈風斕的真心,有多少呢?


    一旦她發現了自己的不坦誠,正如元魁所言,虛偽……


    在沈風斕眼中,他就是個無情又虛偽的人,也像蘭公主一樣,帶著某些目的,去親近她引誘她吧?


    所以,她終究投入了晉王的懷抱,甚至沒有給他一點希望……


    天斕居中,沈風斕用帕子掩著口,輕輕打了兩個噴嚏。


    在榻上玩九連環的兄妹倆,齊齊轉頭看她。


    四隻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她,皆是關切的神情。


    雲旗體貼地問道:「娘親生病了嗎?」


    「生病了要叫蕭太醫來呼呼哦!」


    龍婉跟著接上話,忽然意識到不對。


    蕭太醫可以呼呼哥哥,也可以呼呼她,好像不能呼呼娘親。


    不然爹爹會吃好多好多的醋!


    沈風斕笑道:「沒事,不是生病了。可能春天花粉都飛起來了,惹得鼻子癢吧。」


    浣紗從門外走進來,端著一盆熱水。


    「娘娘,樓蘭使臣都進京了,今日可以除服了。」


    說著把銅盆端上,伺候她挽起袖子來淨手。


    宮中的除服禮比較複雜,王府裏的就簡單多了,反正也沒有外人看見。


    隻消用銅盆淨了手,把素色衣裳脫去,象徵性地換件鮮明衣裳就是了。


    一開始也不可太過明艷,要慢慢穿一些中性的顏色,才能過渡到大紅大紫去。


    沈風斕淨過手,自到屏風後頭去,換了一件家常的藕粉色小衫。


    浣紗等人也給雲旗和龍婉,細細擦拭過手,又換了鮮明些的衣裳。


    沈風斕從屏風後走出來,忽然想起浣紗說樓蘭使臣的事。


    「樓蘭使臣,現在是住在哪裏?」


    「是在驛館裏頭的一處院子,寧王殿下準備的。聽說聖上過幾日,要為接待使臣設宴呢!」


    沈風斕就知道,但凡國有喜事,這設宴總是少不了的。


    隻是此番之宴,想來還不僅是歡迎樓蘭使臣。


    更重要的人物,應該是樓蘭公主才對。


    聖上明知寧才人是樓蘭人,還會如眾人所想的那樣,把樓蘭公主嫁給寧王嗎?


    「晉王殿下呢?」


    她隨口問了一句,撥了撥衣襟上的穗子。


    「殿下在宮中參加除服禮,大約不能這麽早回來。」


    子女為父母服喪除服,規矩甚嚴,要好幾番跪拜的繁文縟節。


    晉王等人名義上還是衛皇後的庶子,這份辛勞還是要受的。


    「除服大大小小也算件喜事,你去吩咐廚房,備一些酒菜吧。」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


    除服之後,換上鮮明的新衣。


    衛皇後這三個字,大約也將隨著這身素衣,從人們心中淡忘……


    誰料軒轅玦尚未回府,門房忽然報有客來訪。


    「是詹大人送南二小姐來的,南二小姐看起來很著急,說是福王府的南側妃難產了!」


    「難產?!」


    沈風斕一聽這話,忙命莫管事把人請進來。


    詹世城麵色鐵青,南子衿淚流滿麵。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因著除服帶來的小小喜悅,頃刻煙消雲散。


    「沈姐姐!」


    南子衿快步趕上來,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連淚痕都忘了擦。


    沈風斕遞了帕子給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慢慢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別著急。」


    南子衿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是姐姐!福王府的人來報,說是姐姐難產了。我聽了這話嚇得什麽似的,連忙去找老詹,可是老詹說他也見不到姐姐……」


    沈風斕聽了個頭,心裏便有數了。


    「所以老詹帶你來找我,你想讓我帶你去看青青?」


    南子衿連連點頭,一邊點頭一邊擦著眼淚。


    詹世城這才開口,「沈側妃,我身份不便,不能帶她去看望。她去了隻會添亂,還得麻煩你去看看青……南側妃,看看她到底怎麽樣了。」


    詹世城麵上還算鎮定,心裏早就亂成了一團麻。


    南子衿說,雙生胎是有心靈感應的,南青青想什麽她都知道。


    她哭成這樣不單單是因為擔心南青青,更是因為南青青此刻十分痛苦。


    這種痛苦,她身為雙生妹妹,感同身受。


    所以她的眼淚,怎麽也停不下來。


    詹世城想來想去,自己身份尷尬,當初攔著南青青去東宮的花轎,這事人盡皆知。


    他不能帶南子衿去福王府,總得找個可靠的人帶她去。


    想來想去,唯有沈風斕。


    沈風斕連忙吩咐下人,準備車馬,一邊安慰著南子衿。


    「我明白了,你先別哭,我這就同你去福王府一趟。」


    都說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那麽難產,大約就等於把進了鬼門關的產婦拉出來。


    其中兇險,難以想像。


    有她這句話,詹世城和南子衿,都稍稍放心了些。


    京中都說,沈風斕是有大福氣的人,才能生下雲旗和龍婉這樣的孩子。


    希望她的福氣,能夠幫南青青度過難關……


    詹世城在晉王府等消息,沈風斕帶著南子衿上了馬車。


    馬車片刻不停,一路朝著福王府而去。


    早有人快馬奔去福王府通傳,聽聞沈風斕要過來,福王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福王進宮參加衛皇後的除服禮了,南青青這裏突然難產,讓她措手不及。


    她這個時候,正需要一個有主意的人,能同她商量對策。


    是而晉王府的馬車落在福王府門前的時候,早有下人等候在門外,迎接她們二人進去。


    一處清靜幽雅的小院中,下人來來往往,慌慌張張。


    有人端著熱水,有人遞進去剪刀,亂成一團。


    沈風斕不悅地蹙起眉頭,加快腳步走進產房裏。


    她這一路腳下生風,眉頭微蹙,看起來不怒自威。


    忙忙亂亂的下人們,也都定了定心神。


    沈風斕才一進屋,福王妃立馬迎了上來,又看到南子衿跟在她身後。


    「快進去看看吧,從早晨殿下出門就發動了,一直到現在都沒露出頭來。穩婆說是骨盆太窄,孩子的頭太大了,她的力氣又不夠!」


    沈風斕一邊朝裏走,一邊對福王妃道:「院子裏的人太多了,亂糟糟的,動靜又大。你的心神都靜不下來,叫青青怎麽靜下來用力?」


    一語驚醒夢中人,福王妃總算冷靜了些。


    「是我昏了頭了,福王府子嗣艱難,我是關心則亂!你放心,我這就出去吩咐。」


    福王妃三步並做兩步走,走出了屋子。


    沒一會兒,院子裏果然安靜了許多,窗子上也不再人影幢幢了。


    南子衿飛快跑進房內,隻見南青青一臉憔悴地躺在榻上,似乎感覺到她們來了,抬起頭來看。


    「沈姐姐,子衿……」


    「別說話,好好躺著。」


    丫鬟搬來小杌子,沈風斕坐在床邊,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怎麽樣了?」


    南子衿恨不得撲到她身上,看著她虛弱的樣子,隻能坐在一旁抹眼淚。


    沈風斕也道:「覺得怎麽樣?還撐得住嗎?生孩子都是這樣的,熬過去就沒事了。」


    南青青虛弱地搖搖頭。


    「我已經和王妃還有穩婆都說了,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保孩子……」


    「說的什麽胡話!」


    沈風斕難得板起臉來,訓了她一句。


    南青青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是真的痛,真的生不下來啊……


    「不許哭,聽我的,我說呼氣的時候你就呼,說吸氣的時候你就吸,聽到沒有?」


    力氣不夠的情況,呼吸吐納的法子就必須跟上。


    沈風斕自己生過一回,經驗豐富,教起南青青來熟門熟路。


    穩婆也一下鼓起了勁,催促著南青青。


    「側妃娘娘,再加把勁!您這骨盆本來就小,再不加把勁,孩子真的要生不出來了!」


    若非到了實在緊急的關頭,穩婆是不會輕易對生產的婦人,說出這等喪氣話的。


    南青青心中有數,有了沈風斕和南子衿陪著她,她又鼓起了勇氣。


    可惜她天生的纖細玲瓏體態,無論再怎麽用力,孩子還是出不來。


    沈風斕一邊引導她呼吸,一邊鼓勵她用勁。


    穩婆從她腿間的褥子裏,探出頭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不行,還是出不來!」


    南青青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有些絕望。


    「實在不行,你就伸手拽吧……」


    她這話是對穩婆說的,穩婆不敢答應,看向了沈風斕。


    沈風斕自己也生過孩子,如何不知,伸手拽是什麽意思?


    南青青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叫她難以相信。


    她麵色一沉,忽然道:「你們先出去吧。」


    穩婆和屋子裏的丫鬟都抬起頭來,連南子衿也愣愣地,看著沈風斕。


    她叫誰出去?


    「你,你們出去。」


    沈風斕抬起下巴,看了穩婆一眼,順便帶著屋裏的丫鬟們。


    「沈側妃娘娘,這……」


    福王妃從外麵走進來,「沈側妃說什麽,你們就聽什麽。還不快出去?」


    說著帶著穩婆眾人,朝門外走去。


    臨走前給沈風斕遞了個眼神。


    那個眼神裏,充斥著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的神情。


    沈風斕朝她微微點頭。


    人都出去之後,沈風斕看著南青青,一臉正色。


    南青青躲避著她的目光。


    「你就那麽想死麽?急到都不願意等孩子出世看一眼,就想死?」


    「你連求生的欲望都沒有,隻想著把孩子生出來,就能完滿交代了,是嗎?」


    南子衿詫異地看了沈風斕一眼,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姐姐,你怎麽會這麽糊塗?」


    原來她不是生不出來,是自己根本就不想好好生。


    她巴不得讓穩婆用手拽,最好大出血,最好就此死去……


    這一點,連南子衿這個雙生妹妹,都沒有意識到。


    反而是沈風斕先看出來了。


    屋子裏頭沒有外人,南青青轉過臉來,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沈姐姐,我累了。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的人生了……你知道的,我這不是我真正的選擇。」


    她選擇嫁給福王,隻是為了擁有地位,才能更好地報仇。


    現在汪若霏已經死了,賢妃已經淪為罪奴,就連平西侯府都遭了絕後的殃……


    她的仇,已經報了。


    當一個人活著隻是為了仇恨之時,一旦仇恨得報,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南青青僅剩的理由,就是腹中的孩兒。


    這個孩兒,是她欠詹世城的,也是她活過的證據。


    隻要孩子能夠平安出世,她願意付出所有。


    哪怕是她的生命……


    她也不希望自己活在這世上,成為詹世城的記掛和念想。


    她死了,南子衿才是唯一的。


    他們才能好好在一起。


    而她曾經生育過一個,屬於他們兩的孩子,這就足夠了……


    「什麽叫不是你真正的選擇?你既然選了,就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當初在牢房裏,你答應過我什麽,你忘了嗎?我救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死的!」


    沈風斕忽然提起舊識,讓南青青思緒漸漸清晰。


    那個時候,沈風斕同她說,「如果你真的決定了,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是這條路會很苦。」


    再苦,她也該撐下去。


    而她現在,違背了對沈風斕的話。


    「沈姐姐,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一番心意……」


    沈風斕壓低了聲音。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腹中的孩兒。他從生下來就沒有親娘,福王妃待他再好,能和待福昀一樣好嗎?到那個時候,你讓孩子怎麽想?」


    「他從一出生就沒有娘親,這份痛苦,你憑什麽給他?他為什麽要為我們這一輩的恩怨,來承受這個苦果?」


    沈風斕的話讓她無從反駁。


    是啊,孩子是無辜的。


    更重要的是,萬一有一天,孩子的真實身份被人發現……


    沈風斕湊近她的耳邊,接著道:「你就這樣死去,不但孩子會痛苦,老詹也會一輩子活在痛苦裏。你想讓他和子衿在一起,他背負著你的死,如何安心和子衿在一起?」


    南子衿站在沈風斕身後,聽到這一句之後,用力點頭。


    「就是,姐姐,你要是死了,就是存心不想讓我們好好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知道不知道?!」


    沈風斕麵上不動,心中卻暗暗贊了南子衿一句。


    有她這一句話,南青青那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可該歇一歇了。


    果然,南青青愣了愣,隨後很快地搖頭。


    「子衿,不是這樣的,我隻是不想讓他還念著我……」


    南子衿故意皺著眉頭,「哼,才不是這樣呢!老詹那個人連那樣的結髮妻子,他都能為她守孝了好幾年!你……」


    她向門外看了看,也學著沈風斕的樣子,壓低了聲音。


    「你是他真正愛的女子,又給他生了一個孩子,他還不得為你守孝一輩子啊!」


    虛弱無力的南青青,聽到南子衿這句話,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麽守孝一輩子,虧她說的出口!


    南青青深吸了一口氣,麵色已經與方才大不相同。


    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道:「我渴了,想喝水。」


    沈風斕一聽這話,便知道她已經有了求生的意誌。


    當下忙命穩婆等人進來,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接生的接生。


    南青青痛苦的呼聲,一陣陣在產房中迴蕩。


    站在產房外頭等候的福王妃,總算舒了一口氣,口中念著阿彌陀佛。


    南青青知道痛了,說明孩子就快要出來了!


    「她生了沒有?孩子生出來沒有?」


    院子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和福王的大呼之聲。


    除了福王之外,晉王竟然也跟他一同來了。


    ------題外話------


    精品推薦結束啦,所以恢復成一天一更哈。


    今天伊人有要緊的工作要忙,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啦~


    麽麽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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