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我昨兒晚上實在困得很,就想著先睡一覺再起來寫。沒想到直接一覺睡到天亮,丫鬟們都說母親心疼我,特地叮囑她們,不讓叫我起床。還說先生若是敢對我為難,她就親自來學館找他算賬。”


    謝明珠剛進課室的門,就瞧見鍾毓秀苦著一張臉,著急上火地念叨著。


    謝明顏正安慰她,不過看鍾毓秀十分沮喪而懊惱的神情,就知道這幾句安慰的話,並不能打消她的擔憂。


    鍾毓秀的性格比較傲氣,對上許淩然那樣蠻不講理的小霸王,她都能毫不退縮,直接動手。但是麵對韓先生,她就覺得自己腰杆挺不起來了,再怎麽性子厲害的霸王,到了嚴肅正經而且留課業多的先生麵前,都要低下他高傲的頭顱,彎下挺直的脊背,隻求先生手下留情。


    實際上不止她一人沒寫完,謝明珠一眼掃過去,就發現有許多小姑娘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直了脊背,手裏拿著毛筆,正按照平時韓先生要求的那樣認真練字,生怕寫的自己潦草,最後連一頁紙的課業都趕不出來。


    還不等鍾毓秀發牢騷結束,韓肅之已經快步走了進來,他掃視了一眼周圍,那幾個補課業的小姑娘,連忙將紙筆收起來。還有一個小姑娘因為離得最近,手一抖不小心把墨汁灑到了白紙上,剛剛才寫出來的娟秀小楷,就這麽化為一團墨跡,模糊不清。她抬頭看了一眼韓肅之,眼眶都紅了,鼻子一酸險些要哭出來。


    韓肅之原本緊繃的身體稍微放鬆下來,他瞧著這一整間課室裏的小姑娘們,臉上都帶著戰戰兢兢的表情,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今兒課業不檢查了,練字是持之以恒的事情,不是要先生逼迫你們才完成的課業。我也不想讓你們以後每次寫字,都想起有我這個讓你們手腕寫酸的先生。”他的語氣緩和了不少,如果之前他布置堆積如山的課業時,是一副冰冷如霜的模樣,那麽現在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沐春風。


    謝明珠不由得悄悄抬頭打量著他,恰好韓肅之的視線也掃了過來,四目相對。韓肅之抿了一下嘴唇,沉聲道:“不過還請謝家六姑娘稍後將課業交給我,有人跟我說你的字寫得很好,不必聯係那麽多,也超過其他許多同齡人。”


    韓肅之的聲音再次變得低沉了許多,那種浸染了風雪的感覺再次傳來,硬邦邦的不近人情。


    謝明珠的眉頭一挑,她低下頭去,都快把整張臉都埋到臂彎裏了。她覺得丟死人了,就在韓肅之這麽說的時候,立刻就有幾道意味不明的視線打量了過來。畢竟這學館裏都是世家子弟相聚的地方,據她所知有好幾位姑娘的長輩都是自帶書法家的本事兒。韓肅之這句話真是替她拉仇恨了。


    當韓肅之上完書法課,他拿著戒尺準備出去的時候,還衝著謝明珠抬了抬下巴。顯而易見,他要檢查她的課業。


    “你的字是故意寫成這樣的嗎?”韓肅之拿著她遞上來的紙,仔細看了一下。


    謝明珠詫異了一下:“故意?我就是按照字帖來臨摹的。”


    當然她的字帖是蕭世臻寫的,她從握筆開始,就是蕭世臻教的。


    韓肅之翻到後麵的紙張,從中抽出兩張來,手指著兩處:“這兩麵是別人幫你寫的吧?雖然字跡很像,他已經盡力模仿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若是旁人來寫,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我一眼就能瞧得出。”


    謝明珠沉默,她低著頭繼續摳手指,臉上臊得通紅,心裏也是一片著急。先生看得這麽仔細作甚,還特地指出來質問她。難道是為了顯擺他曾經是臻臻的先生嗎?


    “我所教出來的小兔崽子,應該是個胸懷天下的人,我不需要他做出什麽豐功偉績,至少他不能整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姑娘的身上。你是謝侯府的掌上明珠,卻不是他的。本來我是氣惱於他竟然每日都來接送你,有那麽多閑暇時間,還不如去多看幾本兵法,上回我和秦老見麵的時候,他還說你是個愛膩著人的小丫頭。”


    韓肅之的表情十分正經,他的語氣低沉。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謝明珠著實被嚇了一跳。特別是頭兩句話,如果讓別人聽見,興許會以為他要攛掇蕭世臻謀反呢。


    還胸懷天下,幹脆子承父業,繼續前太子未完成的事業好了,簡直嚇唬人。任何的男子都可以說他誌在四方,胸懷抱負。但是偏偏蕭世臻不能,他就算每日不說這些,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要被擴大無數倍,然後他的言論就會被改得麵目不堪傳到今上的耳朵裏。


    以今上那種多疑的性子,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謝明珠也跟著肅著臉:“先生,您這些話當著我的麵兒說也就罷了,以後還是藏在心裏的好。就怕隔牆有耳,給臻臻惹來無數的麻煩。”


    “強詞奪理,我們現在說的是你讓人代筆寫課業的事情。”


    謝明珠蹙緊了眉頭,她總算是體會到了韓先生難纏的一麵了。


    “我錯了,不會再讓人幫我代寫了。”她大方地承認。


    謝明珠兩世為人,對待各種脾性的先生還是非常在行的。像韓先生這樣有些固執而嚴謹的先生,就是他說什麽,直接認錯就好。


    韓肅之看著她,小姑娘撅著嘴巴,雖然始終低著頭看上去好像是已經知錯的模樣。不過他再清楚不過,謝明珠的脾性可不是那麽容易妥協的。


    他輕歎了一口氣:“公子他不像你有那麽多的家人守護,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要引起八方人馬的關注,生怕他惹出什麽禍端來。”


    謝明珠依然低頭不語。


    韓肅之擺了擺手:“去吧,是我太過急躁了。這幾日你就與他多親近些,很快他也要離開望京了。”


    謝明珠原本百無聊賴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正神遊太虛,心裏暗自念叨著韓先生可真能說,平時也瞧不出他有如此絮叨的時候,真希望趕緊說完放她回去。


    她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可以走而感到高興,就被他最後一句話給震驚到了。


    臻臻要離開望京?


    “先生,誰要離開望京?”她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


    韓肅之的眸光一閃,苦笑了一下:“他還沒跟你說,看樣子我是當了這個惡人了。估摸著就這幾日,會跟你說的,你就當不知道罷了。”


    謝明珠幾乎是雲裏霧裏地回了課室,課室裏十分吵鬧,一個個小姑娘都是臉上帶笑。嘰嘰喳喳的像是過節似的,三五成群的慶賀著什麽。


    “六姐姐,你沒事兒吧?”謝明顏一眼看到她,招了招手。


    謝明珠機械性地走了過來,鍾毓秀依然是坐在她的位置上,不過這回不用旁人多提醒,就十分自覺地起身讓開了。


    “先生找你什麽事兒?你寫的字通過了嗎?”


    謝明珠還是心亂如麻,搪塞了幾句。倒是鍾毓秀瞧出她不大對勁兒的地方來,從自己的食盒裏拿出一塊糕點來,遞給了她:“吃一塊壓壓驚吧。我平時也最怕單獨見先生了,總覺得腿發軟腰背挺不直,明明沒做什麽壞事兒,偏偏那感覺就是心虛。”


    ***


    下學之後,毫不意外地在謝侯府的幾輛馬車之中,看到了蕭世臻坐的。瞧見她走出來,蕭世臻將車簾掀開了些,衝著她招手。


    “表哥?原來那輛車裏坐著表哥啊。”鍾毓秀一眼看見了蕭世臻,驚詫地說道。


    她扭頭看著依然有些失魂落魄的謝明珠,臉上露出極其嫌棄的表情來:“你今兒究竟是怎麽了?被先生請去了,但是都隔了這麽久,也該好了。表哥親自來接你,這幾日一直如此,風雨無阻。他都沒有來跟我說幾句話,這偏心的程度也太誇張了吧。”


    謝明珠勉強衝著她扯了扯嘴角,就快步跑了過去。


    蕭世臻依然像往常一樣,拉住了她想要搭把手,不過這一次她卻往旁邊縮了一下,避開了蕭世臻遞過來的手,自己麻溜地爬了上來。


    “今兒韓先生有為難你嗎?”蕭世臻不以為意。


    提起韓肅之,謝明珠的眉頭就緊緊擰起。


    “臻臻,你要去哪兒?”她直接開口問道。


    蕭世臻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你要離開望京是不是?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是不是還要像上次一樣弄個不告而別?”


    一連三個問題甩下來,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馬車內為之一靜,氣氛透著冷僵和尷尬。


    蕭世臻下意識地抬手,想要去摸摸她的頭來安撫,不過卻被謝明珠飛快地避開了。他才知道方才上車時,那個避讓的動作,並不是不經意間,而是謝明珠不想讓他碰。


    “我沒有想不告而別,今上還沒鬆口,暫時不知道我能不能走。我想等確定下來再說,趁著這幾日結果未定,好好陪著你。”


    他輕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


    謝明珠還是不鬆口:“那你為何想要離開望京?”


    蕭世臻不答,目光之間有幾分躲閃。


    她的心裏忽然有些慌了,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你想離開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上明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世清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世清歌並收藏掌上明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