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絕不會同邢薑那個毛頭小子攪在一處,是誰指使你說了剛才席間那番話?那個邢薑?”張斯瑤美貌端莊的五官幾乎扭曲,聲音十二分的陰冷:“吃裏扒外的東西,竟然同別人合謀來算計老爺!”


    還不待桑春有何反應,張斯瑤一個眼神遞過去,身邊的丫鬟立馬上前一腳踢在桑春的膝蓋彎內,桑春猝不及防,直直跪倒在地。


    那丫鬟仗著比桑春年歲大,力氣強,拿手箍著桑春的兩隻胳膊,叫桑春動彈不得。


    從未體會過的屈辱感在桑春心中蔓延開。心中的痛苦仿佛一隻被困在布袋中的貓,掙紮不斷。


    張斯瑤在水榭中的欄凳上坐下,居高臨上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桑春,聲音越來越大:“你娘是個不安分的,活該被那老憨玩死。我隻後悔,沒有一並將你給收拾了,不過現在收拾,還不算晚!”


    一旁突然傳來一個毫無情緒的男聲:


    “夫人。”


    張斯瑤回頭,發現晁鵲明站在自己身側隻有幾步遠的位置,不知到了多久。


    她心頭一跳。


    張斯瑤從來驕縱霸道,在當初晁鵲明還是自己父親一個小小的門客時,就不顧門第差異和父親反對一意孤行要嫁給他。可她雖是張書鄂的掌上明珠,但對自己愛著的晁鵲明,卻多少有種懼怕感。


    她怕的是晁鵲明雖與自己舉案齊眉卻始終保持的淡淡疏離;她怕的是晁鵲明對自己百依百順卻從不關注她的喜怒;她怕的是晁鵲明竟頭一次不顧自己的反對堅持要娶一個下人進門……


    她最怕的是,晁鵲明可能真的從來沒有愛過自己。


    這樣一個驕傲的女人,在愛情中也不願輸給任何人。如果有人要贏過她,那她必然容不得。


    趁晁鵲明不在府中時,張斯瑤一怒之下將桑春娘如此處置,之後她不是沒有後悔。


    並不是後悔自己如此輕易的殺了一個人。想要來與自己分享夫君的女人,再來千百個張斯瑤也誓要與她們相拚到底。


    她後悔的是,自己太急切了些。她並不想同晁鵲明在任何事上起正麵衝突。春子娘死後的好幾個夜裏,張斯瑤睡前都忍不住去想:要是先讓老爺將那個賤婦娶了,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慢慢將賤婦折磨死便好了。


    所幸自己有個乖巧聽話的兒子。晁維聽了母親的話,在晁鵲明麵前一口咬定春子娘是得了急病突然去世,這省下了張斯瑤許多的借口和口舌。


    可現下,在自己氣急敗壞暴露一切時,偏偏叫晁鵲明碰了個正著。


    此時望著幾步開外麵無表情的晁鵲明,張斯瑤軟和下來:“老爺,您怎麽也過來了?”


    晁鵲明竟沒大動肝火,隻是淡淡開口:“你是這晁府的女主人,宴席上不可離席太久,回去吧。”


    張斯瑤幾乎可以確定晁鵲明一定聽到了剛才自己的話,但見晁鵲明提也不提,心中一暖:到底是夫妻多年,這情分不是一個低下的賤婦能比得了的。


    她換上一副臉色,指著跪在地上的桑春略帶委屈的向晁鵲明:“老爺,可這個小子實在該死,他一定是受了邢薑的指使,才在今日設下了這個局,難道不該好好懲處他一番?”


    言語間,除了抱怨,更多的還有試探。


    剛才宴席上晁鵲明的反應,讓她悚然一驚。自己的夫君一向依附於自己的父親,為何今日對邢薑的拉攏竟當場默認?


    她急不可耐的喚來桑春,就是為了逼問清楚這其中關鍵。


    晁鵲明被張書鄂一路輔助提拔,張斯瑤不信自己的夫君是忘恩負義之人,此刻晁鵲明既撞到,那她更要證實。


    她要親口聽晁鵲明說,說他同那邢薑毫無關係,說這一切隻是邢薑的圈套,晁鵲明隻是不得已。


    晁鵲明淡淡一笑:“官場上往來應酬,向來如此,撕破了麵子,日後如何好相處?”他瞥了一眼跪著的桑春:“他不過是小小棋子一枚,夫人何須同他計較?況且剛才那邢薑也說了,讓我們優待於他。若是你執意罰他,隻怕叫邢薑知道了,我在朝中便會多樹了一個敵。”


    這個答案張斯瑤甚滿意。隻要晁鵲明同自己父親在一條船上,她就絲毫不必擔心自己會失去他。


    “那夫君快同我一起回宴席吧。”張斯瑤上前來挽住晁鵲明手臂。


    “我還有事要問他,夫人先回。”


    張斯瑤不再堅持,施禮後頗帶喜色的離開。


    晁鵲明原地怔著不動片刻,才將目光投在桑春身上:“先起來吧。”


    “不知老爺兩個月前同我說的,您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此話可還有效?”桑春一開口,才察覺到自己口中湧動著濃烈的血腥味,鹹澀發苦。


    晁鵲明神色複雜:“你且說來聽聽。”


    桑春俯身:“那日我娘被丟棄在黃坡林,我去葬她,卻在黃坡林撞上邢薑。他認出我是晁府的人,將我刺傷後帶走,且拿我性命相逼,讓我剛才在宴席上必須應下他說的話。”


    說完這幾句謊話,桑春後背幾乎汗濕透。為了自保,和替母親報仇的目標,她必須開始學著去做自己從前從來不會做的事情。包括說謊。


    “我希望老爺當初給我的那個承諾還管用,能答應我的一個請求。”桑春抬起頭來哀求地直望進晁鵲明那雙難測的眼睛裏:“我求老爺能允許我離府,跟在您都察院服侍,哪怕做最粗重的活計,我也願意!”


    桑春不給晁鵲明開口的時間,繼續說道:“我娘是如何死的,想必老爺剛才也聽夫人親口說了。如今夫人對我定是恨之入骨,若是老爺您對我娘……有過一絲情分,我求您可以讓我有您的庇護!”


    這話說完,桑春已經是淚水漣漣。這淚水中,有一半是真,有一半是帶了目的的作態。


    身為監察百官的禦史,晁鵲明每日辦公的場所便是在都察院中。


    仿佛是張斯瑤的羞辱激發了桑春的鬥誌,她趁機向晁鵲明提出這個要求,一來的確是為了遠離晁府,遠離張斯瑤,二來,邢薑給她的任務,隻有與晁鵲明的距離拉到最近,才有可能完成。


    晁鵲明聽到桑春提到自己的娘時,眼中一輪狠光閃過。


    他聲音愈發低沉,卻字字清晰:“明日起,你便隨我去都察院。”


    說罷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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