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誌剛受傷住院,新媳婦忙裏忙外,哪裏還有時間去房管部門,打聽房子的事情。


    從秋分那天開始,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冬至過了不久,下了一場大雪,傷筋動骨的病人多了起來,醫院病床不夠了,便來動員阮誌剛出院回家休養。


    “沒有什麽新的醫治措施,在哪兒都是吃藥休養,不如回家養著,也省得親屬來回跑著辛苦。”


    單位也是這個意思。


    “我們的房子也沒音訊,我們往哪兒回呀?”阮誌剛的媳婦焦急地說道。


    “這個好說,單位明天給你們要房去,啊!別著急。”單位領導說。


    “那回家他自己咋辦呀,我這上一天班,沒人給他做飯,還不把他給餓壞了。”阮誌剛媳婦帶著哭腔說道。


    “這好說,一天一塊錢,單位給你們出,你們可以雇一位親屬或什麽人幫著照顧一下,行嗎?小媳婦兒,多好的媳婦兒。”單位領導說。


    “行吧,弄好了房,我們就搬回去。”誌剛媳婦說道。


    單位出麵好辦事,離丈母娘家不遠,排子房把邊,裏外兩間,一個小院。


    何等的麵子呀,門子貨(稱有背景,有門子的人)的待遇,單位給拉來煤,裝上洋爐子,刷了房,桌子、板凳、大木床,連文工團排練廳的墊子都拿來了,一切都鋪排好了,就等著小兩口把鋪蓋搬來就行了。


    出院那天,兩對兒親家,那邊的哥哥嫂子,這邊是姐姐姐夫,能來的都來了,吃了喝了熱鬧了一氣,隨著太陽落了,人們也就散了。


    阮誌剛的娘沒走,留下來了,她到不是為了那一塊錢,她就是怕年輕人忍受不住,不住氣的幹那個,據說是對身體的恢複很不利。


    媳婦也很樂意,一方麵是從小就沒離開過大人,這家裏沒個大人就不知道該怎麽過,尤其是照顧病人。另一方麵也是怕兩個人真要是忍受不住,闖了禍可就後悔莫及了。


    媳婦,真是個好媳婦。


    李家堡的人們又要準備過大年了。和往年也沒啥區別,該發愁的還是發愁,其實也沒必要發愁,昨天咋過來的,今天你就咋過,明天還咋過。


    和去年一樣,今年村裏還是沒有人家宰豬,寧可自家不吃肉,也不肯宰。


    貧下中農愛國,都把豬交售給國家了。


    不過有幾家宰了羊,他們也很願意把肉賣給我家,因為我家從來都是現給錢。


    街上來的那個小貨郎,不一樣了,原來推著一輛木架子獨輪車,獨輪兩邊掛著兩個側開門的箱子,箱子上麵架著一個鑲著玻璃的,怎麽說呢?算是一個橫著的玻璃櫃櫥吧。


    今年換成了自行車,把那兩個箱子和櫃櫥直接掛到自行車的後衣架上,一騙腿騎上就來了。


    把自行車往那兒一支,手裏拿著的,還是那個巨大的撥浪鼓,“吥啷咚,吥啷咚,”使勁地搖一氣,待女人、孩子們圍了上來便不搖了。


    那玻璃櫃櫥裏麵陳列著一些小玩意兒,分著上下兩層,上麵擺著胭脂、頭油、痱子粉,還有五顏六色的繡花線,和上邊畫著各種花樣的透明紙。下麵呢,這邊開始,有男孩兒、女孩兒的大頭娃娃,有公雞、小兔、小老虎,都是泥捏的,畫上眼睛、鼻子、嘴,畫上衣服、褲子,還有黑亮的小皮鞋,男孩兒、女孩兒們看著都喜愛。


    那邊坐著幾個笑眯眯的老爺爺、老奶奶,屁股很大,我知道,那是不倒翁也叫搬不到,那要是放在炕上玩兒,管保叫你笑得肚子疼。


    中間呢,放了一堆比指甲蓋大的狗頭哨,拿起來對著嘴一吹,“吱吱”響,也是泥捏的還挺貴,一分錢才一個。


    這事兒瞞不了我,在我一年級的時候,那時姐姐還在我家。像這樣的小貨郎常去我們那裏轉,我特想買一個,可姐姐說那是用尿泥捏的,我沒買,就用黃土泥捏了一個,紮了兩個眼,曬幹了咋吹都不響,反而弄了滿嘴泥。


    艾淼她媽見了說:“你吃泥啦?”


    我趕緊“呸,呸,呸!”,皺著眉苦著臉,讓她看我手裏的半拉泥哨。


    艾淼媽說:“那東西得擱火裏燒過才不化。”


    我便又捏了幾個,放在爐子裏燒,燒紅了,有的裂了,有的碎了,我把那好的用火筷子夾出來,放涼再吹還是不響,我拿了去問艾淼媽。


    她說;“我說是燒過就不化了,我可沒保你能吹響。”


    後來我終於相信了姐姐的話,“那是用尿泥捏的。”


    現在我明白了,原來那是一項複雜的工藝。要用專門的土,很講究,先把土曬幹磨碎,用籮篩成細粉,摻水和泥,再摻入麻紙,用木棒錘打,直到切開泥時,無渣無孔就行了。捏時不粘手,幹後不裂縫,然後在嘴兒和背上用竹簽紮出吹孔。


    腔的大小,泥的薄厚,吹孔的位置、方向都會影響哨音的優劣。陰幹後,一層麥秸,一層泥哨,用微火燒十二小時取出,做出的泥哨皮薄且堅硬,聲音脆亮悅耳。


    這是那個賣砂鍋的人告訴我的,他說:“你拿黃土泥?你拿尿泥也不行!”


    原來姐姐早就騙了我。


    還是以前賣砂鍋的那個人,還是以前的那些砂鍋,隻是原來的一條長扁擔,和兩個像笸籮似的大扁筐,今年換成了獨輪車,好像是小貨郎以前推得那個獨輪車,兩個長形大簍子似的筐,掛在車輪兩邊,裏麵裝有糜穰,糜穰裏埋著砂鍋。筐沿上用細麻繩吊著好多砂壺。


    “砂鍋、砂壺,砂吊子。”這個人喊的調調很好聽,圓潤油滑,不刺耳。好像往南一點兒地方的口音,不太遠。


    常青的娘紅光滿麵的跑過來,想買個砂鍋,便褒貶起來。


    賣砂鍋的男人也不生氣,拿起一個砂鍋“當當”的彈了起來。


    “你聽聽這音聲,”說著,放下砂鍋,拿起一片砂鍋碎片“你啦看看這碴口,唉!”


    常青她娘抱了個砂鍋,笑眯眯地走了。今年她家好過,當家的被大隊派去卸煤了,跟扁擔鉤子一塊兒。分紅多少不說了,也說不來,每月十七塊現錢那是定點就給了。


    今年她家宰了羊,有人去跟她買肉,她說:“啊呀,這點肉不能賣,我這兩家子人呢。”


    哪裏是這回事,賣完了她家可以再宰一隻嘛,都是不給現錢。人們都不敢賣了。


    我剛來的那一年,姥爺家宰的豬,賣肉錢到現在還有不少沒收回來呢,多少年了,那就算是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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