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終於出閣了,沒有像門劃子媳婦那樣的出閣了,二歪子如願了,終於抹平了當年四妹子的那一刀之痛。


    新事新辦,娘家沒要彩禮,婆家沒辦酒席,新女婿沒送離娘肉,新媳婦沒要自行車。


    因為二歪子是孤兒,大隊代表婆家,贈一套毛澤東選集和兩本紅寶書給新媳婦。這可是比泰山還重,比金子還珍貴的一份大禮。


    過了端午節的第二天,夏至的前一天,農曆五月初六的大清早,太陽還沒有露頭,那天邊也剛剛泛紅。老支書找了幾個人,在大隊院裏好一陣的鑼鼓喧天。


    二歪子,穿著扁擔鉤子媳婦給洗的幹幹淨淨的,掛著潮氣的,帶著肥皂香味的小褲褂,利利索索地趕著老牛車進了大隊院,車上坐了個嬌嫩的小媳婦,用一塊四四方方的沿了邊的紅布蓋著頭,懷裏抱著一個藍底白花的小包袱,身邊坐著親兄弟和親妹妹,兄弟手裏端了一個用線繩網兜挽起的,大紅牡丹花的搪瓷洗臉盆,裏邊用一條一折雙層的三道道藍的手巾墊底,放著一對畫有鴛鴦戲水圖的陶瓷漱口盂兒,一對陶瓷胰子盒和兩隻牙刷一盒牙粉,六個小茶碗兒。紅紙剪了個大大的喜字,蓋在上麵。


    妹妹扶著一個貼著紅喜字的竹皮暖壺,懷裏抱著一把四方形凹角陶瓷小茶壺。


    二歪子把新媳婦抱下牛車,放在眾人麵前站好。


    然後,老支書當著社員們的麵,給二歪子和常青主持了婚禮。


    “一拜偉大領袖毛主席。”老支書喊道。


    二歪子和新娘轉過身,麵向窗台上靠著的主席像鞠躬。


    “二拜爹娘,”


    老支書話音未落,人群中傳來了議論聲。


    “哪有呀。”有人說。


    “誰呀,在哪呢?”有人問。


    “沒見過。”也有人答。


    “往後看,”有人提醒道。


    “後頭誰呀?”有人又問。


    “唉,往下看。”被問的人有點兒不耐煩了。


    “下邊是褲子,”那個人還是沒弄明白。


    被問的人終於煩了沉聲說道:“再往下是鞋。我是說悄悄往後看著,就是繼續看著。”


    “啊......大家靜一靜,啊,來來來,新郎新娘,轉過身來,麵向父老鄉親。二拜爹娘!”


    一對新人麵向父老鄉親們鞠躬。


    “再低一低,頭要低過屁股。哎,對啦。夫妻對拜!”


    “禮成!”


    “揭蓋頭,讓爹娘們看看你的新媳婦!”大家開始耍新媳婦了。


    “靜一靜,社員同誌們,今天,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向大家宣布一個特大喜訊,咱們的二歪子同誌和常青同誌正式結為革命的小兩口,大家鼓掌歡迎。”老支書說著,帶頭鼓起了掌。


    一陣掌聲過後,老支書捧出一套毛選四卷和兩本紅寶書,鄭重地交到新娘手中。繼續對大家說道:“大家知道,二歪子同誌從小就是個苦大仇深的孤兒,我們大隊不管誰管,我們社員不管誰管,所以呢,一戶出兩毛錢,大家幫幫他,幫他成個家,也省得將來他老了吃五保,還得大家夥養活不是嗎?我這裏替新郎新娘謝謝鄉親們。


    一家兩毛,交到咱們老會計那裏,三天以後大紅榜就貼出來了。婚禮到此結束,該出工的出工去吧,鬧洞房的,你們晚上,啊,晚上去他家。


    那誰,來來來,你把這喜糖給大家發發,大人一塊,孩子兩塊。”


    扁擔鉤子媳婦開始給大夥分發喜糖。


    除了我們幾個在外村念書的學生,全村的人幾乎都去參加了這個特殊的婚禮。


    常青出嫁了,很多人的心情都不一樣,有踏實的,有疑惑的,有遺憾的,有嫉妒的,還有釋懷的。


    扁擔鉤子媳婦目前是最踏實了,終於可以擺脫二歪子的糾纏,踏踏實實的過自己的日子了。


    有些人弄不明白,好好的一個那麽好的閨女,咋就嫁給二歪子啦?要人,人不俊,何止是不俊,要錢,錢不衝,倒也沒負擔,要求,球......,這俊的也有呀。


    唉!這林子大了啥鳥也有,世界大了啥人也出。


    還有那眼巴巴看著等著,等著把自家屋旁邊那塊地方再續上兩間房,看著那常青念完了書,盤算著還有一年,差個媒人去給兒子說下來,嗨,遲了,沒想到人家不念書了,嫁人了,真是來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這房也不會白蓋,這錢也不會白攢。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了,那麽好的女子配給了二歪子,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不般配,終究也是個過不好。


    我和常青從小玩兒到大,她沒有和我吵過嘴,沒有和我生過氣,雖然沒有海誓山盟,但天天都有“明天我還和你玩。”“明天我還來找你。”這能算是什麽誓,什麽盟嗎?就算是什麽誓,什麽盟又能怎麽樣,從今天開始她找二歪子玩兒去了,不用說,明天她還是要和二歪子玩兒,要玩兒一輩子。


    因為她嫁給了他,他娶了她。


    當初兩個人,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說“我要和你玩兒一輩子,”或“我一輩子都和你玩兒。”


    唉!玩兒就玩兒唄,幹嘛又嫁又娶的,這嫁了娶了的就沒人敢找你玩兒了。


    唉!管她呢,女孩子長大了都要嫁個男人做新娘的,不然的話,這世界上怎麽會有爸爸媽媽呢?


    自從那天,她最後一次說了,“明天我還來找你去上學,”後,第二天她沒來找我去上學,我就開始牽掛她了。


    聽到同學們怨她,恨她,甚至於罵她,我也很是替她不平,人家自己的事情,關別人啥事兒,人家怎麽活,或者怎麽不活,礙著你們了嗎?


    “小心,別讓她壞了你的名譽。”屁話,她又沒造謠你、誹謗你、栽贓你,怎麽能壞了你的名譽?


    行了,這回好了,嫁了人了,成了大人了,不用跟別人玩兒了,將來做了媽媽,奧,這裏是當了娘,就像艾淼她媽那樣,坐在炕上和自己的小女兒一起縫沙包,或者領著自己的大女兒,去找欺負她的孩子們的家長,讓他們把自己的孩子狠狠地揍一頓,然後說:“老娘養孩子是用來養老的,不是讓你們欺負的,不服氣,走著瞧!”


    行啦,我的這顆心也終於放下了,不想了。


    徹底的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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