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把點亮了的煤油燈,放在炕桌上。


    “那衣服你穿上多合適,多精神,這軍裝穿上就是扶人。你說說為啥就不想穿了。”姐姐說道。


    “其實也沒啥,就是感覺太虛榮了,甚至虛偽。”


    “慢慢說,咋會有這種想法?”


    “嗯,嗯,就是那誰,我問她咋不跟她哥要件軍褂,或軍挎,然後她就給我講了好多。”


    “就是你剛才發的那些牢騷?”


    “嗯,我覺得她說得對。”


    “是不錯,但是這跟你有啥關係,你穿的又不是現在他們喜歡的那種軍裝,你看看一樣嗎?他們現在穿的那個,能跟咱這比?你這是人字呢四個兜,軍官服,越洗越好看,他們那個倆兜,士兵服,越洗越難看。哎!你可不能出去說啊。”


    “我知道,其實我也挺喜歡的,就是,就是,”


    “就是呀,換了新軍裝,你爸爸又不穿了,你不穿,這麽好的東西總不能送人吧,我是穿著大,要不然我也來一件穿,真不知道你咋就這麽不識貨。”


    “那我就繼續穿唄。”


    “這就對啦。好了準備吃飯吧!”


    “姐,對不起啊。”


    “沒事,以後啥地方想不通了,跟姐姐說。走吧去那屋吃飯去。”姐姐說罷,吹滅了煤油燈,跟著我到了西屋。


    “好了,談完了,你兒的思想問題解決了。”姐姐一到西屋,便對媽媽說道。


    “我就說我兒子是最棒的嘛。”媽媽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


    “哎!說好了我幫你教育兒子,你幫奶奶做飯,你咋忍心讓奶奶抱著個大風箱燒火?”說著,姐姐瞟了媽媽一眼。


    “你二姑勞動了一天,累的啥是的。”姥姥總是心疼媽媽。


    “奶奶勞動了半天?”


    “我從小慣了。”


    “來吧,我給奶奶燒火,我也慣了。”姐姐說著接過了姥姥手裏的風箱柺子。


    “行了,煨上就行,火甭大嘮。”姥姥站起來,對姐姐吩咐道。


    我也過來蹲到姐姐身邊,幫姐姐往灶裏添著柴火。


    “嗯,看我弟弟多乖,也習慣了。”姐姐摸摸我的頭,風趣地說道。


    “唉,姐姐呀,難道你們女孩兒生來就是要照顧弟弟妹妹的嗎?”我心裏默默地念叨著,並習慣的把頭往姐姐的胳肢窩裏鑽了鑽。


    “來,姐給你讓半拉板凳,跟姐夥坐上。”


    “算了吧,姐那麽大屁股一人還坐不下呢。”


    “誒呀,多難為情呀,以後不許說女孩兒的屁股,啊。”


    “嗯。”


    自從我的腳好了以後,媽媽就再也沒有關心過我,其實在我的腳受傷之前她也沒有關心過我,總是說工作很忙,也確實是很忙,因為要趕英超美大躍進嘛。


    我五歲的時候,姐姐來到我身邊,和我生活了一年多,幫我洗頭、洗臉、洗手,給我洗衣服,捉虱子。教會了我寫字,數數,加減法,並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年級。教會我講衛生,講禮貌。


    在我傷了腳的那個臘月裏,媽媽整天坐在姥姥家的炕上,抱著我的腳,給我揉著,搓著,問我“疼不疼?”,不斷地對我說一些對不起的話,有時候哭了,有時候笑了,有時候笑著笑著就落淚了。


    在我沒有了傷痛的時候,就不會再牽著她的心了。總是姐姐幫我理發,幫我洗衣服。媽媽洗衣服的時候從來沒問過我有沒有要洗的。而姐姐洗的時候總要把我的先洗了,媽媽還在旁邊說:“你讓他自己學著洗吧,都多大了。你這麽著,就把他慣壞了。”唉,這還是我親媽嗎?


    在我的腳受了傷的時候,媽媽流著淚說:“都是媽媽不好,你怨媽媽嗎?”


    當我搖了搖頭的時候,媽媽的心裏坦然了。


    “大學有可能要開始招生了,貧下中農推薦,初中畢業,在生產勞動第一線勞動三年的未婚男女青年。”媽媽把耳朵離開收音機,轉過臉來對大家說道,並把收音機的音量放大了許多。


    這時,從收音機裏傳來了最高指示:“......要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間選拔學生,到學校學幾年以後,又回到生產實踐中去。”


    “看來秀英該好好複習一下功課了。這回得我受累了。”媽媽說道。


    “媽受啥累呀,難不成你要去上大學?人家可要的是未婚青年,您可是未婚青年的媽了。”我疑惑的望著媽媽問道。


    “我還用上大學嗎?我是說我要輔導你姐姐呀。”媽媽傲慢的對我說道。


    “我看夠嗆,人家要的是在生產勞動第一線,勞動三年的初中畢業的,我不是生產勞動第一線,又沒有初中畢業,所以我想都沒想。”姐姐表現的很淡然。


    “要複習,不要灰心,這是一個好的開端,準備著,時刻準備著!”媽媽揮了揮拳頭,鼓勵著姐姐。


    姐姐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時間裏,在媽媽的輔導下自學了高中的全部課程,雖然隻是走馬觀花的過了一遍,但現在拾起來並不陌生,一些公式啦,定則定義啦,都沒有忘了,看看書再重溫一遍,又就牢牢地記住了。


    姐姐上初中的時候,講究趕英超美,和帝國主義是死敵,所以姐姐她們沒有學英語,也是學的俄語,隻上了兩年便被迫輟學了,俄語也隻是學了一點兒皮毛而已,不過有媽媽輔導,應對一下考試還是沒問題的,但不知如今還考不考俄語。現在我們可是學的英語吆。


    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萬歲!


    媽媽雖然學的是俄語,但我的英語書,媽媽看了之後也都能不費勁的翻譯下來,媽媽做過資料翻譯,很少有語言交流,沒有專門練過語法,讀起來就不太流利。


    不過我們英語考試也是卷麵翻譯,英譯漢和漢譯英,比如,將下麵的英語譯成漢語:where is our school?你就寫出:我們的學校在哪裏?


    如果是,請你用英語寫出:毛主席萬歲!那麽你就寫:long live chairman mao!就對了。


    天氣越來越熱了,姐姐仍在孜孜不倦地學習著,我常常坐在姐姐身邊,給姐姐扇扇扇子或盛碗涼水。


    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報名,什麽時候考試。都覺得應該在暑假前考完試,因為開學新生就該報道了。


    姐姐在迷茫中完成了複習,還得繼續在迷茫中等待,等待新的迷茫到來。


    迷茫中。眼下有誰不是在迷茫中,誰還能主宰得了自己那被觸及了的靈魂?


    當初,“我想當科學家”,“我想當醫生”,“我想當......”,“我想......”,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著。


    可是如今呢,那被統一了的思想還由得了自己嗎?慢慢的在迷茫中迷茫吧。被人拿走了靈魂的行屍走肉,隻能任人牽著趕著。


    就像那天,那個沒有靈魂的常青被二歪子牽著,從學校走向小狼溝的溝底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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