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鬆喚得鐵鋒二人便護著師父出了重陽宮,左拐至一小徑,往山下而去。


    眾人且行且停,一路上隻聽見弘義稀稀疏疏哭個不停,鬧得幾位師叔心煩不已,連嘯天也忍不住道:“弘義莫在添亂了罷,師父生死未卜,大夥心中哀傷悲痛,你如再此般哭鬧,師父他老人家怕是亦不願見到。”青鬆聽了,看也不看,道:“在前麵那亭子歇歇腳罷。”師弟們抬頭一瞧,不遠處峰巒如聚,散在一大湖中,湖邊有一道觀模樣的屋子臨水而建,定神盯著,模糊中隻見那觀懸著一木匾,刻著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太乙閣”。


    弘義見了,急忙與幾位師叔將張真人抱了進去,找一牆角,緩緩放下。幾人望向師父,閉著雙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安詳,胸口那傷不知是好了還是血流幹了,不再往外冒,隻剩一團團黑裏透紫的血漬粘在衣袖上,染得那潔白的道紗汙濁不堪,讓人看了倒吸一口涼氣。


    青鬆把住師父的脈搏,回首歎氣道:“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但我等幾人功力微薄,沒有什麽把握。鐵鋒,嘯天,隨我試一試罷。岱岩,弘義,把住門口,莫讓別人擅自闖入。”


    岱岩應諾,守在門口,一聲不吭,弘義雖是心中不爽,倒也不願起爭執,與二師叔守在門口,互不搭話。


    夜色漸晚,皎月從峰巒後爬出,照的湖麵波光粼粼,弘義在河邊踱步,忽聽見屋內傳出聲音:“弘義,拿水來!”弘義忙用小壺在河邊打了水,送將進去。


    青鬆接過小壺,慢慢掰開師父的嘴,一股清水自壺嘴冉冉流出。不消片刻,隻聽見數聲咳嗽,張真人竟緩緩睜開雙眼,醒了過來。眾人大喜過望,都圍了上來,嘯天道:“師父,您終於醒了!”


    張玄真隻覺得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睡了十年八年一般,問道:“這是哪裏?”青鬆答道:“終南山太乙宮。”張玄真聽了,苦笑一聲道:“天意,天意啊!上天知我道行夠矣,現在要隨太乙老祖去上天做仙了!”說完猛地一咳,一個血塊噴出,落在地上。


    弘義聽了,撲身跪下,拽住師公的衣袖,哭道:“師公,莫撇下弘義!”張真人勉強的撐起笑容,緩緩伸手摸著弘義頭道:“從今往後多聽你師叔青鬆的話,他……他便是青城派掌門了。”


    張青鬆道:“師父請放心,弟子定照顧好弘義!”


    弘義心裏嘲道:虧你為青城大弟子,師父病危,到這時候你卻仍惦記著掌門之位。張真人撇過腦袋,對青鬆道:“青城派……就靠你了,好生待弘義,勿忘……勿忘……勿……”話未說完,雙臂一垂,身子癱軟下去,已然沒了氣息。


    幾人忽聽得沒了聲音,青鬆顫抖著得伸出雙指靠到張真人鼻前,沒有一絲鼻息,而後說道:“師父……師父他仙逝了!”說完便忍不住放聲哭起來。


    平時師父不在身邊時,一直是大師兄張青鬆照顧著大家,不苟言笑,仿佛在他身上看不見人的喜怒哀樂。今日,師弟們見大師兄也忍不住情緒大哭起來,都再也抑製不住,不管不顧,隻是一個勁的痛哭。


    再看弘義,更是淒慘,淚水早已流盡,呆坐在冰冷的身軀旁,目光冰冷,麵如死灰,已發不出聲來,隻是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過了良久,張青鬆止住哭聲,對眾人道:“宮後沿湖行數百米有一竹林,把師父安葬在那吧。”弘義猛得站起來,還是維持那個表情,道:“我要將師公帶回青城山。”


    青鬆道:“胡鬧什麽,終南山與青城山相距甚遠,此時天氣又是炎熱,就算能帶回也已腐爛了。”


    弘義不理不睬,又念道:“我要將師公待會青城山。”說完便要抱著屍體出去。嘯天與岱岩早已將門攔住,怒道:“弘義,怎的如此不懂事!讓師父入土為安罷!”弘義慢慢放下屍體,劈掌就往兩人腦門打來。這實在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人來不及躲閃,出掌迎上去。三掌相對,兩人竟被震得後退數步,而弘義卻依舊似木樁般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鐵鋒見了,飛身過來,從後一掌拍來,弘義應聲倒在門口,往屋內望去,幾人都對他怒目相視,便笑了一聲,鑽入山中。


    青鬆甩袖背過身歎道:“師父餘溫尚在便亂作一團!我張青鬆何德何能啊!”岱岩等人忙上前安慰道:“弘義被寵溺的慣了,非是你一人的錯,我們幾位師叔對他都是過於愛護了。不如先安頓好師父再尋他去罷。”青鬆道:“也罷。”


    張青鬆與鐵鋒三人將張真人抱到那竹林旁,挖了一小坑,將他緩緩放下。幾人忍住眼淚,看了師父最後一眼,慢慢蓋上泥土,插上簡易的木匾,刻著:青城派張玄真之墓。由青鬆開始,四人依次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便不在說話。


    良久岱岩回頭望了一眼,此時山色朦朧,月朗星稀,實在撩人,道:“與誰同坐?清風明月我?師父長眠於此,得此勝景,亦可與太乙真人坐而論道,想必也是欣慰不已了。”幾人又立足片刻,約定每年九月初九前來探望,便進山尋弘義去了。


    且說弘義似孤魂野鬼一般在山中遊蕩,不過一會乏困之感便湧上來,隻感到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弘義隻覺得陽光刺入眼中,迷迷糊糊坐了起來,左右環顧,皆是樹林,不知這是哪裏,自己經曆了什麽。


    “你……醒了?”忽然細細的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弘義猛地跳起來,回頭一看,乃是論道前日與他對望的妙齡女子。弘義道:“你是何人?”那女子道:“這才幾日便已忘了麽?”弘義不理她:“姑娘,你我僅是一麵之緣,若無他事,我自先行告退了。”說完便要下山。


    那女子見了,急忙追上來伸出雙臂擋住,道:“你這人看起來斯斯文文,怎的卻這番無理!昨夜我見你倒在這裏,好心替你守了一夜,防止給豺狼野豹叼了去。你卻好,睡得香香甜甜,好不美哉,我卻一夜未睡,心力憔悴。就算這樣,連個謝字也是沒有,你說,可有你這樣的臭道士?”


    弘義此刻剛失了至親,又逃出了青城派,未從悲痛中走出,若在往日,姑娘這一番話定又說的他麵紅耳赤,而擱在現在,完全無別的心思,隻覺得這一番話胡攪蠻纏,令人耳痛,但仍道:“那弘義先謝過姑娘了。若日後有機會,定來答謝。”說完又欲繞開那姑娘往山下去。


    姑娘不準,道:“本小姐先不論你的無禮,且說你下山欲往哪去?”


    弘義經她這麽一問,也怔在哪裏,不知如何對答,暗自忖道,張青鬆一心愈奪掌門之位,今日既已如願,此番回去,定是自討不快。想來想去,竟不知有什麽地方可去。


    那姑娘看著他的神情便已全部懂了,笑道:“哎呀,連去哪裏都不知道,還直直的往下衝,還真是夠愣的。不如先坐下來好好思考再做打算。”


    弘義一想也是,便坐下來,問道:“對了,還不知姑娘貴姓?”


    那姑娘聽了,擠眉俏皮一笑,道:“本小姐叫丁芷。”


    弘義聽了,道:“丁芷,真乃清醒脫俗之名,蘭芷芳香,惹人憐愛。《楚辭.離騷》雲: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依我之見,姑娘也定人如其名,人皆愛之。”


    丁芷撅起嘴抱怨道:“什麽兮,什麽茅,我聽不懂,道士都似你這班無趣麽。”實則隻注意道最後一句,在心中暗暗笑起來。


    弘義道:“丁芷姑娘,請問現在幾時了?”丁芷仰著臉估摸著:“怕是申時了。夜深了在山中不安全,不如先說下你的打算,盡早下山。”弘義沉吟片刻,道:“嵩山少林寺,我尋虛雲大師去,之後再去武當山,我定會為師公討個說法,讓他走得明明白白。”


    丁芷驚道:“張真人已經去世了?”弘義低下頭,默默應了一聲。丁芷道:“那我也要和你一同前往。”弘義納悶道:“你跟著我幹甚,此行路途遙遠,男女同行一路實在不妥。不如你家在哪裏,我先將你送回去。”丁芷似笑非笑冷冷道:“我沒有家。我與你同去你不但路上有個照應,做許多事情也省去不少麻煩。你這小道,武功甚微,怕是連我都不如”弘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自己與這女子素不相識,這樣做實在有違道法,但又不好再拒絕她,便心生一計,先送丁芷下山,自己再想法脫身。


    弘義道:“行,那我們先行下山,找到借宿的地方詳談。”


    丁芷心中暗暗一笑,這呆小子,剛才還不讓,頓時便同意了,定是想偷偷甩掉我,看本小姐不擺你一道。


    兩人於是便各自在心中佩服起自己的機智,表麵仍裝作沒事一樣,往終南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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