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老頭


    黑仔有一件事,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弄清楚,他是被人叫醒的還是自己清醒的。


    他好像記得很清楚,他向大海跨出最後一步時,就開始後悔了。


    他後悔的倒不是向大海跨出的那最後一步,而是在跨出這一步之前,沒先弄明白,怎麽會有跳海自殺那個詞冒出來。


    他後悔的是他怎麽沒有先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跳海自殺的念頭。


    這個問題還沒弄清楚就跨出最後一步,現在想後悔都已經晚了。


    有些事情一旦跨出這最後一步,就永遠都會不了頭了。


    看來,今後有相當一段時間要背上跳海自殺的惡名了,就是在大海裏泡上一輩子,也泡不去這個惡名了。


    跳進黃河就更沒有意義了,那就這樣吧,也隻能這樣了,既然跨出了這一步,那就承受這一步帶來的後果吧。


    既然知道跳入了大海就有跳進大海的結果,那麽我的結果是什麽呢?我先得弄清楚這個問題。


    隻是我跳入大海之後的記憶不太清晰,很多事情好像想不起來的,卻又記憶猶新。


    我就是來個回推臆想,也隻是除了水還是水。


    我的記憶好像隻是固定在落水之前的那一刻,剩下的就隻有水。


    水是故鄉的水還是這裏的水,就分不太清了,但不管是那裏的水,我現在可是在岸上,這一點相當明確。


    我感覺自己好像躺在床上,但怎麽又動不了呢?我掙紮了幾下,還是動不了。


    這就有問題!可到底是什麽問題,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既然動不了,我抬一下頭總可以吧。


    於是我鼓足全力猛一使力,頭卻很輕易就抬起來了,可是看到的事就讓我大吃一驚。


    我竟然被人五花大綁捆在一個木床上!


    這是在什麽地方?


    難道我已經到了陰曹地府,正捆往閻王殿受審?


    不至於吧!我的水性那麽好,特別是紮猛子,一頭紮入水中,可以四、五分鍾不換氣,就這麽跳一下海,能把我跳死?


    這樣的話,我就真的坐實了跳海自殺了!


    大哥,對不起,丟你臉了!大嫂,讓你失望了!郝爺爺,我又成了最不聽你的話的孩子了!可我真的沒想要自殺!


    當時我跨出最後一步時,太激動沒顧忌太多,隻是依照平時那個樣子,單膝一曲縱身一躍,就飛出去了。


    誰曾想,這麽平常的一躍,竟然會有這樣的後果,哇啊啊……


    黑仔想著想著,可什麽也想不通,極力掙紮,又實在掙紮不動,不盡的委屈往心頭一湧,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一開始黑仔隻是想通過嚎哭,發泄一下心頭的苦悶和委屈,可誰知道這一哭竟然哭到靈魂深處,真正地哭起來了。


    他這一路哭可是從夢中女孩到屈辱成大俠、從溫暖安寧的家到疲憊荒涼的草窠,哭了個稀裏嘩啦暢快淋漓。


    熱辣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裏滿滿旋轉三圈之後,順著兩邊臉頰流到耳根脖頸裏去了。


    那種濕漉漉暖洋洋的感覺好像突然刺痛了黑仔的神經意識,猛然問自己,“死人會哭嗎?”


    接著馬上意識到,鬼會像人一樣哭泣,流出人一樣的真心眼淚嗎?


    繼而興奮地忘了泣哭,專注於想生與死的大問題。


    可他被人捆得像個大粽子似的,如何才能配合驗證他能想到的人生大問題呢?


    他手舞足蹈,既想抓住什麽問題的關鍵,又好似要甩掉最致命的羈絆,反正就是動不了。


    呃,也不對!手掌以下還是可以動的。


    雖然兩條手臂都捆在了大腿上,但五根手指完全可以觸及腿上的大厷肌,順勢一收五指就可以驗證生死大關!


    啊呀!黑仔猛一用力,竟然用力過大,把自己的大腿抓掐得實在太疼,禁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這一叫讓黑仔大為興奮:我還活的!我還活著!我本來就是活的,怎麽會被認為是死的呢?


    我既然活著,又怎麽會讓人綁在這叫天天不見叫地地無影的床上?


    吖,這是床嗎?黑仔還沒確定!


    極力扭過頭去看看,瞅到一絲床的影子,就當是床吧。


    可我怎麽會讓人捆綁在一張床上,自己竟然不知道,那我跟死有什麽區別?


    呃,先不管他那麽多,既有人綁我那就一定還有人在,既然丟人丟到了家的哭了起來,那就哭到底吧。


    剛才是真哭,這會就隻能是假哭了,隻是這假哭要哭得比真哭還要真才行。


    真哭是不能讓人看見的,想怎麽哭就怎麽哭,隻要哭動淚腺落下辛苦的眼淚就行。


    而假哭就是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不哭得真一點,不哭得聲音大一點,不哭得悲慘一點,是沒人搭理你的。


    於是黑仔突然加大音量分貝,比嚎啕大哭還要嚎啕大哭,簡直就是悲天搶地了!


    黑仔鼓搗了好一陣,居然沒有一點反應,這不應該呀,難道是我哭得還不夠真實?


    黑仔隻好再加注一些情感的助燃劑,夾著嗓音拉長著聲調,就像是黃昏拉調的金嗩呐,彎彎曲曲地從遙遠的山頂慢慢轉悠了下來。


    悲嗆的曲調把家鄉轉悠了千百萬年的老黃牛,眼淚淋淋地牽了過來,低沉的哞叫聲還在山穀回蕩……


    黑仔的嗓子都快喊啞了,怎麽還是沒有一點反應?難道這裏沒人?不會吧,要不然那就太恐怖了。


    好不容易確定自己還活著,又要被人活活捆綁成幹屍?啊呀,我怎麽就那麽倒黴……不對!


    我剛才好像在眼睛的一角發現一雙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這說明有人在跟我搗鬼。


    我得把那雙眯成縫的細眼,從我的眼角裏引到視網膜上來,看看到底是誰在整我。


    用什麽辦法呢?假裝沒看見是肯定的,繼續假真哭也得是肯定的,可一味地真下去也隻能讓他繼續旁觀下去。


    那我隻好裝死,誰讓他把我弄得動不了呢,隻有假裝哭得昏死過去,他才會走過來查看究竟。


    於是黑仔渾身抽搐不停顫抖著喊天哭地,一口氣嗆著拗不過來,然後“呼嗚”一聲就沒聲了。


    等了很久很久之後,黑仔聽到一聲極度輕微的挪動步子的聲音,便立刻猛然睜大眼睛,可把自己嚇了一跳,似乎把那雙眼睛也嚇了一跳。


    等到那雙眼睛挪到黑仔可以清楚看見對方的位子,發現那雙眯成縫的眼睛是一個幹瘦漆黑的老頭,便急急地問他。


    “你綁著我幹什麽?”


    “省得你自殺呀!”


    “嗡”的一聲,黑仔隻感到玻璃般裂碎的水潮湧著自己,一下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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