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原址,也就是那幾處茅草屋,遠在深山人不知,頗有一種“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的幽靜。


    時值盛夏,蟬鳴如雷,鬱鬱蔥蔥的樹林形成綠色的海洋。林中百獸競自由!


    祭酒通常就住在這裏,以隱士自居,蓑笠綸竿釣今古,一任他斜風細雨。


    山巔,是一處不大的平地,堪堪容得下三五人,就像是被人用斧子或者刀劍,削平的。


    而這平地之下,就是近乎於垂直於地麵的懸崖,真不知道會有什麽人,怎麽上來。


    “先生,”兵主恭敬地向祭酒行禮。


    此時山巔就兩人,祭酒,以及兵主。


    恰如傳說中的謫仙,隱匿於風水秀麗的名川大山。


    縱然是盛夏,兵主還是穿著傳統的漢服,一板一眼地向祭酒行禮。


    而祭酒,頭發散亂地披在身後,隨風飄起,頗有一種瀟灑自如的氣質,穿的是很普通的純棉白色t恤。


    衣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但穿在祭酒身上,尤其還是在這種如同傳說中會遇到神仙的地方,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但或許是見到過太多次了,兵主並沒有多大反應。


    “什麽事?”原本祭酒在雕刻著什麽小件玩意兒,看不出具體的樣子,但似乎已經完成了一大半。


    聽見兵主的話,祭酒停了下來,握住雕件的左手微微一握,便將之化為飛灰,順著山風飄散開來。


    祭酒站起身來,卻並沒有去看兵主,走到懸崖邊上,遠眺浮雲。


    祭酒從不心分二用,更不會什麽似是而非的“禦下之道”。兵主選擇這時候來找他,那必然是有要緊的事。


    放下雕塑,聽兵主要說什麽。


    但他做雕塑,講究的是一氣嗬成,中間若是停頓了,貫通著整件雕塑的那一口氣,也就斷掉了。


    於是祭酒便將這次的雕件毀去——也不是毀去,在講究無為的道家看來,或許是回歸萬物罷了。


    “冉炆被派出去後,如我們所預料的那樣,有人來襲。”兵主聲音很淩厲,就算是說著普通的話,也有種殺氣在裏麵。


    “我可沒什麽預料,你的猜測就是你的猜測。”或許要貼上這樣一個標簽:在某些事情上極為認真。


    “是。”


    “那個孩子是叫冉炆啊……結果怎麽樣?”


    “通過現場勘測,來襲的人——”


    “我是問那個孩子怎麽樣了。”祭酒的聲音還是不急不緩,如同那汩汩流水,安靜地流淌著,但卻少有地將別人的話給打斷了。


    “似乎是右胸口中了一槍,大麵積肌肉撕裂,現在還沒醒過來。”兵主一滯,但還是回答道。


    “在你的話裏聽到‘似乎’這樣的詞,還這是少見啊。”


    “抱歉,按照傷勢來看,右胸的傷勢確實是槍擊的結果,但醫師並沒有找到子彈,現場勘測也沒有找到。”


    頓了頓,兵主補充道:“應該是敵人的某種能力造成的。”


    “他受傷也是學宮的緣故吧?適當得給點補償吧。”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祭酒問道:“你說的醫師是那個小姑娘?”


    “不是,我特意叫了另外的醫生。”


    聽聞這句話,祭酒眼神有些沉悶,而兵主也沒有再說什麽。


    一時間,這山巔陷入了沉默。


    “她是個好姑娘。”祭酒的語氣有些低沉,就像是溪流淌到了平緩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諒的。”兵主的語氣強硬起來,充滿了鐵血的味道。


    “這都隻是你的猜測吧?”


    兵主冷哼一聲,“先生你們道家人會感受不到?”


    道家人,能辨人心善惡。


    “每個人內心都有善和惡的。而且,那個小女孩心中,是濃濃的不安。”


    “哼!勾結外敵,自然會不安!”兵主堅持己見,緊緊咬著不放。


    祭酒歎了口氣,強迫兵主接受自己的意見?這與他本心不符,也是對學宮的敷衍。“我還是那句話,拿出確鑿的證據來。”


    兵主“噌”地走近祭酒,語氣前所未有的強烈:“鬼穀那件事,還有冉炆這件事,哪會有這麽多巧合?!要證據?!要來幹什麽?!能辨人心善惡的你會不知道誰好誰壞?!”


    “稚和坐吧……”祭酒叫著兵主的名字,坐了下來,毫無風度地坐了下來。


    兵主皺了皺眉,但還是坐了下來——端端正正地跪坐,簡直就是隨時準備著上戰場的軍人典範。


    “我們相識多少年了?”


    “四十七年整。”


    “啊?都這麽久了?那我們不都成了小老頭了?”


    兵主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確實已經是小老頭了,但祭酒,卻隻是兩鬢微微有些白霜,那成熟的麵龐並不顯老,完全就一副還處在盛年的模樣。


    見兵主不搭話,祭酒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正是由於我們道家人能辯人心善惡,所以我們才會選擇‘無為’。早些年我並不能明白這一道理,隻覺得見到那汙濁的惡,便發自內心的厭惡,誓要鏟除一切惡。”


    “那時我還是和你一起去的。”兵主也被祭酒的話勾起了回憶,難得地笑著說道。


    “……你現在還覺得當時我們做的是對的?”祭酒沉默了一下,問道。


    “是的。”


    “可是我之後回來被師傅囚禁了足足三年。”


    兵主並沒有接話,靜靜地看著祭酒。


    而祭酒仿佛失去了一切說話的欲望,也什麽話都沒說。


    他們就這樣互相望著,一個不羈地坐著,一個端正地坐著。


    “此事就這樣吧!隻要你能夠找到證據就行!”


    兵主行了一禮,站了起來,背對著祭酒走了回去。


    但就在峰頂邊緣時,他停了下來,


    “我師傅當時特別高興,那是我第一次從師傅那裏得到表揚。”


    也不管身後的祭酒什麽反應,兵主縱身一躍,如飛鴻般消失得嫋嫋無蹤。


    祭酒也沒有再回過頭去看兵主,隻是隨手拿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隨手一捏,便隱隱地形成了三個人影。


    望著起起伏伏的雲海,眼神深邃,似乎有什麽東西不斷地在他瞳孔深處破滅,又凝聚,再次破滅……如此往複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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