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所有從宮外找來的能人異士都聚集在此處,和太醫一起,圍著榻上的金無敵診看。楚勻則是坐在閣外,一手撐在膝上、一手緊攥住榻桌的一角,渾身的肌肉都是繃緊的。這次與上次不同,如今的晏氏無名無份,是個「已死」之人,所以並無其他嬪妃前來探望,諾大的大殿裏,所有人都擠在了暖閣裏。


    閣外,隻有楚勻、和守在他邊上的承聿。


    薛常祿守在殿外,隨時等他差遣。


    承聿見楚勻麵容緊繃,忍不住勸道:「晏姑娘福大命大,這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晏姑娘?


    楚勻空洞的眸子微微一顫,像是忽然想到似的:「讓薛常祿去傳旨。」


    承聿:「陛下有何旨意?」


    楚勻不看他:「薛常祿知道,去,快去!」


    承聿應喳,匆匆而去。和薛常祿交流過之後,他才知道是賜晏氏衛姓,並晉位貴妃的旨意。他以為是楚勻責怪自己稱晏氏為晏姑娘,所以回去之後先請了罪,楚勻倒也沒怪他,讓他起來之後又說:「你說的沒錯,她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楚勻潛意識裏,其實已經認定晏氏有點邪氣了。


    他總說她說妖精。


    這不是在打情罵俏,而是有幾分真心的。


    不然她怎麽會忽然性情大變、忽然變得如此誘人?不然怎麽會在連太醫都認定她活不下來的時候、又轉危為安?所以楚勻早就覺得晏氏不同尋常了,隻不過曾經他不敢承認是覺得太離譜,而今不承認是不想打破現在的和諧。


    他自我安慰地覺得晏氏隻是改邪歸正了。


    她沒有去害人,沒有去作惡,反而變得直爽又可愛。


    楚勻不想較真,他覺得現在這樣很好,所以寧願一直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可今天,他忽然很希望金無敵現在就坐起來,告訴他其實自己真的不是凡人、而是個妖精,雖然在那種情況下楚勻不可能再留她在身邊,但起碼這樣她就不會死了。


    妖精是不會死的。


    就像上次那樣,奇跡般的醒了過來。


    所以楚勻幾乎已經認定,說不定過幾日晏氏就自己醒過來了,到時候、他就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隻當這一切是太醫院的功勞,然後把晏氏放到貴妃的位置上,好好地護著她。至於妖精不妖精的……她隻要不害人就好了。


    楚勻這麽想著,心也放了下來。


    是啊,她肯定會沒事的。


    然而暖閣裏麵,術士和太醫才圍在一起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細細碎碎的討論聲便停了。他們靜了一會兒,然後麵麵相覷、接著又嘀咕了幾句之後,一起走到閣外,然後跪倒在楚勻的麵前,為首的院判嚇得不輕,嗓音顫抖:「請陛下恕臣死罪,小主她……」


    「朕方才已經下了旨,晉晏氏為明貴妃。」


    楚勻打斷他,似乎很不高興,「如今她也是正經主子了,你們得稱她一聲娘娘。」


    「是,臣有罪,明娘娘她……」


    「行了,你不要說了,朕知道,這蠱你解不了。」楚勻再次打斷他,「明貴妃兩次中蠱,太醫院都無可奈何,可見無能!但畢竟術業有專攻,你們不善此道也情有可原,所以各罰半年俸祿,每個人再領五十個板子,小懲大戒。」


    他的語氣,是與如今情況不符的溫和。


    簡直和他片刻前發怒的樣子判若兩人,能逃過一死,太醫們本該慶幸的。


    但不知為何,他們反而更緊張了。


    因為皇上似乎很不想聽他們說出晏氏的情況,那看似溫和的口吻之下,稍稍加快的語速,透出了些許的慌亂。但聖旨已下,太醫們也不敢多留,紛紛出去領罰了。這時候,楚勻才看向那些術士:「你們都是朕尋來的能人異士,雖說醫術上不敵太醫,但在驅蠱方麵一定是遠勝於他們的,這點蠱毒,肯定難不倒你們。」


    術士們連道不敢,「草民無能,恐怕……」


    楚勻笑道:「朕知道,這蠱驅起來需要些時日,恐怕一時間也不能見效。」


    這下,連承聿也看出楚勻的心思了。


    他這是不想麵對現實。


    承聿輕歎:「陛下,他們怕是也盡力了。」


    「你懂什麽!」楚勻忽然一喝,「閉嘴,退下!」


    承聿跪下:「陛下息怒。」


    跪著的術士借此機會,忙硬著頭皮、豁出去般急道,這回根本不給楚勻打斷的機會。


    「草民無能,恐怕是醫不好貴妃娘娘了!」


    「混賬!」才罵完承聿的楚勻一時沒收住火氣,霍然站起,「你們怎麽會醫不好!」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貴妃娘娘她……她已經沒有呼吸了啊!」


    說完砰砰砰地磕了幾個頭。


    話終於說出來了。


    楚勻瞬間愣住,片刻後,他笑了一下:「好好的人怎麽會沒有呼吸?」


    術士:「蠱毒散得太快,貴妃娘娘……」


    楚勻猛地收了笑:「閉嘴!這不可能!」他一腳揣開跪在麵前的術士。


    大步往閣裏走去。


    行至榻前,他又停下來、隔了段距離看向靜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但僅此而已。


    根本不像上次中蠱時那般扭曲猙獰。


    她靜靜地躺在榻上,雙手交疊在小腹上,除了麵無血色以外、看不出任何不對勁。楚勻停在那裏,又勾了勾唇:「她不是好好的嗎?嗯?」他轉過身、一麵指著榻上的晏氏、一麵看向跪在閣外的人,「為什麽說她沒救了?你們竟敢愚弄朕?」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再滾過來看!」


    術士隻得連滾帶爬地膝行過來,再度診看了一下床上的女人後,轉身又跪了下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但卻沒再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眼前這位君王不會想聽。見他如此,楚勻又是一腳,「廢物!朕自己來!」


    踹開術士後,他自己坐到床榻邊。


    抓起晏氏纖細的手腕,將兩指按在腕內靜脈處。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唇角僵硬的勾著,似乎在嘲弄太醫與術士的無能,嘴裏念念有詞:「怎麽會沒呼吸?胡說!都是廢物,都是廢物,這點病都瞧不好……」


    怎麽會沒呼吸呢?


    不會的。


    不可能。


    她是妖精啊,妖精怎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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