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了早飯,鄧秀岩告別周啟山和陳曉燕,被劉大偉開車拉著去回博城的汽車站。


    劉大偉拍拍鄧秀岩的肩膀,“秀岩,鄧叔沒事的,有你周伯伯呢!”


    鄧秀岩點點頭,忽然想起劉大偉和周慕青也算是兩個階級的人聚在了一起,就問:“大偉哥,你家農村的,和慕青姐結婚,您幸福嗎?”


    劉大偉楞了一下,握住方向盤的手突然地攥緊,好半天才露出笑臉來。“我和你慕青姐,那可是緣分天定,很幸福,你慕青姐是上天賜給我這個董永的七仙女!”


    “你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嗎?”


    劉大偉目光目光一滯,半天沒有回答,伸出手拍拍鄧秀岩“秀岩,這是怎麽了?你想的是什麽啊?”


    “大偉哥,您覺得身份懸殊太大的兩個人走在一起會幸福嗎?”鄧秀岩心有不甘地問,希望劉大偉給一個真實的思想感情。


    “額,這意思秀岩你女朋友家的地位很高?”劉大偉這才意識道鄧秀岩不是在旁敲側擊自己。


    “有點吧。我不知道怎麽去問周伯伯,不過大偉哥也是一向挺疼我的,上次慕青姐給我買的衣裳說就是你給參謀的。您覺得我應該怎麽辦?”看到劉大偉剛才的反應,鄧秀岩藏了一半話。


    “追唄,沒有二話,先上手再說!”這次確實是實實在在的說了。“你那女朋友跟天仙似的,不能夠結婚,也得留個記號!”


    劉大偉說完,哈哈大笑:“秀岩,哥說的你可以考慮。”


    鄧秀岩勉強一笑!


    上了汽車,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剛坐下,bp機又響了,一個京城的號。


    如果是牛景梅,用不了5分鍾,肯定還會再呼。鄧秀岩默默的看著,車緩緩起步的時候,又響了,出潁陽城區,第三次呼喚。鄧秀岩選擇按鍵,設定進了黑名單。


    車窗外枯了樹葉的泡桐樹,灰蒙蒙連成一片,一個個樹杈伸向天空,像一個個無助的手臂在祈求,凜冽的寒風吹過,樹林裏嗚嗚作響,是哀怨低徊的聲音。


    鄧秀岩把棉衣的帽子拉出來,閉上眼睛。


    牛景梅溫熱的嘴唇,


    牛景梅青春的肌膚,


    那樣的真切!


    一路上,鄧秀岩拿出bp機看著不斷呼過來的首都的號碼,雖然已經不是加入黑名單的那個號,但是鄧秀岩知道這是牛景梅在呼喚!


    汽車到達博城已經是中午了。


    曾經在鄧秀岩眼裏繁花似錦的博城,每回來一次,樓房變矮一次,大街也要變窄一次。汽車站門前的路斑斑駁駁,出出進進的三輪車,兩邊門麵傳來的吆喝聲,還有羊肉湯鍋裏呼呼啦啦向上湧的白氣,鄧秀岩終於回過神來,日思夜想的家鄉博城就在腳下。


    白色的昌河車,胡亂弄盒紅色的香煙盒子堵在車窗玻璃上,假冒計費器,就充成有牌照的出租車,後麵還有幾輛,像屎殼郎看到鮮豔的糞球,圍住了衣著不像博城縣人而像外蠻子一樣光鮮的鄧秀岩周邊。明擺著就是宰客。


    鄧秀岩隻好來了一句最地道博城話:“咋都擋在馬路當(chun)了,你看看那個凋敝熊樣的也敢冒充出租車。”


    幾輛假出租這才氣哼哼地開走,有個女司機一按喇叭,齜著大牙:“看你穿的人五人六的,說個吊話咋真粗!”


    這就是自己深深想念的家鄉!這就是現實!


    距離遠的時候,一切是那樣的美好,但是誰又能獨立於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周伯伯說的對啊,“牛景梅沒有踏入社會,早晚一走上社會,你們之間的巨大差距立即就會顯現出來。人是分階級的。”


    站在問禮巷自家小院的門前,院門上的鎖已經有些鏽跡斑斑了。


    爸爸也是很久沒有回到這裏了!


    推開院門,小院裏落葉遍地,鄧秀岩打開房門,把行李放下,按照鄧詩岐的說法找到了存折,發現居然有九萬多塊錢,算一算爸爸的工資,幾乎是他把所有可節省的錢都節省了下來了。


    鄧秀岩忍住了眼淚,到附近的儲蓄所裏取出3000元,然後把其他的錢另存到一張隨身可以攜帶的銀聯卡上。


    再次回到家中,鄧秀岩拿起掃帚,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的掃,忘記了饑餓,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煩惱。


    然而,當他直起腰,看到大門上春節時候爸爸手書的對聯,淚水還是止不住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邃密群科思杏林,展翅千裏勿忘家”


    用自己的理想澆灌兒子生命之樹的爸爸!


    以兒子的驕傲為自己驕傲的爸爸!


    視兒子超過自己生命的爸爸!


    我拿什麽來挽救你!


    鄧秀岩忽然從心底裏冒出一個聲音,能不能求助金冉明部長!


    可牛景梅和金吉玉是死敵,盡管張俠多次勸金吉玉給自己道歉,但是從不說向牛景梅和解的話,兩家應該是旗鼓相當死對手!


    金冉明出手可能會引起牛獻禮更進一步的反彈!牛景梅的大姑、周伯伯都是清清楚楚地說,牛景梅的爺爺就是當今政務院的副總理牛華國。


    上一次說到灰樹花,金部長很清楚地表現出不快,明顯是擔心自己恃寵而驕。


    更何況這種錯綜複雜的情況,即使金部長出手。他隻是農業部部長,不是江淮省的領導。一個處理不好,兩大家族鬥法,倒黴的隻能是自己的爸爸!到時候小事真可能上升為大事!


    鄧秀岩感到渾身燥熱!


    門突然被推開,鄰居們看到鄧秀岩回來了,紛紛來看望。鄧秀岩連忙擦幹了眼淚,用熱毛巾捂了一把臉,笑著打招呼。


    東門的張大爺,“秀岩,才回來啊。吃飯了嗎,我讓你大娘給你端碗餃子來,趁熱吃。”


    對門的劉嬸:“哎呦,人家說女大十八變,我看男大也是十八變,你看看秀岩現在多標準,和那個唐國強一樣!”


    西門的張哥:“秀岩,回來也不說一聲,你過去的幾個同學昨天來找你,我不知道你要回來,就告訴他們可能今年元旦你不回來了。哎,哥晚上請你吃飯!”


    。。。。。。


    鄧詩岐待人接物大方妥帖,深得鄰居們的愛戴。


    鄧秀岩忽然想起行李裏麵還有牛景梅在車站送的一大包果凍,連忙取出來散給大家吃。


    果凍是原裝進口的,包裝大氣上檔次,尤其是一行行英文讓鄰居們看到感到牛逼死了,撕開包裝一嚐,乖乖,真是好吃!


    那個滑稽的樣子,鄧秀岩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很快從心底傳來一陣疼痛,像是重錘一擊!鄧秀岩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好在鄰居們正七嘴八舌的評論,鄧秀岩才掩飾住了。


    吃了張大娘的餃子,又喝了劉嬸的牛肉湯,鄰居們看到鄧秀岩一臉的倦容,說從首都風塵仆仆趕回來一定很累了,就關了院門,讓鄧秀岩休息,準備晚上張哥叫上鄰居一起吃飯。


    鄰居們沒有一個提到鄧詩岐,鄧秀岩知道鄰居們之所以這般熱情,肯定是聽說了爸爸入獄的事情,知道自己此番回來,一定心裏難受。


    晚間張哥備的酒桌上,大家都是盡量取悅鄧秀岩,說起鄧家的經年舊事,尤其是鄧成達當年的壯舉,都唏噓不已。博城縣老百姓難忘鄧家!


    鄰居們要讓鄧秀岩感到溫暖,忘卻心裏的悲傷。鄧秀岩也是要讓鄰居們都感到自己很堅強。


    一切的痛都在不言中。


    鄧秀岩從家裏拎出來4瓶爸爸珍藏的55°古井貢,張哥家裏兩瓶四兩液,都被喝得幹幹淨淨。


    鄧秀岩回到自己的臥室,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鄧秀岩簡單吃了早飯,在街上買了幾刀火紙,去杏林公園爺爺鄧成達的墓地。


    改革開放以後,鄧成達播下的種子,已經在海外長成了參天大樹。馮怡然為代表的博城縣領導意識到給鄧老醫生高規格的禮遇,不僅可以豐厚博城縣人文曆史的底蘊,更可以對招商引資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


    當副縣長的時候,馮怡然就把鄧氏家族的墳墓修葺了一遍,在柏樹林的外圈栽植了大量的杏樹,取杏林的典故,為鄧家大醫醫國的精神做最古老的詮釋。


    杏林起來之後博城縣通過一係列的舉措,把以鄧成達為首的鄧家墓地擴建成了一個杏林公園,除了增加不少公園設施,更是特修了鄧成達的陵墓,供人瞻仰。


    冬日裏的公園冷風蕭瑟,靜悄悄的。鄧秀岩跪在爺爺的墓前。


    墓碑前麵赫然的大字:


    淮上名醫鄧成達之墓


    在墓碑的右側,還有一塊方形的石碑,後麵是鄧成達的生平,前麵是兩行墓誌銘:


    名醫與世長辭,溫癆病魔無須追逐來泉下;


    良相乘風歸去,春花秋月隻當漂泊在異鄉。


    鄧秀岩點燃了火紙,一縷縷青灰被風卷起,一圈圈在墓碑前打旋,鄧秀岩仿佛感到爺爺正在關注著自己,記憶裏爺爺的印象非常非常模糊,隻有對照了爺爺生前的照片,才知道父親的長相很類似祖父,尤其是這次見麵,跟祖父留下的一張照片簡直一模一樣了。


    爺爺在泉下有知嗎?你可知道你的兒子在冤獄中掙紮!


    爺爺在泉下有知嗎?你可知道你的孫子在痛苦和抉擇中掙紮!


    青煙嫋嫋,林間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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