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風反應極為迅捷,回身推門進屋,幾個呼吸的工夫,就已經弓在手箭在弦,沉重的砍山刀斜斜露出肩頭,披掛整齊的竄出來之後,咬牙切齒地跟老爺子招呼了一聲:


    “爺,我出去看看。”


    話音未落,人已如旋風一般衝出了大門。


    緊挨著村寨一側的小土坡,荒草叢生雜樹稀疏,看似陡峭,實則不過十幾丈高。馬嘶聲甫一入耳,路雲風立刻便知道是從土坡的背麵傳來,這距離村寨已經不足百丈。獵奴團的陰影還未消散,這讓他悚然一驚之後,隨即怒如潮湧,提氣疾奔的身形追風逐電,直如攝食狂豹一般掠上了山梁,居高臨下往下望,晃動的人影出現在凶光四射的眼眸中。


    弓若滿月,蓄勢待發!淩厲的氣機立刻牢牢鎖住了他。


    彼此還間隔著七八丈,但路雲風出現的太過於突兀,冰冷又凶狠的殺意直奔向前,衝得那人大驚失色的連連後退,一迭聲的大嚷:


    “喂、喂、喂、我呀、是我、是我呀風娃子。”


    山梁雖然不高,坡度卻是甚陡,那人嘴裏麵喊著腳底下倒退,一步沒踩穩,順著坡就骨碌了下去,所幸手裏麵拖著韁繩,那馬被他拽的趔趄了一下,甩甩頭又發出一聲噅兒的嘶鳴。


    人隻有一個,馬也隻有一匹,棕黃的毛色看起來甚是眼熟,那人的聲音甫一入耳,路雲風赧然收勢,趕忙上前去攙扶,嘴裏極為詫異的招呼著:“猛子哥?你、你怎麽來了?”


    來人驚魂未定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灰頭土臉的埋怨著,“你、你他娘的要嚇死我呀,老子也是晦氣,這雪滑的,三步路連摔兩跤,瞧瞧,你瞧瞧,瞧給這兒磕的,我還帶著傷呢我。”


    身形單薄卻方頭大耳,憨厚裏又能瞧得出兩分精明像,來人正是路雲風幼時的玩伴,車把式李山的兒子李猛。


    路雲風強擠出笑意走到近前,伸手接過馬韁繩。“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去了澤山鎮嗎?有要緊的事兒?真醜啊你,臉上怎麽回事兒?”


    李猛的麵皮斑駁陸離,當真是醜陋無比,未散盡淤血的臉龐褐黃相間,卻沒有腫脹之處,顯然都是有些日子的舊傷痕,再將養個十天八天就可以消失。


    “我怎麽來了?我來給你報信!做過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啊?趕緊的,趕緊跟老爺子進山躲幾天,要是讓那幫王八蛋逮到了,你他娘的還不如我呢。”


    路雲風牽著馬臉色一沉,“聽你這意思,三江車行要進山來找我?”


    “捅翻了那麽多的人,一拍屁股就沒事了?嘖嘖嘖”


    李猛嘴巴裏嘖嘖作響,神情愉悅裏帶著三分狠勁,“風娃子,真沒瞧出來,你生猛的很呐,真他娘的解氣!不過要我說啊,下手太輕,應該再狠著點兒,讓那幫狗娘養的缺胳膊斷腿兒都不解恨。我是真後悔,打小要是跟你似的練出拳腳,今兒個也受不著這樣窩囊氣了。”


    說完瞧了瞧山下的老爺子,臉上又做出鬼祟狀湊了過來,“你說,你跟咱爺說實話沒?我爹擔心你還沒回來,他又動彈不了,打發我進山給老爺子報信,你趕緊琢磨琢磨怎麽說。”


    歡暢又鬼祟,興奮又擔憂,多種情緒在那張醜陋的麵孔上扭曲出一種極為古怪的神色。路雲風不忍卒視的錯開了眼神,冷哼一聲牽馬繼續往下走。


    “你怎麽知道他們要來?你爹怎麽了?為什麽動彈不了?”


    “讓那群王八蛋拿鞭子抽的!你不知道吧?渡口上參與爭鬥的,都讓他們給綁到了天命台,一人十鞭子不說,家也都給砸了,你跟疤爺那貨棧也是一樣,這就是馮掌櫃來給我爹報的信。”


    一提起這個,李猛臉上恨意難掩,忿忿難平的破口大罵:


    “那姓白的一家,這回不僅當了龜孫子,還成了他娘的狗腿子。由著那幫雜碎在商埠上行凶,不但一個屁都不敢放,還相幫著他們四處去打聽你和疤爺的下落,咱紅穀灘的一個也沒落,都給弄去詢問了一遍。我爹生怕有人口風不緊,讓我先來知會老爺子一聲。你回來了就好,我這就下去跟咱爺說,整個商埠都在誇你,你跟疤爺,都是咱蒼橫山真正的好漢!”


    他一邊走著一邊滔滔不絕,路雲風聽的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口鋼牙緊咬,脖子上那青筋都迸了出來,“這話當真?李叔挨了鞭子,我那掌櫃的怎麽了?”


    “應該是回鎮了。今天我又不走,一會兒咱再細說,可怎麽跟老爺子講啊?”


    “我跟他說過了!爺都知道。”


    “哦?那成。”


    低聲的一問一答裏,兩人走下了山坡,老爺子在村寨大門前負手而立,一條黑沉沉的杆棒倚在了牆邊,皺眉望著就快走到近前的李猛,一點兒沒客套的沉聲問道:


    “猛子,出了什麽事?”


    “爺,風娃子得罪的那幫人,正在四處打探他的住處,我爹著急,怕他沒回來,讓我先來知會您一聲。”


    李猛與路雲風自幼為伴,又曾受過老爺子的救命之恩,因此稱謂上向來跟他保持一致。


    老爺子聞言多少有些詫異,瞧了孫兒一眼後,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從六裏鋪趕過來的?累壞了吧?走,先進屋歇歇。”


    因為對老爺子的態度心裏麵沒底,所以跟三江車行交手的情形,路雲風避重就輕,隻是說把杜全救了回來,然後砸過對方幾石頭而已。也是沒料到對方竟然準備進山來拿人。


    蒼橫山千峰萬嶺叢林密布,茫無頭緒的進山尋人,無異於在大海裏撈針。


    但是六裏鋪,是離著紅穀灘最近的商埠之一,那三江車行跟白家,明裏暗裏已是一丘之貉,作為盤踞此地多年的地頭蛇,白家雖然不怎麽進山,但山口上的訊息肯定是知道個一二,有了他們的鼎力相助,惱羞成怒的三江車行進山拿人,也確實存在不小的可能性。


    路雲風陰沉著一張臉,暗暗責備自己的思慮不周,這是早就該想到的東西,老爺子們要因此而有了個閃失,當真是百身莫贖。


    三人進屋,紅山仍在沉睡。老爺子過去瞧了瞧他,眉頭緊蹙著在木桌旁坐下,李猛放低了聲音問:“虎子哥呢?跑哪兒去了?我有些日子沒看到他了,這趟走得太急,也沒給他帶點東西。”


    路雲風咬咬牙岔開話題,“猛子哥,你剛才說,我那掌櫃給報的信,貨棧怎麽著了?”


    李猛灌下了一碗水,開始把六裏鋪的情形逐一道來......


    渡口爭端當晚的襲擊、車把式們被打砸的家宅、天命台的鞭篤和火堆......,馮三離了白家別莊,在渡口上候船過河的時候,聽到了白家仆婦給李力的傳信,心知十有八九是查找路雲風的來路,於是過了河急匆匆先去給李山報信,果然還不到半個時辰,出自紅穀灘的眾人便被一一詢問。


    李大個子傷重難起,吩咐著李猛前來報信,為了掩人耳目,他謊稱要回澤山鎮,昨天傍晚趕到了騾馬口,呆了一夜後才縱馬趕了過來。


    除了聽到有大批人手夜襲各宅戶,路雲風跟老爺子對視了一眼,在他的大篇的敘述過程裏,爺孫兩都是一言未發。


    嘴角常掛的溫和笑意不見了蹤影,路雲風麵色冷漠而且平靜,一個接著一個的淒慘場麵,令他憤怒了一次又一次,到了現在,怒火已經燃盡,心如深潭古井不波,隻有斂於眼底最深處的那抹凶芒,愈發得深沉而且濃鬱......


    李猛起身倒了碗水,再次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問道:“爺,還是進山躲幾天吧?咱原來的寨子就算沒人住,估摸這幾年也倒不了,避一避吧,萬一那群雜碎真來了呢?”


    老爺子未置可否,關切的問:“猛子,你讓誰給打成這樣?下手不輕啊,你爹說,你在澤山鎮趕車送磚,不去做活路了?”


    “遭了馬匪唄!車馬都給劫走了。爺,我這還算輕的,您是不知道,打折了腿的有好幾個。”李猛起身倒碗水,再次一飲而盡,抹抹嘴有些唏噓的歎息著。


    “外麵這活啊,真不是人幹的。你看風娃子才出去幾天?六裏鋪幹散車,現在隻讓進山不準過河,我爹那活路還咋幹?再說我那東家,商行開了不到兩年,這一回就折進去三掛車二十四匹馬,投了上千兩的銀子,賠的鼻青臉腫血本無歸,上吊的心都有了。還是我爹說得對,老實本分人賺不著好!他正在那兒琢磨呢,不行俺們就回來,繼續跟您當鄰居。”


    老爺子搖著頭苦笑連連,路雲風卻眉頭緊皺,一個恍惚縹緲的念頭在心裏麵飄來蕩去,模模糊糊,影影綽綽,似乎隔了一層厚厚的紗幔,不管怎麽用力也看不清它的麵目。


    “虎子哥呢?”李猛再次問道,“爺,有備無患,得防著那群畜生。咱還是進山去吧,我騎了牲口來,能幫著駝不少東西。”


    猶如灰暗的蒼穹劃過一道閃電,厚厚的紗幔仿佛被無形利刃一劃而破,路雲風立刻攝住那已變得無比鮮明的念頭,緩緩的站起身子。


    “我明白了,爺,我明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巨擘大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裏當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裏當年並收藏巨擘大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