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溫吞吞的從身側照射了過來,冷風中狹裹的無數雪屑,令它失去了應該有的那種溫暖。


    背負著雪板,路雲風孤單的身影在荒原裏跋涉,有些疲憊的挪動著腳步,心情便如同這慘白的雪原一般,空曠、寂寥、沉默卻依舊承載著一切......


    徹夜奔波,苦苦追索,除了發現幾具屍首,其他的蠻村與鐸巴塞駐地竟然毫無二致,人與牲畜蹤影皆無,隻餘空蕩蕩的營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令人更加沮喪的是,蹤跡被茫茫風雪所遮掩,費盡心思也查不出他們的去處。


    紅穀灘方圓數十裏內,隻有三個蠻村。


    入冬之前,蠻民對選址立寨頗費思量,除了要足以容納所有的人員和牲畜,事先要儲備足夠的草料,駐地附近還要有合用的水源,再去考慮擋風避雪防備各種猛獸。諸多的要求疊加到一起,黃土原的地域雖大,想找到符合條件的地方卻是不怎麽容易,因此蠻村駐地一經確定,便不會輕易挪動。


    這三座蠻村,彼此間隔二三十裏不等,路雲風仔細勘驗相互印證,隻得到一些模模糊糊的結論:


    鐸巴塞部族裏有著未熟的雜糧肉粥,那是蠻民終年不變的早餐,另外兩地共有四人在睡夢中喪生。由此而推斷,應該都是在黎明之前遭受的襲擊。遇襲時間出奇的一致。


    從現場的情形來看,蠻民們均沒能做出有效的抵抗。三個駐地統共有六人喪生,除了似為值夜的一名中年男子之外,餘者均為年老體衰的老蠻民。


    或許,失去了做苦力的資本,性命便該如草芥一般卑賤......


    狡詐似狐,暴虐如狼,心若鐵石,凶殘成性。


    六具屍首無聲闡述的這一事實,隻能令路雲風咬牙切齒之餘,更加的憂慮與焦急。


    僅是一地倒還罷了,三座蠻村同時遭受滅頂之災,絕對不會是巧合。對獵奴團來說,這像是一次計劃周詳準備充分的狩獵行動,而且,目前已經大獲全勝。


    苦苦奔波忙碌了一夜,終於落得個兩手空空,莽虎子的下落沒有半點頭緒,路雲風心急如焚仍不死心,硬撐著趕回事發的苦鹽湖,循著蹄印窮追不舍再次來到了橫瀾河邊,一直到過河以後十餘裏,唯一的線索終於在雜亂的車轍蹄印裏中斷。


    追無可追,尋無可尋。無論心有多少的憤懣與不甘,此時也隻能暫且偃旗息鼓,失望而無奈的返回村寨。


    老爺子和紅山,一定是徹夜難安,擔驚受怕的倚門相望,希冀著自己的平安歸來,可莽虎子......


    還有一條線索!還有一點希望!


    路雲風默默的告訴自己。


    還有那駝隊!


    自從在鐸巴塞部族發現牲畜消失無蹤,他立刻便聯想起遇到過的那支駝隊,待到三個部族跑遍之後,再也沒有什麽疑問。


    雖然一直也沒有細數,但他知道,三個蠻村大約有六十多個人,牛馱馬匹加到一起近二百頭,比之荒山偶遇的那一群,數量上即便有些不如也差之不遠,這是自己親眼所見,現在回想那些人對待牲口的漫不經心,彼時的種種疑惑都能找到合理的答案。


    時間與數量均相差無幾,絕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隻駝隊決計脫不了幹係!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是莽虎子與鐸巴塞命不該絕,如果不是為了爭取老疤脫身的時間,很難講自己會選擇從何處進山,不經意間的荒野偶遇,已成為了現在唯一掌握的線索。


    白少爺!


    雪板隻能下坡時較為平坦的雪地上滑行,從橫瀾河方向往村寨走,地勢隨緩卻是一路向上,隻能一步一步的丈量著距離。


    從渡口上老疤遇險開始,路雲風已經兩夜未曾合眼,不曾間斷的搏殺與奔走,在他麵容上留了幾分憔悴,雪屑在眉端唇角處堆積,為那雙凶獸一般的眼眸增添了幾分寒意。


    盯著自己投射在地麵的影子,寒風和臉上的雪屑恍若不覺,雙腿盡管有些沉重,仍然執拗的向前邁進,聽著腳下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響,路雲風腦中快速的轉動個不停。


    蠻村散布在荒原數十裏的範圍,若非掌握有很確切的情報,不可能會在短時間內進行如此準確而高效的打擊。但獵奴團是雲天州特有的江湖組合,寄生於草原權貴的暴力團夥,蒼橫山一帶雖有耳聞,以前卻從未出現過他們的蹤影。


    到黃土原來覓地熬冬,是蠻民部落逼不得已的選擇,不惜往返跋涉數百乃至上千裏地,深入到荒原內裏來抓捕牧奴,按照常理推斷,沒有絕對的把握肯定不會成行,獵奴團誌在必得,一定有著準確的信息來源。


    再者,如真像自己所料,三座蠻村同時遇襲且無力反抗,那這夥裝備精良的獵奴團,人員絕不會太少,加上被捕擄帶走的蠻民,總數恐怕已接近二百,這麽大股的人馬,會在何處安身?


    更何況,被擄走的蠻民足有六十多個,他們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肯定不會甘心引頸就戮,天寒地凍荒野無邊,用什麽法子才能將這群不斷反抗的蠻民帶走?


    反複思量仍是疑問重重,腦中推敲出了幾種可能的情形,但是都沒有多大的把握,思來想去,還是回到了駝隊這條線索。


    當務之急,是得弄清楚駝隊最終去了何處,盡快查出那白少爺的具體身份......


    風塵仆仆趕回村寨的時候,日影有些西斜,老爺子不出所料的立在山梁上等候,遠望著孫兒的身影在林野之間冒出了頭,滿臉的焦慮神色終於緩和了一些。


    路雲風低著頭走到他麵前,爺孫兩人黯然相對久久無語,片刻之後,老爺子強顏一笑。


    “娃子,悲歡離合,終是不可解得。盡人事、而後聽天命,不可輕棄。走,回去歇會,跟我說說都什麽情形。”


    “爺,三個蠻村全部遭劫,人畜蹤影不見。但我還知道有一個去處,必須要馬上下山。”


    “唉~,事急人莫急,便得慢慢想。回去先說給我聽聽,別讓爺擔心。”


    爺兩相伴著走下山梁,屋裏的火塘上,懸掛的吊鍋正冒著熱氣,紅山神色恍惚的坐在木樁上出神,老爺子進門便是大驚失色,“紅山,你醒了?還咯著血呢你,快,鋪上躺著去。”


    眼見著路雲風無恙歸來,紅山眼神一亮,顫巍巍的站起來,指了指吊鍋,做了個往嘴裏扒飯的動作。


    路雲風眼前一熱,心情頓時激蕩得幾乎無法自控,急上前兩步攔腰抱起了他,輕輕的送回到了床上。紅山虛弱但滿足的笑著,輕撫他的臉頰,再次做出了那個吃的動作。


    蒼老而殘疾的老人,他總是為無法做得更多而感到愧疚,卻不知,給予他人的已經彌足珍貴。


    熱淚情不自禁的奪眶而出,路雲風起身到鍋裏拿了條醃羊腿,回到床邊坐下,在紅山欣慰的注視下狠狠咬了一口。


    “爺,紅山老爹為何咯血?咱們趕緊下山送他去醫館。”


    老爺子有些猶豫,“應該,是縱馬踩下的內傷,去醫館的話,恐怕......經不起那些顛簸啊。”


    路雲風熱血衝頂,咬牙切齒的猛然站起,“我要把他們千刀萬剮!爺,我要把他們千刀萬剮!”


    紅山拽拽他,微笑著指指自己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對麵的床鋪,拉起路雲風的手輕輕拍了拍。


    我沒事,不用去醫館,找回莽虎子,全靠你了。


    相處日久,這些簡單動作裏的含義,路雲風了然於胸。


    深沉的、嚴肅的、用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深沉語調,路雲風一字一頓鄭重許諾。


    “紅山老爹,你安心養傷。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一定把虎子哥給找回來!”


    端著一碗熬好的藥汁,老爺子慢慢的給紅山喂了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睡會兒。你來跟我說一說,還有個什麽去處能知道莽虎子的下落。”


    草藥有些安神的作用,紅山原本就虛弱,見到路雲風回來的興奮勁頭過去之後,人就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爺孫兩索性出屋虛掩上房門,搬了兩個木樁坐在房簷下,路雲風便不再隱瞞。


    六裏鋪車行間的動蕩、白家的來曆與態度,渡口起的爭端,荒野遇到的可疑駝隊、蠻村的大致情形,自己的諸多分析......


    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由頭至尾的把幾天來的經曆詳述了一番,自己如何出手隻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著重強調了駝隊與蠻村之間的聯係。老爺子中途沒有打斷,待他說完之後開始細細追問,各角度反複推敲琢磨了半個多時辰之後,終於歎口了氣。


    “日月不循則天地生變,四時不矩便妖孽橫生啊”,喃喃自語著,老爺子悵然若失凝望著雪原,神色漸漸嚴肅了起來,正待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


    “恢兒......”一聲馬嘶清清楚楚的傳進了耳畔。


    爺孫兩人齊齊一愣,勃然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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