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老疤這識途老馬帶領著穿山過林,一路也沒遇到什麽難以應付的事情,雖然老是陰沉沉的天氣,日頭出來的時候不多,但既沒下雨也沒下雪,這讓老疤和杜全有些慶幸,一直嚷著運氣不算壞。


    趕山的漢子不怕獸也不怕匪,就怕那天公不作美。


    可即便行程比較順利,當他們穿出了山林走上車道的時候,算算日子,跺石山的交易也已經開始了一天。


    三人臉上都掛了些風塵之色,老疤兩人固然是習以為常,路雲風自幼熬煉筋骨神識,也沒把餐風宿雨太當回事兒,露宿於野外得輪換著睡,他總是主動擔任著下半夜以後的崗哨,老疤杜全雖然有些過意不去,但在他的堅持之下,也樂得一覺睡到天亮。


    杜全私底下就跟老疤嘀咕:這小子行,還真是像個混山口的坯子。


    其實天亮之前的淩晨時分,也是比較適合路雲風靜心沉修的時辰,自幼開始的年複一年,他早已是習以為常。


    月光被陰雲遮擋,一點影子也看不到,濃厚而化不開的黑暗籠罩四野,合上雙眼,注意力漸漸集中於耳鼻,身周四處的訊息便一一傳遞了過來,清晰而且具體。


    馬兒身上的獸腥,篝火的煙氣,老疤與杜全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一股油乎乎的膻膩氣息淡淡,卻總是揮之不去,其實自己身上也跟他們差不了多少,仔細去分辨草木清淡與腐朽的氣味,甚至不用特別去看,也會知道不遠處有片黑鬆林,那獨特的鬆脂氣息就像是最顯著的路標。


    風掠過樹梢,馬兒打著噴鼻,遠處近處偶爾傳來的窸窸窣窣,半空裏鼓蕩的羽翼......,緊閉的眼簾裏浮現著一幅幅畫麵。


    出洞的山鼠似乎找到了食物,二十餘丈外一隻體形不大,可移動起來很是迅速的獸類,沒來得及聽出是什麽就飛竄了過去,再遠處有蟲嘶鳴,聲音實在太弱,分辨不出是什麽,半空裏扇動翅膀的大鳥似乎已經找到目標,十分迅速往東邊飛去,耳朵一直跟著追蹤,直到再也聽不到它的聲響......


    所謂“三識”的靜功,習練的就是這些東西,在家傳的功決上,這是上盤的水磨工夫,喚作“外感內查”,路雲風自幼在爺爺的督導之下,不管多累,每天都要拿出些時間專門習練。


    聲光冷暖軟硬酸甜,有形有相由外而內,諸般的感受都是由外部物事所帶來,稱之外感。


    血脈筋骨神識意誌,無蹤無影由內而外,隻蘊藏於自身,旁人無感,自己卻有切身的體會,所以叫內察。


    大音稀聲,大巧不工,雅到極處不風流。


    這是老爺子為他深解詞義時說過的話。


    愈是看似非常簡單的東西,愈是難以做到精專。人之五官六識與生俱來,目能視,鼻能聞,耳能聽,提筷吃飯,屙屎便溺都是本能,簡單至極。


    可就是這些感官上的本能,千百倍的放大開來也就變成了神通。


    諸多傳說裏有開天眼,千裏耳的故事,武學之中有聽風辨器的本領,藥行茶樓不乏嗅味識物的高手,打磨這些天生的本能便是靜修,外以動內以靜,內外通融合二為一,那就有了神識,諸家典籍裏,比較符合這個描述的是道教,練到極深處喚作元神出竅,肉身不動卻可以神遊萬裏,端坐鬥室卻能知天下風雲,若是世間真能有這般人物,稱之為“仙”,倒也是名副其實。


    老爺子曾言,他年輕時對這種靜修鄙夷不屑,如今已再難寸進,隻盼孫兒能夠持之以恒。成仙之說隻是戲言,可目不視而能見,耳不聞卻能聽,將養出某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感覺來獲知外部信息,上盤的工夫才算是有了成就。


    不著眼處觀世界,於無聲處聽驚雷!


    年紀尚幼的時候,路雲風覺著眼耳鼻的靜修甚是無聊,盛夏寒冬的野外靜坐更是近乎於自虐。可堅持得幾年下來之後,風動樹搖,鳥語花香漸漸入心,開始能體會到其中的妙處,熱燥寒虛,最是能操磨定性。用老爺子的話說:坐得住便是本事。時至如今,不論身處何地,是坐是臥,每日沉下心來靜修些時間,也就成了一種習慣,類似於現在的這種深山靜坐,他已幾乎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不會感覺到絲毫的苦處。


    三人出了馬幫道就已經過了晌午,蜿蜒的山路又走了幾十裏,拐過山腳能看到炊煙的時候,已經接近日落時分,相隔著一些距離,營地裏來回走動的人影已經在望,杜全甚是難得的首先開了口,聲音裏包含著幾分喜意。


    “隻有三架車,看來,人不多。”


    牲口已經被牽走,營地之外的空地上,確實隻能看到三輛帶著擋板的馬車,路雲風雖然沒跑幾個地方,可雙峰嶺和紅穀灘都是十餘架,兩相一比多寡立判。


    老疤也高興起來,“嗯,是不多,該著咱那掌櫃有些時運,這回的貨有點譜了。”


    跺石山營地的幾排木屋,遠看起來很是高大,但是曲折歪拐形狀古怪,遠遠地看到三騎馬接近,營地裏迎出來兩個人影,彼此還隔著幾十步,就看到他們往外揮動著手臂,做出一副驅趕的樣子。


    荒山野地,都是各掃門前雪,碰到相熟的寒暄幾句,起了爭執就打破腦袋,這都不鮮見,可不讓馬客進營地,還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三人互視了一眼都有些奇怪,老疤眉頭微皺,低聲叮囑,“有些古怪哦,兩小子不知鬧什麽幺蛾子,你們精神點。”說罷雙腿一緊,當頭迎了上去。


    雙方接近,他還沒說話,對麵有些不耐煩的語音就傳了過來。


    “別處發財吧,老哥!山口上清場定主了,算你們倒黴,這趟白跑了。”


    老疤翻身下馬,看著這兩個二十幾歲的精壯小夥子一聲冷笑,“定主了?橫山地麵上啥時候有了這規矩?那一家好漢給立下的?喊過來我見識見識。”


    那小夥子麵帶不屑,又往外揮了揮手,“你算什麽呀?還喊給你......”


    也不等他把話說完,老疤手裏牽著馬疆,微擰身就是一記旋風般的側踢,這比路雲風挨的那下重了不少,力量足速度就快,雖然他留了幾分勁,那小夥子也完全沒來得及招架,耳門中腳便是如遭雷擊,根本沒感覺到疼,腦袋眩暈了一下直接側翻在地。


    “就這?就給定主了?”


    老疤嗤之以鼻,牽著馬就要往營地裏走,另一人衝了上來,嘴裏麵嗷嗷叫著正麵來了一腳正蹬,老疤不避不讓,屈左腿往外一擺隔開來勢,身體往上一縱,右腿伸縮如電,也是一記正蹬踹在了那人胸腹,他摔出去一丈開外,捧著肚子在地上翻滾,老疤視若無睹,大搖大擺的繼續往裏走。


    木屋門外的人影都往外麵聚集,一個個麵色不善的擋住了去路,有幾個年紀大點的認出了老疤,能聽到人堆裏傳出來的低語。


    “哎呀,是黑疤臉,他來了。”


    “哦,真的像是他,他怎麽來了,快去喊......”


    老疤領先而行,杜路兩人暗地裏戒備,麵上不動聲色的亦步亦趨,感受著周圍投射在身上的惡意眼神,三個人的心裏其實都有點納悶。


    從這些人的裝束打扮上看,確是趕山口的馬客無疑,但他們足有一二十人,個個臉上的神情同仇敵愾,絕對不是尋常簇擁過來看熱鬧的嘴臉,可說都是同一夥進山的,這也超出了常理,感覺上也有些不太像。


    老疤的眼神在這些人的臉上來回梭巡,希望能找到個相熟的摸摸鍋灶,可自打去了六裏鋪以後,跺石山的這塊地兒,他真是有兩年沒來踩過,即便是覺著有點眼熟的,也想不起人家姓甚名啥,這一堆人擋住去路不讓進營地,即不上前來廝打,也沒人出頭擺場麵,處處都透著些古怪和尷尬的味道。


    老疤牽著馬往前走,這些人一步步的往後退,你看我我看你,可就是不肯讓開去路,站定了腳,老疤終於有些不耐煩.


    “你們待怎地?來個人跟我說道說道,想掂掂斤兩的就上,我老疤包你滿意,堵在這兒幹嘛,嚇唬我?”


    “疤爺,你好大的威風啊。”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女聲就接住了話頭,雖然有些低沉,但確實是個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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