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冬天真冷。


    這是水鏡月進入燕京城之後發出的第一聲感概。


    如今才冬月初而已,護城河裏的水就已經結了冰。站在城門口,往郊外的原野看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往城牆之內的屋簷看去,仍舊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是白雪,而是白霜。


    水鏡月覺得,這裏的白霜比嶺南的白雪更加厚重。她有些期待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了,不知道會不會比天山上的雪更加壯觀。


    水鏡月牽著阿離進了城,九靈往外探了探腦袋,估計是覺得太冷,又縮了回去,繼續窩在貓包裏睡覺。


    燕京並不比金陵城小。這座城市在千年前的戰國時期就是北燕的都城,那時候的北燕在很長一段時間比後來的大韻王朝更加強盛,都城雖不如金陵城繁華,卻更加的恢弘壯闊。後來北燕逐漸衰落,亡國之後成為燕王封地,這座城市經過一次修葺,也增添了許多中原文化元素。百年前這裏成為雲國的國都之後,又經曆了一次擴建,這才成為如今的燕京。


    同樣因為這個緣故,這座城市生活著各個不同民族的百姓,有世代生活在這裏的北燕遺民,有後來遷往北方的中原人,也有跟隨雲國一起來到這裏的草原部落。


    這也注定了這座城市的民風十分的開放。


    天色尚早,街道上的早點攤子正是熱鬧的時候,過往的行人漸漸多起來,因為天冷的緣故,不少人都戴著帽子蒙著臉,水鏡月蒙著麵巾倒是並不顯得突兀。


    她在街道上溜達了一圈,找了家麵攤吃了早飯,順道打聽下水鏡花開得那家藥店在哪兒。不過,她一碗麵還沒吃完,就發現路過的百姓腳步都十分的匆忙,還都往一個方向趕。


    水鏡月問店家城裏是不是前麵是不是有什麽熱鬧。


    賣麵的是一對夫婦,大概五十來歲,丈夫拉麵條,妻子煮麵,雖沒什麽親密的舉動,偶爾還拌拌嘴,看著卻很和諧,吵鬧都吵出一種幸福的味道。


    那位妻子聽了水鏡月的問話,笑嗬嗬的回道:“雲中府的蕭大小姐挑戰秦二公子,今兒個國喪剛過,二位的比賽就開始了。”


    這會兒客人不多,那位婦人看出水鏡月是剛從外地來的,十分熱心的給解釋了一番。


    燕京城中禁止私鬥,私人恩怨可向對方發出挑戰書,公平決戰。不過,需要拿到官府的批文,還必須雙方自願。雲國尚武,重聲譽,很少會有人拒絕挑戰。


    比試的方式有很多種,可文鬥,也可武鬥。而蕭大小姐與秦二公子的這次挑戰,比的是騎射。這場比試原本在五天前就定下了。不過,當時老皇帝剛去世,國喪期間城中禁止決戰,所以,就拖到今日了。


    燕京城中時常能看到這種決戰,老百姓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這次決戰雙方的身份比較特殊,勝負可能關係到雲中府的未來,而雲中府的未來又與雲國的未來息息相關,聽說新皇帝和雲中府的幾位大將軍都會去看,幾個賭坊還為這場賽事設了賭注,所以,去看熱鬧的百姓才比較多。


    婦人說完了還給水鏡月指了路,又去忙去了。


    江湖決鬥,水鏡月看得多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決鬥都見過,原本並不如何感興趣。至於雲中府的未來和雲國的未來,就與她更加沒有關係了。不過,在聽到“秦二公子”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卻是心下一動——莫非是那個人?


    水鏡月結了賬,謝過店家,牽了馬兒,跟著人群往決鬥的地點去了。


    因為想到可能會遇到老朋友而跑去看熱鬧的水鏡月不知道的是,在她進城的時候,葉霓裳帶領的騎兵也進了城。不過,水鏡月走的是西城門,而葉霓裳走的是南城門,所以兩人錯過了。


    而水鏡月在燕京的街頭閑逛的時候,葉霓裳沿著南城門口的那條東華大街走進了少鹹宮,走過一道道高高的宮牆,走上大理石鋪就的台階,步入了少鹹宮的正殿鹹安殿。


    在水鏡月吃麵的時候,葉霓裳取下頭盔,單膝跪地,祝賀新帝繼位,恭祝吾皇萬歲。


    而在水鏡月聽故事的時候,剛剛登基的雲國皇帝問負責護送昭陽公主前來燕京的葉將軍——“昭陽公主呢?”然後,雲國第一女將軍葉霓裳也給這位新帝講了一個故事。


    葉霓裳說:“末將護送昭陽公主出了雁門關,在西京道上遇馬賊襲擊,昭陽公主被劫,物資、馬匹全部丟失,公主親衛隊已回雁門關,陛下的親衛隊傷亡過半。末將向雲內軍發出求援信號,原地駐守,當夜遭遇狼襲,將士拚死抵抗,擊退狼群,卻亦有損傷。至天明後,雲內軍蘇將軍前來救援。蘇將軍已派人搜尋馬賊及公主下落,末將特回來領罪,還請陛下責罰。”


    其實,在葉霓裳進城之前,已經有傳令兵進宮,將馬賊和狼襲之事稟報給這位雲國的新皇帝。他知道葉霓裳沒有說謊,但也知道她隱瞞了一些事。不過,無論因為什麽原因,公主被劫是事實,葉霓裳領罪領的很甘願,態度也很恭敬。


    可是,在皇帝看來,隱瞞本身就是一種欺騙,所以,葉霓裳這種恭敬的姿態當中透著一股倔強和不屈服。對於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而言,這種不屈服的態度顯得愈發的耐人尋味。


    皇帝有沒有因此而對葉霓裳不滿呢?沒人知道,即便有,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他也沒有直接降罪,十分平靜的問道:“那支馬賊如此大膽?”


    葉霓裳比他更加鎮定,道:“在西京道上活動的馬賊,數量超過五百之眾的,隻有狼牙堡。”


    皇帝問:“馬賊劫財劫貨都能理解,他們劫公主是何意?莫不是綁架?”


    葉霓裳笑了笑,“說不定是做壓寨夫人。”


    這話說得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雲國上下都知道,葉將軍護送的公主是雲國皇帝的未婚妻,皇帝還曾親自前往大昭迎接這位公主,可見對其重視,不少人猜測這位未婚妻很可能就是未來的皇後娘娘。


    所以,之前那位傳令兵跪在鹹安殿的時候很是不安,很是害怕,退出大殿之時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如今葉霓裳跪在這裏的時候,她雖侃侃而談,但在外麵等候的和親護衛隊幸存的那幾個人,卻是正在惶惶不安的等待著陛下的震怒。


    雖然皇帝娶那位公主或許別有用心,但自己的未婚妻被馬賊搶走當壓寨夫人,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恥辱的事。葉霓裳如此無所顧忌的打皇帝的臉,實在很是大膽。


    皇帝這回事真的生氣了,不過卻沒法發作。他起身,走下來,站在葉霓裳身邊,問道:“你確定,劫走公主的是狼牙堡的馬賊?”


    葉霓裳低了頭,再次請罪,道:“末將護送公主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皇帝看著她,沉默了很久,從她身邊走過,道:“今日蕭倫的女兒挑戰秦家二公子,陪我一起去看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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