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看向昭陽,認真道:“第一,我這人很怕麻煩。第二,我不喜歡被人利用,尤其不喜歡被自己信任的人利用。第三……”


    她咬了咬牙,手中的幹糧被捏成了碎屑,道:“皇帝很了不起嗎?娶了我家阿姐,就絕對不許惦記旁的女子。”


    昭陽怔了怔,低頭吃幹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九靈被水鏡月陡然冒出來的殺氣嚇得往後退了退,縮到貪狼身邊了。貪狼對著軟綿綿的小動物有些手足無措,巨門倒是很喜歡,拿了幹糧來喂它,見它不吃,也不介意,揉著它的腦袋折騰,十分靈巧的躲開了它伸過來的爪子。


    “二小姐,”巨門跟九靈玩了一會兒,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抬眼看水鏡月,問道:“你不是不喜歡貓嗎?”


    水鏡月扭了扭臉,十分嫌棄的擺擺手,道:“這貓太粘人,丟不掉。”


    貪狼吃完了幹糧,問道:“二小姐,接下來怎麽辦?”


    貪狼問這話,自然是問昭陽公主該怎麽處置。水鏡月要去燕京,總不能帶著公主。昭陽也知道接下來該安排自己的去處,抬眼看向了水鏡月,看著有些可憐。


    水鏡月笑了,道:“接下來啊……就要拜托你們了。”


    水鏡月把貪狼和巨門叫過來,就是讓他們幫忙送走公主的。關於昭陽的去處,她早就想好了,並沒有打算問她本人的意見——昭陽這會兒六神無主,也沒什麽意見。


    水鏡月道:“送到登州水軍,交給路見平,他從前欠了我一個人情,這件事了結之後,那筆人情就一筆勾銷。別忘了告訴他說這是他弟妹,好好招待。他知道該怎麽做。”


    貪狼和巨門點頭。


    當年路見平在水鏡宮治傷的時候,貪狼和巨門還是跟他比較熟的。巨門還記得當時那位渾身纏著繃帶的少年似乎對自家二小姐很有興趣,於是更加好奇兩人是怎麽認識的。


    巨門這麽一問,水鏡月想起些往事,心情倒是好了些,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起來,道:“這故事可就長了。”


    三人聊著天,昭陽突然抬眼看水鏡月,眼神似乎很困惑,問道:“為什麽?”


    她這句話問的是水鏡月為什麽要把她送到登州去,也不知是她太遲鈍,還是每次問問題都喜歡一個人琢磨許久,問出的問題很容易讓人摸不著頭腦


    水鏡月倒是很快就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偏頭看她,翹起嘴角,笑得有些嚇人,道:“因為尚在飛讓我很不痛快,我不樂意就這麽把你給他送過去,那樣太便宜那小子了。我認識的其他人也沒能力收留一位長公主,水鏡宮倒是也能收留你,不過,如今水鏡宮正忙,我不想給家裏人添麻煩。”


    她說著又看向貪狼和巨門,道:“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了。你們的師父讓你們回去一趟,把公主送到登州之後,你們就直接回杭州去。是了,阿文和阿武呢?為什麽沒有一起來?”


    巨門道:“阿文和阿武跟著大小姐進宮了。”他說著抬頭看了水鏡月一眼,補充道:“阿瓔也在。”


    水鏡月點了點頭,想了想,道:“你們先回去,我去燕京之後看看什麽情況。”


    巨門有些擔心,問道:“二小姐,師父找我們回去做什麽的?家裏沒出什麽事吧?”


    水鏡月笑了笑,“放心。他們都很好,估計是想安享晚年了,想讓你們接手守護水鏡宮的陣法。”


    巨門撇了撇嘴,“師父們哪裏老了?”


    “我可猜不透天樞叔叔怎麽想的,你們回去就知道了。”水鏡月起身,拍了拍衣擺,道:“早點出發吧。你們不能走雁門關,往東走吧,走水路也行,小心點兒別讓北海水軍抓到了。”


    昭陽終於想起自己作為和親公主的使命,仰頭看她,道:“阿月,我的確不想嫁到燕京。但是,我就這麽離開了,會給大昭朝帶來戰亂,很多人都會因此而流離失所。”


    水鏡月笑著搖了搖頭,道:“公主殿下,你要記得你是俘虜,沒有選擇的權力。”


    昭陽看著她,似乎仍然堅持著,完全沒有把自己當做俘虜。


    水鏡月看了看南方的那座巍峨的城牆,道:“公主,那或許也是某些人願意見到的結局。”她咧嘴笑了笑,翻身上馬,道:“既然這場戰爭無法避免,又何必犧牲一個無辜女子的幸福?”


    她打馬,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昭陽,似乎覺得有些不忍心,歎了口氣,道:“昭陽,最後的選擇留給你自己決定吧。若你想再見到尚在飛,就留在路見平那兒,等著他去接你,不過我不能保證他一定會去找你,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去找你。若是你不想再見到他,就讓貪狼和巨門帶你去水鏡宮。隻是,進了水鏡宮,你以後便永遠都做不得公主了。”


    ***


    跟貪狼和巨門分別之後,水鏡月沒有急著去燕京。


    那天晚上,雁門關的夜空飛過了一道黑影,一支飛鏢射在了尚在飛的床頭。他第一時間起身,下床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出門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夜空中的人影了。他取下飛鏢上的信箋,對著燭火看了許久,最後扔了信跑出去對著夜空大喊大叫,吵得整個軍營都沒法安睡。任性的燕王世子拖著抱怨的士兵去校武場,耍了一晚上的長槍……


    那天晚上,葉霓裳帶著一群傷兵跟一群狼群對峙之時,遠方的夜色中突然傳來一陣簫聲,開始是尖銳的一聲高音,又陡然轉低,嗚嗚咽咽的,不成曲調,像是狼族的低語。眼前的狼群在聽到簫聲之時,一聲長嘯之後,停止了進攻,沉默著退走,進入了夜色掩蓋的叢林之中。葉霓裳往簫聲的方向追了過去,卻什麽都沒有找到……


    那天晚上,狼牙堡上的兄弟剛剛喝完了搶來的美酒,躺在篝火邊打著呼嚕,睡夢中還不忘抱怨大昭的皇帝陛下太摳門,公主殿下的嫁妝太寒磣……不料,睡夢中,又聽到一聲熟悉的震天響——又有誰來踢山門?孟裘帶著弟兄們舉著刀趕到門口,看到來人之時,驚得所有的醉意和睡意都跑沒影了,弱弱的問一句:“月姑娘,您是來分成的?”黑衣蒙麵的女子擺擺手,道:“借個宿。”說著便打著嗬欠走進了正廳。徒留孟裘在她身後欲哭無淚——姑奶奶您要真喜歡那幾件雪狼皮,盡管拿走就是了……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一支騎兵找到了葉霓裳所在的位置,是駐守在附近的雲內軍接到了葉霓裳發出的信號。


    在雲內軍的護送下,這支隊伍穿過了狼牙山所在的莽莽山脈,往燕京的方向去了,相信在第二天天亮之前一定能趕到少鹹宮。


    另外,三個騎兵返回雲內軍,將和親公主被劫的消息傳了回去。很快,雲內軍派出了兩支隊伍,一支前往南方尋找公主殿下,一支前往北方尋找那支馬賊的去向……


    水鏡月並不擔心昭陽公主,有貪狼和巨門在,別說雲內軍的騎兵,就是整個雲內軍都出動都不可能找得到他們。


    至於狼牙堡,即便他們沒有參與這件事,雲內軍對馬賊的打擊也從未停止過,所以水鏡月並沒有多少愧疚之心。別看孟裘在水鏡月麵前跟個鵪鶉似的,想想他能帶領最大的馬賊幫在這裏生活這麽多年,自然有其過人之處。而且,狼牙堡的位置很隱蔽,水鏡月能輕易找到,雲內軍卻是找了三四年都沒能找到……


    水鏡月前一晚跑了太多的路,第二日起得有些晚。她起來之後,在狼牙堡的山頂上站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過,她那姿態倒是讓狼牙堡很是緊張了一陣子。孟裘看著她站立的方向很是擔憂,不知道這位姑奶奶是不是打算在這裏住下來。說實在的,他對月姑娘的懼意,可比對雲內軍更深刻。


    狼牙堡的兄弟們對素來趾高氣昂、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大為何會如此懼怕一個小姑娘感到十分的好奇,不過,很多人在看了昨日水鏡月與葉霓裳那一戰之後,對自家老大這種態度也有幾分理解。畢竟,這片土地上,不懼葉霓裳的馬賊可沒幾個,能把葉霓裳壓著打的姑娘,的確是挺可怕的……


    站在山頂的水鏡月完全不知道自己給這群馬賊帶來了多大的困擾,她在為自己的事發愁,有些苦惱,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往東走,還是該往西走。


    往東走,自然是去燕京。


    往西走,是追擊瀚海宮的方向。在金陵城那一夜之後,瀚海宮的朱雀護法鐵伐帶著剩下的弟子逃走了,如今已經回到了草原之上。貪狼和巨門追蹤了一個月,也隻找到一個大概的方向。可是,若等到鐵伐回到瀚海宮,形勢對水鏡月便十分不利,尤其是,聽說那邊正在打仗……


    若是沒有劫親這件事,她倒是可以不管不顧的去追擊朱雀護法。可是,她無法確定和親公主被劫之事會不會給身在少鹹宮的水鏡花帶去麻煩。理智告訴她說,蕭淩雲不會對水鏡花如何,可是那裏是朝堂……她不了解雲國朝廷的局勢,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皇帝能做多大的主……


    其實,是很容易做決定的一件事。


    她之所以這麽猶豫,大概……還是怕麻煩吧。


    等到日至中天的時候,她終於下了山,騎著馬兒,帶著貓兒,走出了這片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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