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一聲“小心”還未出口,整個人已經撲了過去——


    “砰!”


    一聲巨響,血肉飛濺的同時,眼前的突然被一片白影擋住,接著又什麽東西遮住了眼睛,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周圍的聲音卻愈發的清晰——


    什麽東西咚咚的敲打著牆壁,什麽東西在地上骨碌碌的滾動著,什麽東西發出泉水般湧動的聲音,還有耳邊的那不輕不重的一聲悶哼,咕嚕下咽的聲音,有些紊亂的呼吸……


    長庚並沒有發現那位赤腳大夫的異常,不過,在聽到她那一聲示警的時候,仍舊毫不猶豫的轉身,卻是直接將已經撲過來的水鏡月按倒……在聽到那一聲巨響的時候,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第一時間卻是去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見那般慘烈的場景……


    “長庚?”


    震動停止,良久,水鏡月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伸手去摸覆在眼睛上微涼的手掌,卻無法將那手掌移開,“你……讓我看看你。”


    “放心,我很好。”耳邊的聲音很低,聽不出任何異常,“那個人死了,死狀不大好看。”


    “我管他死得好不好看?!”水鏡月聽見他那輕描淡寫的聲音,不知怎麽的就生氣了,一雙腳胡亂的踢著,用力掰他的手腕,“放開我!我要看看你的傷!”


    “嗬。”長庚突然笑了,手掌從她的眼睛上移開,卻是抱著她拔地而起,“不放。”


    一陣風從小廟刮出來,將那輕飄飄的兩個字留在身後,黑白的影子後散落點點紅芒,轉瞬間已然到了山下。


    長庚並沒有走遠,剛到山腳便停了下來,仿若真的隻是害怕她看見小廟中血腥而慘烈的景象。


    “怎麽了?”


    長庚感覺得懷裏的人有些異常,低眉,見到她眼角滾落的淚水之時,心中一窒,“別哭……沒事的……我很好,別哭,真的……我給你看就是了,別哭了好不好……”


    他不是沒見她哭過,卻從沒像這次這般慌亂過,伸手給她擦著怎麽都止不住的眼淚,輕輕拍著她的腦袋,說著語無倫次的話安慰著……隻是,她的眼淚卻越來越多,雙眼緊閉著,淚水卻不斷的湧出來,睫毛濕漉漉的,一顫一顫的,從未有過的脆弱,也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挫敗……


    他伸手想要抱一抱她,一隻手卻被她抬手拍開,“轉過去。”


    聲音帶著隱忍的哽咽,卻十分的堅定,不容拒絕。


    長庚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歎了口氣,道:“你別害怕。”


    他轉了身——


    背後,白色的衣衫裂成碎片,中間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有些地方能看到森森的白骨,嵌著碎裂的石礫碎屑,還在不斷的往外滲著血水……衣服上的血跡卻並不多……可她分明記得,那時候有泉水般的血噴在他身上……


    “阿月。”


    長庚半晌沒聽見動靜,剛想轉身,肩膀就被一隻手按住。


    “別動。”


    他感覺到肩頭的力道,順從的坐了下來,道:“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裏,那兩位瀚海宮的護法定然沒走遠,等瞳術的時間過了,他們會再找來的。”


    沒有回答,背後卻傳來絲絲入骨的疼痛,是她在幫他清理傷口,用刀尖將那些石子從血肉中挑出來……


    “阿月,那個人,不是赤腳大夫,是不是?”


    他的語調很輕鬆,一如既往的平靜,仿若她割開的不是他的肉,流出來的不是他的血。


    她沒有回答。


    他受著傷,卻仿若比平日的話更多了些,繼續道:“你是如何看出他不是赤腳大夫的?又如何知道他的身體會爆炸的?瀚海宮的人……是在他體內裝了火雷嗎?在大昭,隻有雁門關才有火雷。當年西南王也想買一批,卻沒有找到貨源,最後隻弄到一批照明彈,讓軍器局自己研究著……也不知道瀚海宮是從哪裏買到的……爆炸的聲音好像不對,或許不是火雷?那會是——嗯……”


    有一片瓦礫嵌在了蝴蝶骨的附近,瓦礫不大,卻刺得很深,取出來的時候不免割開周圍的骨肉,很是血腥……自然也很是疼痛……


    長庚正在講話,一時沒留神,一聲悶哼從嗓子裏泄出來,又趕緊收了回去,“阿月,你說句話好不好?”


    微涼的觸感,初始有些疼,而後卻十分的舒爽。


    她在給他上藥,墨玉盒裏的綠色藥膏還是去年在嶺南的時候新換的一盒。她很少受傷,身上的麒麟血時常都是用來給旁人包紮了。以前古玲往她荷包裏塞這些救命藥的時候,她總是嫌棄太累贅,此刻卻覺得,這盒藥有些不夠用……早知道,該多帶幾盒的。


    “疼不疼?”


    她聽到他小心翼翼的問話,鼻子有些酸澀,想了許久,最想問的還是這句話——雖然知道一定很疼,可是,還是隻想問這一句。


    “不疼。”


    他偏過頭看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似乎真的一點都不疼。


    “傻不傻。”


    這句不是問句。他也沒有回答,隻是,嘴角的笑容顯得更加傻氣了些。


    “別再說話了,好好調息。”


    她上完了藥,取了兩顆還魂丹,喂他吃下去,然後,十分鎮定的撕下他的衣袖,退下他上半身的衣物,給他包紮。


    長庚看著她的動作,腦中閃過之前她給他包紮的情形——每次,她退下他的衣服之時,總是那麽毫不猶豫,卻又淡定十足……分明平日裏他稍微靠近,她都會不自覺的臉紅的……為何這時候卻一點都不覺得害羞呢……他覺得,她這樣子,很有趣,也很可愛……


    他胡思亂想著,水鏡月緩緩的說著話。


    “他們回來了倒是正好,月下刀很久沒見血了。”


    水鏡月一邊纏著布條,一邊回答著他剛剛的問題,“我沒有見過赤腳大夫,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因為之前鐵伐那張易容之後的臉,我第一眼看到他也覺得他就是汪曉春。不過,他在看到我的時候,卻沒有認出我,一點都不吃驚。沒認出我,也可能是太恐懼,一時沒想起來。所以,我也隻是懷疑。確定他有問題,是他最後那個表情……他身體裏的不是火雷,是榮休丹。會爆體而亡,至少吃了十顆。”


    榮休丹。


    千島湖的獨門丹藥。


    它並不是毒藥。而是一種短時間提高內力的藥,在很多江湖人眼中,是能在生死的關鍵時刻救人性命的神丹。


    不過,這藥對身體的損傷極大,而且是不可逆轉的。藥效一過,身體的各種機能會急劇下降,一身功力廢了事小,更有甚者,性命不保。


    榮休丹的藥效太霸道,若是吃的多了,體內的內力暴漲,會直接爆體而亡。那時候,隨之爆發的內力,比一顆火雷的殺傷力也小不了多少。那位“赤腳大夫”的內力比之阿傑都差點兒,長庚這般內力深厚的人,在那樣的內勁的衝擊下也差點吐了血。


    若不是水鏡月發現得早,若不是長庚反應快,若不是那位假大夫的內力不高……最後的結果……她不敢想象。


    她在他的腰側打了個蝴蝶結,道:“他們想殺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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