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有一座廟。


    廟很小,有些破,還有些眼熟。


    是上次水鏡月和長庚來找汪曉春之時,遇上笑鳳仙的地方。


    水鏡月不由挑了挑眉——瀚海宮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將他們當日的行蹤打聽得如此清楚。隻能說,背後買她性命那人,是真的很想要她的命。或許,從她踏入金陵城那刻開始,脖子上那顆腦袋就被人惦記上了。一個江湖術士,會有如此實力?


    伏圖說,廟門口有陣法守護,是鐵伐設下的,他解不開。


    也就是說,要麽水鏡月和長庚自己想辦法破陣,要麽就把朱雀護法給弄醒。


    水鏡月轉了轉手中的長刀,“咚”地一聲打在鐵伐的肩頭,斜著眼睛看那位白虎護法,冷笑道:“你信不信,我讓他殺了你再自殺?”


    伏圖事先的確不知道水鏡月會瞳術。但在設下這個局之前,他們做了很多準備,知道月姑娘的一些事,了解她的性情,無論怎麽推演計算,這次刺殺即便不能成功,也足夠他們全身而退。


    如今雖然發生了些意外,但他覺得事情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相信,隻要有人質在手,月姑娘定然不會對他們出手。所以,之前水鏡月和長庚輕易破了執明陣,他雖然驚訝,卻沒有慌亂,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甚至有些從容。即便淪為人質,也如同一隻潛伏的老虎,隨時尋找著時機,準備亮出尖利的獠牙……


    可是,他此刻覺得,他的計算偏差太大,事情或許會往某個他無法預計的方向發展。


    他覺得他得到的情報有些問題,眼前這個女子跟他聽到的那個月姑娘有些不一樣……比他想象中要更不好對付。


    旁邊還有一個長庚……從那晚他殺易水樓殺手時的冷血手段來看,在知道他們要殺月姑娘之後,會輕易放他們離開嗎?


    在這之前,伏圖覺得可以用人質換來自己和鐵伐的安全。他相信月姑娘不會置那個赤腳大夫於不顧,更不會違背諾言。可如今,他有些不確定了,若是把人質交出去了,她真的會放他們離開嗎?


    他必須重新考慮退路。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她隻說過用朱雀護法換回那個赤腳大夫,卻從沒說過要放他離開……走到山腳下的伏圖腳步驀然一頓,轉身,看向水鏡月,小心翼翼的問道:“放了那個赤腳大夫,你們真的會放我們離開?”


    他的語氣有些顫抖,跟之前鎮定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似乎是被水鏡月剛剛那句威脅給嚇到了。


    水鏡月笑了一下,嘴角的梨渦很深,隻是,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看著有些冷,“會。”


    伏圖舒了一口氣,似乎放下心來,轉身往山上走去。


    破廟的門是開著的,破敗的佛像之下躺著一個人,裝扮跟之前見到的鐵伐一樣,隻是,頭頂的那根木簪挽不住淩亂的青絲,身上的青衫沾著汙泥,那雙赤腳凍得青紫。他背對著門口的方向,看不清麵容,蜷縮的姿態和瑟瑟發抖的肩頭,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


    門口到佛台的距離不遠,不足十步。


    然而,就在這十步的範圍內,布置著上千根絲線。絲線是透明的,此刻的天氣不好,沒有陽光,尋常人即便仔細分辨,也無法看清那些如蛛網般的絲線的走向。


    “牽星陣?”


    水鏡月自然能看清那些透明的絲線,語氣中有驚訝,更多的卻是不確定。


    聽到她說出這個名字,伏圖比她更加驚訝,不由轉頭看了她一眼,脫口問道:“你怎麽會認識?”


    水鏡月沒有回答他,倒是從他的驚訝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喃喃道:“原來如此……”


    伏圖沒有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也不明白她從這陣法中看出了什麽。不過,他明白了一點——這陣法困不住她。


    水鏡月卻沒有急著破陣,偏頭看向長庚,道:“那些絲線看著柔弱,實際上比刀鋒更利,絲線上或許有毒。水鏡宮中有也有這陣法,用的是鬼醫養的蠶絲。瀚海宮的話,多半是極北冰蠶絲。”


    長庚點了點頭,往前走了一步,籠在袖中的手指微動——


    空氣中有水珠凝結,卻沒有滴落,掛在透明的絲線上,懸在半空中,仿若一場凝固的雨。漸漸的,水珠越來越多,那陣法中的絲線漸漸顯形,也漸漸變了形,漸漸下垂……如同在風雨中飄搖的蛛網,終究不堪負重,墜落的瞬間被一股莫名的冷風旋走,落在牆角的幹草堆上。


    空氣很冷,看著這一切的伏圖的眼神很灼熱。水珠帶著絲網墜落的時候,寒風吹過,入骨的冰冷讓他清醒了幾分……


    “赤腳大夫?”


    長庚抬手攔住水鏡月,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在這兒等著,我先進去看看。”


    佛像下的赤腳大夫意識到有人來救自己,轉過頭來——


    他的雙手束縛在身前,口中塞著布團,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擴散的瞳孔微微顫抖著,仿若極度的恐懼。


    那張臉,跟之前鐵伐裝扮的那位“赤腳大夫”一樣,沒有易容的痕跡。


    水鏡月偏頭看了伏圖一眼,問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伏圖卻是抬眼看向了她身旁的鐵伐,道:“剛剛在執明陣,朱雀護法的神情可比他現在更加恐懼。”


    長庚走了過去,解開他手腕上的麻繩——那個結有些特殊,越是掙紮反倒綁的越緊,粗糙的麻繩在赤腳大夫的手腕上磨出了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伏圖問道:“現在,能放我們離開了嗎?”


    水鏡月抬手,推著木偶般的鐵伐走進小廟,道:“著什麽急?”


    伏圖跟了進去,“至少先把他的瞳術解開。”


    水鏡月沒有理會他,放開了鐵伐,手中的長刀緊了緊,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那位赤腳大夫,淡淡道:“你最好別做什麽蠢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仍舊是看著赤腳大夫的,但伏圖知道那是在警告他。他往後退了幾步,幾人遠了些,也離鐵伐遠了些,舉著雙手表示自己不會帶人逃跑。


    廟中,長庚將赤腳大夫扶起來,靠坐在佛台旁,檢查之後,發現他身上除了手腕上的傷痕,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不過,他的脈象很虛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內傷。


    長庚拍了拍他的臉,叫了他幾聲。赤腳大夫的眼珠轉了轉,似乎恢複了一絲神誌,看了看長庚,又看向水鏡月,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卻沒能發出聲來。


    長庚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赤腳大夫聽了這話猛然打了個激靈,眼睛驟然睜大,眼珠仿若要凸出來似的,“……汪……汪曉春……我叫汪曉春,住在春回村……”


    他話音還未落地,水鏡月突然清喝一聲——


    “小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鏡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施陽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施陽子並收藏水鏡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