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水鏡月和長庚把阿傑送到比武場地,便出了城,往西邊去了。


    長庚問道:“秦老板說了什麽?”


    水鏡月道:“春回村。”


    秦老板的字條隻寫了三個字,對方或許是瀚海宮的,也可能是易水樓的,或者其他為了懸賞令而來的。


    當初水鏡月去春回村的時候可有不少人知道,稍一打聽就知道了。她是去找汪曉春的,但最後沒找到人,肯定還會再回去。有可能對方在那裏設了埋伏,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也有可能是想抓了汪曉春來威脅他們。


    無論哪一種情況,即便知道是陷阱,水鏡月也必須去看看。


    從金陵城到春回村,一路上都很順利。在村口的那座枯井旁,兩人又遇上了上次的那位藥童。這藥童還記得兩人,主動打了招呼,喜氣洋洋的告訴兩人說赤腳大夫回來了。


    水鏡月問道:“赤腳大夫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藥童道:“今早剛回來的,你們來得可巧。”


    春回村的村民大多住在半山腰的洞穴裏,山下的屋子倒是不多,隻有七八間草廬,門口坐著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眯著眼睛靠在牆邊,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今日的天氣不大好,沒有太陽,山穀中偶爾吹過一陣風,涼颼颼的。村子裏大多數人都進山去照料藥田去了,很是安靜。


    赤腳草廬的門是開著的,門口像是剛剛打掃過的,很幹淨。屋裏坐了一個人,一身青衫,頭上插了一根木簪,一手拿著本醫書,一手拈著一撮草藥,時不時往腳下的搗藥臼裏添些藥材——


    那雙踩在搗藥杵上的腳沒有穿鞋子。


    水鏡月站在門口,叫了一聲,“赤腳大夫?”


    醫書放下,赤腳大夫看了兩人一眼,又舉起那本書,翻過一頁,道:“二位來看病的?”


    水鏡月道:“不知可否請先生出診一趟?”


    “嗬。”赤腳大夫輕笑一聲,抬眼瞧她,“出診?去哪兒?杭州麽?太遠了,不去。”


    水鏡月眨了眨眼,“原來師叔認出阿月了。”


    赤腳大夫道:“你那張臉長得跟你娘一模一樣,想不認出來也難。聽說你爹出海了,死了嗎?”


    水鏡月道:“勞師叔掛念,爹爹很好。”


    “別叫那麽親熱。”赤腳大夫又往藥臼裏添了一味藥,“我記得你沒學過醫術吧?”


    水鏡月點頭,笑了笑,“原來師叔一直都關注著家裏的事,爹爹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赤腳大夫伸手指了指對麵的一張長椅,道:“別站在門口,擋著光了。”


    水鏡月抬腳,剛想跨過門檻,卻被長庚拉住了。她偏頭,看著他笑了笑,“我有事跟師叔談,你去村口等我。”


    長庚拉著她的手腕沒放手,微微蹙眉,眼神漸漸幽深,淡淡道:“我陪著你。”他說著,倒比水鏡月先一步進了屋子。


    兩人入座,打量著這間屋子,赤腳大夫打量著他們。


    沒有人說話,外麵的風似乎停了,屋子裏很安靜,隻有搗藥的骨碌聲,單調而鏽澀。


    搗藥聲突然停了,赤腳大夫起身,一雙赤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麵,麵不改色的,不覺得硌腳,也不覺得冷。他走到桌子旁,慢悠悠的給兩人倒茶,“阿月是吧?有什麽事快說,呆坐著作甚?”


    水鏡月認真道:“當然是來找師叔看病的。阿月有個朋友生了病,大概活不過明年春天。家裏爹爹不在,妖魔鬼怪對他這病都沒轍,北鬥七星跟我說,這世上除了爹爹,就數師叔的醫術最高明,我便尋來了。”


    赤腳大夫將茶水遞給兩人,看了長庚一眼,問道:“你說的朋友,不是這位吧?我看他好得很,哪裏像有病?”


    水鏡月捧著茶杯,點頭,道:“師叔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我說的那人如今在金陵城,他脾氣有些不好,年紀一大把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生了病也不願看醫生。上次阿月好容易把他騙了過來,他卻是寧願住在破廟裏也不願進村,實在是強得很。不知師叔能否隨我們走一趟?”


    赤腳大夫看了眼她手中的茶杯,“山野粗茶,比不得西湖龍井。”


    水鏡月舉了舉手中的茶杯,眨了眨眼,“師叔誤會了,阿月不是嫌棄你這茶不好,隻是不喜歡喝茶,也喝不出西湖龍井跟茶葉沫子都什麽區別。師叔若是有酒的話,倒是可以給我來一杯。”


    赤腳大夫又看了眼長庚手中的茶杯,“你也不喜喝茶?”


    水鏡月抬手按在了長庚的手腕上,笑眯眯道:“他倒是個嗜茶的,不過,最近他失眠得厲害,不敢喝茶了。浪費師叔的好意了,還請師叔勿怪。”


    赤腳大夫笑了,也沒有勉強,又取了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他將茶壺提得很高,倒茶的動作很慢,水流的聲音悠長。那茶杯不大,他這般倒茶很容易濺出水花,但並沒有——


    那茶水從水壺裏出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注入杯中的時候,卻已經結成冰。


    茶水滿了,冰層蔓延至黑色漆木的桌子上,赤腳大夫的動作仍舊未停,抬眼看水鏡月,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變了,冷冰冰的,仿若冒著寒氣,不似之前那般柔和。


    水鏡月放下茶杯,朝他笑了笑,“你易容了。”


    “赤腳大夫”恍然,卻有些不解,“我用的是柔然秘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水鏡月聳了聳肩,道:“很少有人能騙過我的眼睛。你是瀚海宮的?”


    “赤腳大夫”點頭承認,一壺茶倒完了,整張桌子上都結著冰,桌子邊沿掛著冰棱。屋子裏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或許是空氣太過幹燥,倒是沒覺得壓抑。


    他放下茶壺,伸手端起了那杯凝結在桌子上的冰茶杯,淡淡道:“看出來了也沒關係,進了這間屋子,就沒那麽容易出去了。”


    “是嗎?”


    水鏡月微微仰頭,看向屋頂——


    那裏,不是何時也結了一層冰。冰層很厚,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茅草的緣故,看上去像是布滿了裂紋,仿若龜殼。那冰層漸漸延伸,像是要將整間屋子都包裹在那冰殼之中。從屋頂上垂落的茅草也裹了一層晶瑩,形成倒懸的冰掛,卻不是錐形的,而是方形的。


    水鏡月淡淡道:“瀚海宮的執明陣嗎?聽說這陣法隻需兩個人,便能困住千軍萬馬。因為創造這陣法的兩個人的名字裏都有一個木字,所以,又被叫做‘雙木成林陣’。今日有幸見識,倒是幸運至極。”


    她說著,偏頭看了看身旁的白衣人,“聽說要破這陣法,需要裏應外合才行。現在該怎麽辦?”


    長庚抬手,輕彈她的額頭,道:“還沒玩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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