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白日裏是不開門的。


    不過,水鏡月也沒有打算走正門。


    天香樓的老板姓秦,是個四十來歲的女子,長得不算漂亮,卻在舉手投足之中自生風情,很吸引人。


    秦老板在見到水鏡月的時候並不覺得驚訝,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一般。


    沒有寒暄。


    落座之後,秦老板親自給月姑娘倒了一杯酒,問道:“月姑娘是為月牙湖的沉屍而來?”


    水鏡月點著頭,也沒有掩飾眼中的驚訝。


    她跟秦老板並不認識,卻聽過她的名字,知道她出身江湖,也知道她是金陵城的女王,但她此刻覺得,或許她仍舊低估了她的實力。


    秦老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道:“男人在青樓裏總能更輕易的說出不少秘密。”


    水鏡月問道:“秦老板是否查出了那八名女子的身份?”


    秦老板搖頭,道:“若是查出來了,早就讓人去衙門裏領屍體了。”


    水鏡月微微皺了眉——


    那些女子自然不是天香樓的人。金陵城的青樓女子,也都是有登記的,有姑娘失蹤,老板不可能置之不理。金陵府查那些女子的身份的時候,也必然是查過金陵城大大小小的青樓的。


    不過,秦老板並不僅僅隻是一個青樓老板。


    她是金陵城潛藏在暗夜中的女王,無關江湖,無關朝堂,而是女子的王者。


    風塵女子,三姑六婆,廚娘繡女,更多的是身無所長的女子。


    她們並不都生活在陽光下,並不都清白無辜,但她們都有可憐之處,都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人。


    天香樓的秦家,是金陵城所有孤苦無依的女子的家。


    自從月牙湖的沉屍案傳出來之後,秦老板就在查那幾個女子的身份。她所管轄的地方,失蹤的女子並不少,有逃離金陵城的,也有悄無聲息的死去的,還有一些不知去向的……但,沒有人見過那八名沉屍月牙湖的女子。


    水鏡月目露憂色,若是秦老板都查不出那些女子的身份,她們會是什麽人?


    秦老板送兩人離開的時候,道:“月姑娘,金陵城有一個地方,我從不涉足,金陵府無權搜查……而且,那裏有很多女子,有很多悄然無聲的死去的女子。”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回到小院。


    今日的客人有些多,兩人不過出去半日,小院裏那張不算太大的桌子就坐滿了人。


    蕭淩雲不知何時又出現了,正在教阿傑練劍。隻是,他此刻又回到了從前那個談笑風生的蕭淩雲,見到兩人時還十分熱情的打招呼,戲言他們比金鑾殿上的那位還忙,嘴角戲謔的笑容一如既往,仿若所有的無助與脆弱都在昨晚漫漫長夜的等待中粉碎埋葬。


    水鏡月雖沒再生氣,卻也並沒有原諒他,至少,現在還不想理他。所以,她直接無視了他,繞過他,仿若繞過一顆樹。


    石昱文、夏成林、尚在飛三人都到了,正坐在那顆棗樹下吃著不知誰買來的杏仁,一邊還仰頭看著樹上半熟的棗子,似乎在商量要不要打兩顆下來嚐嚐鮮。


    尚在飛問道:“這院中的棗子是客棧的還是阿月的?”


    他這話不是問石昱文和夏成林的,不是問離他們三丈遠的蕭淩雲和阿傑的,也不是問剛剛進門的水鏡月和長庚的。


    那張桌子旁還坐了一個人——


    一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來歲,一張臉很平凡,穿了一身書生裝,卻將原本寬大的袖子綁了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尚在飛那話是對著他說的。


    “客人租下小院,也就也租下了小院中的一應事物,也包括這棵棗樹。在長庚公子退房前,這裏的棗子都是他的,自然也是月姑娘的。”


    他說完這話,正好看到水鏡月和長庚進來,卻是起身,走到水鏡月跟前,直接跪下來,二話不說就開始磕頭,嚇得水鏡月趕緊躲了,一邊看尚在飛幾人,問道:“你們帶來的?怎麽回事?”


    尚在飛聳聳肩,“他跟我們不是一路的。”


    磕頭的人抬起頭,道:“月姑娘,在下沈逐心,是西林齋的學生。家父沈文軒,如今是江陵城悅來客棧的掌櫃,聽他老人家說三年前見過姑娘,不知月姑娘是否還記得?”


    水鏡月聽他說到西林齋的時候,還以為他是為沉屍案而來的。聽到沈文軒的名字,才他是來謝她的救命之恩的。


    她側了身,沒有受他的禮,道:“你不用如此。”


    沈逐心卻仍舊沒有起身的打算,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卻感覺眼前晃過一道白影,清風自膝下升起,雙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他起身的時候太過驚訝,差點沒站穩,退幾步直接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水鏡月朝長庚挑眉笑了笑,轉頭看向正在休息的阿傑,道:“阿傑,去跟小二說說,午飯就在院子裏吃,想吃什麽自己去點。”


    沈逐心忙起身道:“月姑娘,這頓讓在下請吧。”


    水鏡月想了想,沒有拒絕。


    午飯仍舊是在小院吃,這家店的掌櫃似乎是沈文軒的遠親,沈逐心原本是來這裏當學徒,學著打理客棧的,因緣際會,進了西林齋。不過,他念書不及他爹,學武的時間又太晚,沒有入仕或者參軍的打算,日後還是想走商人的路子,去西林齋不過是想結交些朋友。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西林齋,昨日聽聞月姑娘去了學院,才知道她住在了自家客棧裏,今日便過來拜訪了。


    沈逐心跟阿傑在點菜,水鏡月問了一句客棧有什麽好酒,結果蕭淩雲直接從屋腳搬了兩壇女兒紅來。不用開封,水鏡月就聞出來是福滿樓二十年的女兒紅。


    她望了望天,覺得事情有些麻煩了。


    一旁的長庚伸手,從蕭淩雲手中接過一壇酒,拍了拍水鏡月的手背,道:“算我的。”


    水鏡月轉頭看他,眨了眨眼。


    長庚道:“不許喝太多,傷身。”


    水鏡月笑了,隨即又挑眉,“聽阿傑說,你喝起來比我還凶。”


    長庚沉默著看她,笑得意味深長。


    水鏡月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在那目光中微微紅了臉頰,掩飾性的端起茶杯,看向對麵的三人,道:“你們來蹭飯的?”


    自從水鏡月到金陵城之後,尚在飛幾乎每日都來蹭飯,也就這幾日因為科舉之事,比較忙,就沒有過來。夏成林幾乎每日都在受罰中,也因為每日都擅離職守,所以更“忙”,不過,也算是小院的常客。石昱文來的也勤,不過每次來都有正事。


    說來也算是緣分。


    水鏡月來金陵城的第一天,就遇上這麽幾個老朋友。上次接風也是這麽幾個人,今日又聚在了一起。


    隻是,不過十日,就發生了那麽多事,誰也不確定,離開金陵城的時候,他們還能不能坐在一起好好喝杯酒。


    尚在飛道:“阿月,明日重陽會,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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