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護法移開了視線,看向遼遠的天空,道:“你喜歡她。”


    長庚微微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水鏡月。他沉默著,卻也沒有否認。


    大護法看著那道階梯,道:“她在最後一刻推開你,是有理由的。那道階梯跟你們之前走的階梯不一樣,你上不去的。”


    從雪牢中走出來的空桑聽到這句話,問道:“上次長飛帶我來這裏的時候,我剛走上那階梯,就暈了過去,還做了個夢,是你們教主的幻術?”


    大護法抬頭看他,道:“你該慶幸自己沒有走上去。”他說著又看向長庚,“雁長飛是我遇到的,唯一一個不被幻術迷惑的人。教主以前一直都希望他跟阿月能走到一起……嗬,可惜,感情這種事,自己都身不由已,哪裏又由得了旁人?”


    長庚問道:“為什麽?”


    大護法:“雁長飛嗎?”


    空桑抬眼看向頭頂混沌的夜空,喃喃道:“因為,心無旁騖吧。”


    長庚:“……”


    ——他覺得,他們三人說的似乎不是同一個話題。


    ***


    閉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水鏡月心想,她的確什麽都不知道,關於巫穀主,關於什羅教,關於若華……


    從死亡之海出來的時候,她說她很想見見什羅教的教主,想要印證她所猜測的是不是對的。那時候,她去白龍城,其實隻是想要問他一個問題——他為什麽要借她之手毀滅月之城?


    那時候她有種感覺,什羅教的教主,的確在謀劃著什麽,但或許他所求的並不是什麽壞事。


    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卻仍舊沒有告訴她那個故事跟他有什麽關係,沒有告訴她他做這一切的目的。


    他為什麽會答應神劍祭天問路的請求呢?為什麽偏偏在戰爭前一刻說出赤金刀在迷魂嶺呢?為什麽要收集萬兵讓赤鐵穀打造一把神劍呢?還有,他為什麽會救下雷宗潤?為什麽會救下秦嶺七絕?


    她想起他留給她的那幅“鼠戲貓”的畫。其實,他戲弄的不止是她,還有整個西域,整個天下吧。


    隻是,他布下的局,得到的又是什麽呢?


    什麽都沒有。


    他失去了所有——巫醫穀,什羅教,西域所有子民的敬仰。


    她想起不念在石窟中對她說的那句話——“你毀了他。”那麽惡狠狠的語氣,那麽赤裸裸的指責。她雖不明白,有時候卻也忍不住想,若是當年在交河邊,他沒有救下她,沒有遇上她,他如今會是怎樣的呢?


    眼皮越來越沉重,終於支撐不住了。什麽在漸漸流失?疼痛模糊了意識,迷蒙之中,似乎有人抱著她在耳邊低語,聽不清說了些什麽,卻無端的覺得悲傷。她努力的睜開眼,卻看到一片血紅——


    眼前是一片廣袤的草原,天邊夕陽如血。黑色的身影背對著她,麵向夕陽的方向,漸行漸遠……


    她想開口叫住他,張嘴卻是無言。


    清風徐徐,世界化為一片混沌,日落西山處,似乎有一棵高大的樹,鬱鬱蔥蔥的,開著白色的花朵,輕輕的搖曳……


    “若華。”陷入黑暗的時候,她的嘴唇無聲的翁動著。


    ***


    風停了,雪花漸漸飄落,一切歸於寂靜。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雪山上的天空明淨澄澈,如水洗過一般。


    大護法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道:“結束了,是時候離開了。”他說著看向長庚,道:“幻術已解,上去看看吧。”


    長庚問道:“你不去?”


    大護法道:“雷宗潤已經死了,而什羅教的大護法,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說著,便下了山。


    昏迷中的西域武林人也都漸漸醒了過來,意識卻仍舊有些模糊,張嘴想要問什麽,長庚和空桑卻已經登上了高高的台階。


    ***


    雁長飛醒來的時候,意外的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座石柱上,身上的血跡未幹,傷卻都已經痊愈了。


    他低頭,看到了靠在身旁的青麟刀,握在手中,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黑色人影身上——水鏡月坐靠在石柱上,鮮血流了一地,眼睛緊閉,皺著眉頭,似乎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阿月?”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她的腦袋頓時無力的垂落。


    他四處看了看,才發現風已經停了,周圍仍舊是無邊無際的怪石嶙峋,高聳的石林像是迷宮一般,不遠處有赤金色的光芒閃爍——那便是赤金刀嗎?


    什羅教的教主呢?


    走了?


    他記得他昏迷的時候,那位教主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就那麽放過他們了?為什麽要幫他治傷呢?為什麽不連阿月身上的傷一起治了?他跟阿月不是朋友嗎?


    雁長飛來不及想這些問題。他看得出,水鏡月傷得很重,必須趕緊下山,去冰宮找水鏡宮的那個小丫頭。


    他將青麟刀背在身後,抱起了水鏡月,才走出兩步,便聽見幾聲急切的喊聲——


    “雁長飛!”


    “月姑娘!”


    “長飛!”


    “阿月!”


    他往那聲音的方向走過去,“這裏。”


    長庚和空桑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間的愣神——雁長飛和水鏡月此刻實在太過狼狽,長發散落,黑色的衣衫淩亂,濕噠噠的滴著血,刺目的鮮紅在腳下一路延伸。雁長飛本就略蒼白的臉失血一般的慘白,眉眼間是從未見過的疲憊,而被他抱在懷中的水鏡月,昏迷不醒,一張臉更是慘白得泛著青色。


    還是空桑先反應過來,抬眼問道:“長飛,月姑娘怎麽了?什羅教教主呢?”


    雁長飛道:“還活著。走了。”


    長庚走近幾步,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張慘白的臉,手指無法自製的顫抖著,伸到半途又收緊成拳,聲音暗啞,道:“阿月……你不會有事的……古玲……我帶你去找古玲。”他說著便從雁長飛手中接過水鏡月,不等雁長飛反應過來,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初升的朝陽之中,身形比禦風行還快幾分。


    山下傳來一陣喧鬧聲,混亂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夾雜著一陣陣的咒罵聲。沒一會兒,一群人出現山頂,是雪牢中那些剛剛醒來的西域武林人,那日從天山派來的江湖人,還有西域王族的將士。他們看著眼前的石林,怔愣了半晌,紛爭又起——


    “這裏就是迷魂嶺?”


    “這一路是不是太順利了?”


    “傳說中的迷魂嶺不是有進無出?什羅教的禁地怎麽會如此平靜?”


    “這地方看著有些眼熟,像不像魔鬼城?”


    “赤金刀就在這裏?”


    ……


    言酒歡和周龍騰站在前麵,看到了雁長飛和空桑,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言酒歡問道:“什羅教教主呢?”


    周龍騰問道:“赤金刀呢?”


    雁長飛對這兩人的印象不好,言酒歡是曾經戲耍過他的人,周龍騰是水鏡月的仇人。於是,他直接無視了他們,從兩人的身邊走過,下山了。


    空桑在他身後挑了挑眉,也跟了下去。


    兩人剛下山,迎麵跑來一黃一白兩道身影,見了他們便問道:“阿月呢?”異口同聲的,語氣都一樣。


    雁長飛似乎覺得這個問題要說清楚有些麻煩,皺著眉頭似乎在想怎麽回答。


    空桑見他那模樣,不由笑了,對風尋木和唐小惠道:“月姑娘受傷了,長庚公子送她去冰宮了。怎麽了?秦嶺七絕呢?”


    “阿月受傷了?”兩人仍舊是異口同聲,隻是,風尋木語氣中透著驚訝,而唐小惠則是十分的擔憂。


    “秦嶺七絕死了,屍體被那位大護法帶走了,說是要把他們葬在什羅教的墓地。他說已經跟阿月說過再見了,就不再道別了。”風尋木說著又問道:“赤金刀呢?找到了嗎?”


    唐小惠跺腳,拉著他的手腕就往山下跑,“這時候還管什麽赤金刀啊?趕緊去看看阿月!她要是出了事,本姑娘一把火燒了水鏡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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