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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溪和喝了相當多的酒,渾身的酒氣不說,人也不怎麽清醒了。他朦朧中看到眼前站的是個女子,便以為是季秋白,他站直了身子,揮了揮手,聲音裏都是不耐:“我已言盡,為何糾纏?”


    桑榆捂著腦門,噗嗤一聲樂了,上前來扶了孫溪和一把,讓他重又在羅漢床上坐好,笑問道:“這是哪家的婆子又給你說親了?還是哪家的姑娘來跟你示好?”


    孫溪和眼睛半睜半閉,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桑榆把羅漢床上的小幾挪下來,告了聲罪進了屋子,抱了枕頭出來給他放好,想扶他在羅漢床上躺下來。孫溪和僵著身子不就範,桑榆氣道:“行啦,行啦,我不是來給你說親的,我是桑榆!”


    孫溪和勉強挑了挑眼皮,重複道:“桑榆?”接著便不用勁了,桑榆這才扶他躺好,問道:“你怎麽喝了這麽多啊?這股刺鼻的酒味哦,一推門差點噎死我,腦門撞了一個大包!”


    孫溪和似乎恢複了一絲神智,歉然軟語問道:“抱歉,疼嗎?”


    桑榆開始幫他收拾地上的酒壇子,聞言回道:“啊,沒事兒沒事兒。倒是你啊,溪和先生,喝這麽多現在難受嗎?一會兒我幫你熬點醒酒湯吧。”


    孫溪和隔了半晌才回道:“有勞。”


    桑榆回頭一看,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否已睡著了。桑榆把酒壇子酒罐子都收拾到了外頭,走到牆邊往隔壁喊了聲:“娘,娘!”


    隔壁季婆子道:“怎麽了?”


    桑榆道:“娘,溪和先生喝醉了,好像還有些發熱。你來看看。”


    季婆子抱著七七過來,一進門就被酒味嗆了出來,七七顯然很受不了這味道,哇哇哭了起來。桑榆上前接過七七哄著,季婆子進屋去看了看,出來道:“像是在發熱,身上散著熱氣,卻把毯子裹得極緊,先給他熬碗薑湯喝,讓他睡一覺,醒了看看如何,要還不行,就讓他給自己開個方子,你給把藥煎了。”


    桑榆點了點頭,季婆子出門才看到牆角那一溜酒壇子:“哎呀,這是喝了多少啊!”季婆子接過七七來又道,“我去門口轉會兒吧,這邊味大,七七難受。你讓他多喝點水,酒後口幹。”


    季婆子抱著七七走了,桑榆先去了灶上,發現缺蔥少薑的,就又回了自家,在火塘的陶罐裏,把薑湯煮上了。又拎了水壺再回到這邊,倒了一碗涼白開,走到羅漢床那招呼:“溪和先生,喝點水吧。”


    孫溪和沒睜眼,隻問了句:“桑榆?”桑榆應道:“是我,你起來喝口水。”孫溪和坐起來,顫著手來接水碗,桑榆不敢鬆手,托著碗底看著他喝完了,又濕了個布巾,給他搭到了額頭上。


    想著薑湯還得熬一會兒,就幫他收拾起來。臥房沒管,外間的堂屋,另一間的藥房,都給他收拾利索了,洗了洗手,回去給他端了薑湯過來,叫醒他,讓他喝了。


    剛忙完,那邊季婆子叫她吃飯了。季南山已經回來了,拎了兩隻野山雞,見了桑榆就問:“溪和先生好點沒?他上次給的山蘑曬好收哪兒了?他不早就想吃這口嗎?這次給他燉一隻,另一隻給你做團圓菜用。”


    團圓菜就是團圓宴上各家出的菜,桑榆比劃了一下子道:“我聽梨花嫂說,是這麽大一個盆子呢!一隻山雞燉點蘑菇,能盛滿嗎?”


    一旁季婆子忽然開口了:“管它滿不滿,溪和先生好這口兒,就給他吃一隻吧。”


    桑榆嗬嗬笑起來道:“娘,我不是不舍得給溪和先生吃,你想哪兒去了?我是想做點別的團圓菜。”


    草草吃了點兒東西,桑榆收拾著桌子,有點兒不放心孫溪和,讓季南山過去看看。沒想到剛把碗刷完,一抬頭看到季南山神色驚慌地從大門口跑了回來。桑榆手一哆嗦,心想:難道溪和先生出什麽事兒了?


    桑榆急匆匆地迎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季南山胳膊:“這是咋了?”


    季南山一把拉住她手,將她拽出了院子,叫桑榆意外的是,他沒有往孫溪和院裏跑,倒拉著她跑到了海棠樹那頭兒。


    桑榆急死了,再問道:“這到底是咋了?不行,我去看看。”


    季南山一把拽住她,磕磕絆絆、結結巴巴地道:“不行,別去,別去!秋白,季秋白在那兒!”


    桑榆笑了:“秋白在那兒咋了?她常來看溪和……”說著說著桑榆就回過味兒來了,臉騰地紅了,刹那間也結巴了,“她……他們……你看見……嗯?”


    季南山滿臉臊紅,默默地看著桑榆,這就等於承認了。桑榆捂臉道:“天啊……這應該咋整?可別叫娘知道!咱……裝沒看見吧?”


    季南山抓抓腦袋道:“我哪兒尋思有人啊,我直接推門就進去了。他們,嗯,摟抱著在……親嘴兒。我扭頭就往回跑,但準也驚動他們了,秋白應該知道是我。”


    桑榆也懵了,隻又重複道:“我們裝沒看見吧,裝不知道吧,怪不好的。”剛說到這兒,季南山忽然把她拉到了海棠樹後頭,桑榆正奇怪,就看到孫溪和家門口,季秋白掩麵跑了出來,一路小跑著下了坡。


    季南山鬆開桑榆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難道不知道嗎?秋白是秋陽哥和梨花嫂的堂妹,你與梨花嫂那麽要好,我是說這事兒……唉,不好辦。”


    桑榆確實不知道這層關係,不過一想的確是梨花嫂與季秋白之間,好像是比別人親近。上次桑榆家修繕草屋,她就直接拉著季秋白來幫著桑榆做飯了。


    桑榆想了想道:“先別告訴梨花嫂吧,要不找個機會,旁敲側擊地點點溪和先生?看看他到底是個啥意思?要是兩人都有意,我看也不難辦,直接成親多好,何必這麽偷偷摸摸?”


    季南山長歎一聲道:“桑榆,有些事兒,你不知道。這秋白……她命不好,有算命先生說她刑克父母,讓送到山上姑子廟裏去。他爹娘就生了她一個,哪裏舍得?結果沒幾年,她爹娘真就早早地去了。誰不忌諱這個啊?沒記錯的話,她比我還大呢,今年都二十了吧?根本沒正經人來提親。”


    桑榆聞言,也是愁眉不展,一時沒了主意。季南山忽然道:“娘還讓我給溪和先生送飯呢,我可不好意思現在見他去,桑榆你裝不知道的,你去吧。”


    桑榆無奈,最後道:“我也得平複平複心情。咱先回去吧,他喝了許多酒,又病了,我給他重新熬點粥送去吧。”


    .


    孫溪和斜靠在羅漢床上,懊惱不已。他剛才說了很過分的話,把季秋白喝斥走了。等她掩麵哭著跑走了,他卻更加煩躁了,他恨自己怎麽就喝多了!現在他已經懵了,不知道那個溫柔照顧他的人,到底是桑榆,還是季秋白!


    忽然,他恨恨地捶了兩下腦袋,明白過來:無論是桑榆還是季秋白,都是他該死!好在,好在沒有釀成大錯。


    孫溪和費了好大勁才平靜下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打量了一下住了快兩年的小茅屋,也許真的是時候離開了。


    .


    桑榆提著食盒,在屋門口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表情,微笑著敲了敲門。屋內孫溪和的聲音平淡無波:“誰?”


    桑榆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溪和先生,是我,桑榆。給你熬了點兒粥,我進來啦!”說完就推開了屋門。


    孫溪和背對著門站著,好像在打理什麽東西,他停了手,回過頭來,看了桑榆一眼。


    桑榆移開眼睛,走過去把食盒放到羅漢床的小幾上,墊著濕布巾往外端粥,給他盛了一小碗,把勺子放上:“溪和先生,還發熱嗎?有沒有胃口?多少吃一點兒。”


    孫溪和坐下來,用勺子輕輕地攪著粥,輕聲道謝:“有勞了。”桑榆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奇怪,她想走:“那你慢點吃,我一會兒來收拾。”


    孫溪和放下勺子,著急地喊了一聲:“桑榆!”桑榆止住腳步,回頭道,“嗯,什麽事兒,溪和先生?”


    孫溪和一字一句地問道:“剛才,是你嗎?”


    桑榆臉色大變,將手連搖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南山!”說完了就懊悔了,差點咬著自己舌頭,她不知道為啥心裏一陣慌亂,欲蓋彌彰地道,“他什麽都沒看見!”說完桑榆簡直想抽自己一嘴巴,也不知道平時的機靈勁兒哪兒去了。


    誰知道孫溪和根本不在乎這些,他接著問道:“我醉酒後,記得有人給我敷冷帕子,給我弄了薑湯喝,是你嗎?”


    桑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神色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啊,是我,是我。我是來請你跟我家一起過中秋節的!”桑榆想起了正事兒,幾步走到羅漢床那兒翻了翻,拿出一個茶葉罐,“這是給溪和先生的節禮,應該是挺好的茶葉。”


    說完桑榆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兒,她把視線重又落回羅漢床上,看到了一個青布包裹,桑榆看向溪和先生:“這是……新收拾的?溪和先生……要出門?”


    孫溪和卻沒接桑榆的話茬,而是啞著嗓子繼續問道:“既然是你……在照顧我,後來怎麽……怎麽……”他想說“怎麽變成了季秋白”,卻一時不好開口。


    桑榆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道:“啊,那時,我娘喊我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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