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郡王府


    冬日籌備過年,府中忙上忙下,譽郡王這日,召了新進的心腹楚高進來議事。


    片刻,楚高進來,看去有三十歲上下,腰間係著玉佩,衣著不華麗,卻非常於淨,纖塵不染,自有一種沉穩靜嫻的氣質,雖進來不過半年,卻已經受到了譽郡王信任和重用。


    要是葉青在,必會感慨——君臣風雲際會,前世譽郡王核心智囊,現在還是依著前世的緣分來了。


    “楚先生,你來的正好”譽郡王請了楚高坐下後,輕聲說著:“今日皇上命六哥監察吏部,這裏麵的意思實在難明,孤總覺心緒不寧,你是國士,孤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楚高聽了,略一欠身,說:“這又何難,是太子位置不穩了,君臣父子相疑。”


    “相疑根由很遠,如果硬是要說的話,十一年前,皇上巡查南海,太子留守監國,半途,突下旨將大臣李塗下罪。”


    “李塗是誰,是太子太傅,為太子奔走最熱心的大臣,雖沒有殺,但卻罷官回鄉了,並且半途病死”


    說到病死時,楚高眸光一閃,加重了語氣:“當時皇上留著太子顏麵,明裏並無涉及太子處,但李塗一死,太子黨就受到沉重打擊,彼此難道沒有芥蒂


    “以後太子屢次告罪,又在東宮雌伏,並且還不時置莊園起宅院,以示於皇上,才保得了十年太平。”


    “隻是近年來,皇上日漸體衰,而使皇上日憂,現在六皇子信郡王受到寵信,隻是與太子打擂台罷了,未必皇上就屬於信郡王。”


    過了會,譽郡王才說著:“上次見得太子,太子還和我說過,人生苦短,得及時行樂,你怎麽看?”


    楚高聽了,就是一笑,似是不勝感慨:“平心而論,太子實算得上是人傑,你看著幾次辦事,都井井有條,處置老成找不出破綻來。”


    “現在這話,太子實用的是韜晦之計,和光同塵,向皇上表明自家沒有野心罷了,這是中正平和之策。”


    “隻是太子雖欲樹靜而風不止,皇上年老體衰,這上下太子黨羽,哪個不盼望太子早早登基?”


    “朝中官吏,哪個不想奉承太子,以和未來萬裏江山之主,結下善緣?”


    “故太子雖甘守清靜,而太子黨勢力日益膨脹,這連太子自己都控製不住,百官人心思太子,太子又有什麽辦法?”


    聽了這話,譽郡王走覺醍醐灌頂,渾身一個寒戰,望著楚高,就有些怔怔,突想起了葉青,楚高這些話,葉青也是談論過。


    “我有幾句話,王爺聽聽就罷”


    “第一句,皇上是明君,在位三十七年,於國家大政,從來是慎獨專斷。


    “第二句,太子溫和有禮,向來謹守本分,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在太子位時間太長了。”


    “第三句,六皇子是賢王,才識宏博,雅量高致,禮賢下士,卻賢過了位份了。”


    “第四句,王爺不尚賢,不尚人,卻能作事,要是再能孝順些,這點就是皇上和王爺的福運了。”


    兩人都是國士啊,都說的透徹有條理,各有千秋,又有相同之處,隻是卻用不了葉青這人。


    當下譽郡王牙齒迸著聲音:“原來是這樣,難道太子就沒有辦法了?”


    楚高就笑著:“論是平常皇帝,太子這策略還可用得,而當今皇上算的上是明君,太子示弱,而太子黨遍於朝野,這樣去世,豈不驚心?”


    “隻怕更疑太子城府。”


    “要說辦法,卻還是有,皇上幾次把政事給太子,主公想想,這十年來,是不是有著四件大事交給太子?”


    “整肅科場舞弊,這是一。”


    “整頓吏治,核實賦稅,這是二。”


    “丈量全國戶籍和田畝,這是三。”


    “遠離京都去整修河道水運,這是四”


    譽郡王聽得心突突跳,說著:“這些太子都辦的糊塗,不了了之,莫非就是因此而失愛?”


    楚高突縱聲大笑:“哦,主公這樣看?這您看錯了”


    說著扳著手指說著:“第一件整肅科場舞弊,對朝廷有利,但主事者得罪的就是大批士子,以及涉案官員,不少官員還是太子黨——太子怎麽樣,他整肅不下去,動不了手”


    “第二件事,整頓吏治,核實賦稅,這同樣對朝廷有利,但這得罪的人就海了去,太子要得罪大半官場”


    “第三件事丈量全國戶籍和田畝,這更要得罪全天下官紳——所以太子都弄得一塌糊塗,不了了之”


    “皇上的意思很清晰,就是太子黨勢力太大,太子如果接下了使命,並且用心去於,那不但有利社稷,還會自削黨羽,自墮聲望,這自是對皇上沒有威脅了”


    “太子雖自削黨羽,自墮聲望,得罪了大批官員士子,可當太子幾十年,隻要皇上不廢他,誰也廢不了,這就是太子的唯一生路。”


    “隻是太子愛惜羽翼,不肯自殺,這才是真正失去皇上寵愛的關鍵之處,今年皇上聽聞河道有些失修,問太子願意不願意離開京都去整修河道水運,這實際上是給太子最後機會,不想太子怕離京給六皇子趁虛而入,又拒絕了。”


    “自這點來說,本來就不信任,這不是雪上加霜?臣在此就說一句——太子氣數已盡了。”


    “至於六皇子信郡王,現在皇上又故技再施,命著管吏部,又把整頓吏治,核實賦稅的舊事重提。”


    “說句罅漏天機的話,六皇子雖是皇上拉出來和太子打擂台,但他的賢王之名,是朝野都知,難道真的就沒有機會?”


    “主公,他的機會,他的聖眷,比您大多了。”


    “這機會就在於,已擁有龐大六皇子黨的信郡王,是和太子一樣,對這得罪人的事弄得一塌糊塗,不了了之,還是為了社稷寧可自削黨羽自墮聲望?”


    “隻是,六皇子信郡王能成氣候,全在於賢,這賢就是得人望,他為了社稷寧可自削人望的可能性,比太子都低上許多。”


    “信郡王不肯自削人望的話,六皇子黨勢力日益膨脹,對皇上來說,這豈不是又來了一條餓狼?”


    “主公,太子和信郡王都排除了,餘下皇子,都是庸碌,誰又有您這樣會於事,不傳位給您,難道傳位給庸碌之君,壞了這大蔡的天下?”


    聽著楚高侃侃而言,本來迷霧一樣的天機,頓時就一清二楚,仿佛天機國運都由他一手撥弄,譽郡王陡生出一種恐懼,頓時原本懸在心裏的一個問題,就有了解答,當下看了楚高一眼,拭了一把冷汗,許久,才歎著:“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說著就轉移了話題:“榜眼葉青來信,向我求救,你怎麽看?”


    “葉青”楚高一怔,不知為什麽,楚高很不喜歡聽到這個名字,這時就點點頭,說著:“主公,這事我也聽聞了,似是下土世界起的爭端,臣在想,應州總督雖有私心,但過幾年總會退下去,這應侯給了總督,或對朝廷日後處置更是順利些,這是臣的一點淺見。”


    譽郡王聽了,站起身來,在地下慢慢踱著,至門口望著外麵的蒙蒙細雨,看不出他有什麽表情。


    接著,又淡淡說著:“楚先生說的是,隻是一場情分,現在他遇到了困難了,我怎麽能就這樣不理呢?”


    楚高一笑,說著:“主公念及舊情,自是仁厚,隻是人主要作大事,似不必這樣。”


    譽郡王一笑,又斂住了,怔怔看著外麵的雨,良久,點頭歎著:“你說的是有道理,隻是我還是與心不忍啊”


    楚高這時聽了,本想繼續說,突一怔,仰了一下身子,不安搓了搓手,覺得和譽郡王說得太直太深了,突有警覺,就閉口不說。


    見他不說,譽郡王略一思忖,就令著:“來人”


    須臾,聽一陣腳步橐橐,一個官員進來,剛要行禮,就被譽郡王擺了擺手,隻見著他神色看不清,聲音卻非常清晰:“傳我的令,上奏給皇上,著葉青晉正五品翰林侍讀”


    葉青現在是正七品,一下子晉到正五品翰林侍讀,就連跳二品四級。


    要是實官,就算是譽郡王也未必辦到,或者就算辦到,也要消耗不少能量,用掉一些人情。


    但這隻是清貴翰林,並且早就許給了天人,現在提前幾年,就並無大礙。


    以譽郡王的能量,辦到這點,自是綽綽有餘。


    並且就算是清貴翰林,正五品還是正五品,七品縣令見要行廷參禮,想拿弄葉青就不可能了。


    別說是縣令,就算是總督,想隨意拿弄一個正五品官員,還是榜眼公,天人,也有些難度了。


    而這官員應了一聲,當場草擬,郡王府內自有文才,不消多時,一篇奏折就寫了出來。


    譽郡王一字字讀了,才滿意點了點,取了郡王璽印,蓋了。


    一絲絲青紫氣掠過虛空,楚高見了,心裏莫名其妙就是一沉,似有幾分不祥的感覺,當下就咽了一口唾沫。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充滿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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