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幕低垂,遠處的雲層形成一片淡淡的灰色,在灰色地帶的邊際,還有一片隱約可見的火紅晚霞。


    打鐵鋪子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年還沒到,就早早貼起喜慶的年畫,兩間鋪子合並以後,更是增加原來的一倍不止,莫小荷見客人少了些,也跟著好奇地進去看。


    大堂內,擺放各種規格的鐵器,農具,還有鐵盆等物,在右邊一側,專門在牆上釘了一排木頭架子,上麵擺放著刀具,長矛,弓弩,在燭火的映照下,發出森冷的寒光。


    下方擺放著匕首,刻刀,還有紅泥小火爐,上麵分別標注了價格,一把普通的短柄匕首,要二百文錢,這個價位,倒是讓莫小荷驚訝。


    從大越京都回程的路上,她曾經在瀘州城買過一把匕首,說是匕首,根本就沒太開刃,外麵用皮套保護著,平時隨身攜帶,能防身,切個水果,才花了八十文。


    “表哥,匕首都那麽貴了?”


    手柄是木頭的,做工粗糙,沒有花紋,上麵的木頭似乎沒有磨平,那刺很容易紮到手裏,之前莫小荷就吃過這樣的虧,還是夫君顧崢說木頭刺在裏麵,時間長了,手指紅腫流膿,他堅持用針挑出去,想到那種痛感,她瑟縮了下。


    “哪裏隻是匕首貴啊!”


    李河搖搖頭,前幾個月,鋪子裏賣鐵鍋才不到五十文,現在要將近二百文,可出乎意料的是,鐵器價格飛漲,百姓們反倒更加買賬,最近年關,夥計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大堂內專門有一處休息區,有桌椅板凳和茶水,李河親自倒茶,指著牆壁上顯得鋒芒畢露的幾個大字,“林秀才學問好,字也寫得不錯,都說字如其人,我倒是相信他的人品,小秀嫁給他,真是高攀了。”


    說完像是很認同自己的話一般,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休息區也是他的意思,我一個粗人,哪懂這些?”


    “表哥,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那話怎麽說來的,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林家人口簡單,家庭和睦,林父林母通情達理,林霜性子爽利,確實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親事,可卻說不上高攀,如果李秀去了大越京都,依靠莫家,找個舉人,也不費多少力氣。


    “小荷,以前我不認識他,覺得他就是個迂腐書生,未必有什麽真才實學,誰想到他不僅學問好,又有生意頭腦。”


    提起林秀才,李河話很多,滿口溢美之詞,林家想早點迎娶李秀過門,這樣明年八月份趕上三年一次的秋閨,林秀才下場試試,成家立業,就沒了後顧之憂。


    三人坐在一處,基本是李河和莫小荷說話,顧崢認真聽著,沉默不言,低頭沉思,若說糧價飛漲是糧商惡意抬價,那麽鐵器同樣漲價,就能說明很多問題,絕不是巧合,但是大吳大越兩國和平共處了二十多年,百姓們早以為自己活在太平盛世下,警覺性低。


    火苗發出滋滋地響聲,李河用鐵絲捅了捅,突然一拍腦門,“光顧著說我自己的事,妹夫,你咋從甜水村回來了?前幾天衙役又在家家戶戶挑選壯丁,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


    因為有林秀才這個渠道,李河早得到一天的消息,不過這次服徭役和他無關,爹李大壯受傷,隻有他一個勞力,不在挑選範圍之內。


    以前李河總覺得自己是家裏唯一男丁,沒有兄弟幫襯,這個時候才知道,隻有自己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至少這個時候輪不到他去吃苦。


    “衙門有政策,舉報逃徭役的人,即可免徭役。”


    顧崢板著臉,聲音低沉幾分,昨天找朋友打聽消息,和他預想的差不多,有蘭姨娘照應,李二和老虔婆在牢裏,日子勉強過得去,暫時沒吃苦頭。


    “李二和那個李家老虔婆,都是黑了心肝的!”


    李河撇了撇嘴,兩家雖然一個姓,卻沒有一丁點的血緣關係,祖宗十八代都沒有什麽牽扯。


    莫小荷和顧崢回鎮上,沒見到馮大春,聽說他傷還沒好利索,就偷偷出門找活幹,正好李河的打鐵鋪子要擴張,就給他找個輕省活計,在後院看庫房,晚上宿在那邊,張大娘不放心,偶爾過來看幾眼,帶點小菜。


    每年到了年根底下,百姓們的購買*一天強過一天,鎮上五天一個集,已經縮短成三天,周圍城鎮村裏的人,浩浩蕩蕩來鎮上采買,也有賣自家的土特產。


    年底生意好,又過了農忙,有那頭腦靈活的人開始做起小本買賣,買的吃食基本都是自家絕活,莫小荷也試著把自己做的餅幹拿出去賣,為降低成本,料沒放足,可是和市麵上的比,味道卻是好多了,她每天做那二十來斤餅幹,幾乎是到集市立刻被瘋搶一空,因為長相美貌,平白得個餅幹西施的綽號。


    集市上百姓消費能力有限,莫小荷做的是雞蛋餅幹和柔軟的老式大餅幹,餅幹怎麽說也是用麵做的,價格跟著漲,刨除成本,她每天隻能賺一百文。


    一百文,還不夠買一塊好料子,但是莫小荷卻很有成就感,來源並不是賺了小錢,而是她做的東西被人稱讚,或許是百姓們沒有吃過新鮮的樣式,還引得衙門中的衙役來購買,一時間,知縣衙門人盡皆知。


    臘月十七傍晚,李秀挎著小籃子找上門,籃子裏是家裏雞鴨下的蛋,還有文氏做的桂花豆包,她站在門口,叫一聲,見顧崢開門,身體不自覺地抖一下。


    雖然二人算比較熟悉,但是麵對顧崢,李秀沒來由地有壓迫感,尤其是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簡直不忍直視,真不知道自家那嬌滴滴的表妹怎麽忍,看了好多次,她還是不習慣。


    印象中,顧崢沉默寡言,基本不說話,可你卻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他麵色冷凝,麵無表情,身材高大,站在哪裏都形成一下片陰影,也隻有麵對莫小荷,眼神才會變得柔和,他不會說什麽,卻能不聲不響為她做很多事。


    李秀稍微有些愣神,她也因此,覺得沉默寡言的男子更為可靠,光會耍嘴皮的人顯得輕浮,開始和林秀才相識,兩家都有意結親,他做了什麽,會直接和她說。


    每當那個時候,李秀就有點小糾結,她不是聾子瞎子,林秀才做過,為什麽要說出來?潤物細無聲的不好嗎?後來兩家定親,林秀才給她解惑,這是一種表達的方式,夫妻多溝通,並不是邀功和做表麵功夫,李秀一琢磨,有道理,似乎找個悶葫蘆,也沒什麽好的。


    “表姐,我正想著明天去找你呢!”


    昨夜風大,張大娘忘記拉上了棉窗簾,胳膊受風,一竄一竄地疼,莫小荷剛剛給她塗抹了藥膏。還是瓔珞給力,幾乎是藥到病除,可家裏藥膏不多,她想找機會去黑市看看,順便給瓔珞寫封信,才分開沒多久,她就有點想念這個姐姐了。


    “我爹爹斷了腿,還在調養,娘親照顧他,家裏活計暫時靠我一個人,還要……”


    說到這,李秀臉色紅了紅,羞澀道,“還要繡被麵,還差兩個枕套。”


    絲綢的被麵和枕套,全是莫小荷在瀘州采買,摸上去滑溜溜的,一看就是好料子,更金貴的是,裏麵有隱隱約約的金絲線,隻有在燭火的映照下,才能看得見。


    大吳不是沒有更好的絲綢,這種織造手法卻不常見,瀘州還有另外一種名為浮光錦的料子,為朝日所照,光彩動搖,觀者炫目,更是名動天下。


    李秀長這麽大,都沒見過這麽好摸的緞子,若不是有莫小荷,她有銀子也沒處買,每每想到此,就對表妹多幾分感激。


    “外麵冷,趕緊進屋吧!”


    莫小荷先淨手,然後迫不及待地把文氏做的桂花包放在嘴裏,這年季節沒有桂花,都是秋天存下來的,用糖桂花做餡料,吃在嘴裏,甜絲絲還帶著濃鬱的香氣。


    “小荷,這次來,找你幫點忙。”


    李秀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謹,她總覺得不太好意思上門,要麻煩表妹受累。


    “你說,能幫的一定幫。”


    莫小荷從內室出門,給顧崢送了一件外衣,又用嬌軟的小手握上他的,觸感冰涼,心疼道,“夫君,家裏柴禾夠了,你還是進屋裏暖暖身子吧。”


    “這些舊家什在柴房裏放著占地方,索性就都劈了,一會兒就好。”


    顧崢鬆開自家娘子的手,怕自己身上的冷氣傳給她,直到莫小荷掀開門簾進屋,他才勾起嘴角,劈柴格外賣力,好像一點感覺不到疲累一般。


    “你上次送過去的餅幹,林霜很喜歡,正好有衙役買過,讚不絕口。”


    李秀停頓一下,偷偷觀察莫小荷,見她托腮,睫毛纖長,忽閃忽閃地在下眼瞼留下一排濃密的剪影,似乎正在認真聽自家說話。


    “我做點,你給林霜送過去吧。”


    當嫂子的都想討好未來小姑子,莫小荷表示理解,當初在京都,隻要張纖纖發現什麽好玩的,好吃的,也不會管她喜不喜歡,統統派人送過來,丫鬟婆子差點跑斷腿。


    “不是這個,是衙門要給書吏,衙役,捕快們發東西,師爺看餅幹就很不錯,所以他就想接下這樁買賣。”


    他當然指林秀才,李秀也沒想到,未來夫君精明,打著點心的主意,衙門大概需要三百盒,一律用上好點的盒,每盒能賺五六十文,就是將近二十兩銀子。


    林秀才在衙門俸祿,每個月不過一兩銀子,所以他非常想做成這門生意,找李秀當說客,就是想征求莫小荷的意見。


    “臘月二十三就要用。”


    鎮上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小年前一天,衙門休沐,這些禮盒,相當於現代的員工福利,幾天時間做出三百盒,光靠莫小荷自己有些吃力,如果表姐能來幫忙,就輕省一半。


    “我能幫你打下手,做點粗活。”


    李秀想起臨來的時候,林秀才曾經說過,讓她多少避忌一些,畢竟餅幹方子,糕點鋪子願意出幾十兩銀子買,親兄弟明算賬,叮囑她千萬不能以幫忙為借口,窺破秘方。


    “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不值什麽。”


    考慮到最近家中無事,莫小荷很快答應下來,不到二十兩銀子,或許對她不算多,但是銀錢都是一點一滴積累,她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


    女子不怕能花錢,關鍵是不敗家,有賺錢的本事,這樣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十幾兩銀子,過年買各種吃食,送人的禮品,可勁花,最多能去個零頭,剩餘的攢下來,來年去大吳京都,作為路上的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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