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晚上的月亮一般都出現得比較早,有時太陽尚未下山,日頭還亮亮的,月兒便已經在東邊的天空展現她的臉龐。這一天也是如此。假的羅功超跟心急的月亮一樣,臉上粘著從正主兒臉上剃下來的胡子,提前出現在蓬萊殿前。


    這座三層高的宮殿,門前喧鬧不已。看來焦急地等著進門的人可不止荊天明一個。形形色色的人們操著不同的口音,在蓬萊殿前踱著步,偶爾抬頭看看天空,抱怨兩句為什麽不相識的太陽還不下山。當夜幕低垂,總算遂了人們心願,街道左邊那原本空蕩蕩的蓬萊宮門,咿呀一聲,被八個青色鬼麵協力拉開了。


    暖暖的空氣、誘人的酒香,和在悠悠揚揚的音樂聲中,一股腦兒流瀉到大街上來了。或許是被這股氣氛所迷惑,等待已久的眾人突然失去了聲音,魚貫而安詳地走進宮門。踏入宮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珍寶奇玩,珊瑚、琉璃、琥珀、硨磲……荊天明的頭不管擺往哪一個方向,都有珍寶擋住他的視線。這中富麗堂皇的陣仗,即便是從小在秦宮中長大的荊天明都為之訝異。


    「好險。差一點兒就忘了我來是做什麽的。」坐在羅功超的位置上,荊天明在心中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來。等會兒可別貪杯。千萬瞧仔細那個鬼穀方上……咦?好香啊,是幾年的黃酒香?」荊天明抽動鼻子,暢快地喝了幾大腕。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好酒?酒香氣在齒縫間四溢,有點辣辣的,很快又轉為鮮甜,直沁到骨子裏。正要再倒,自己麵前的酒壇子卻已空了。穿梭於賓客間四處張羅服侍的青色鬼麵們,很快又放下一壇。再抬頭時,隻見斜坐在不遠處的花升將也喝得暢快。劉畢倒是隔著麵具,還能從眼神間放出責備的光芒,瞪得荊天明、花升將兩人都放下了酒碗。


    「咦?好香、好香。」才剛放下酒碗,荊天明的鼻子卻又聞道香氣,「香得古怪,這味道是……是?」荊天明忍不住轉頭望向香氣飄來的地方。蓬萊殿的宮門處人聲鼎沸,似乎有什麽貴客到來。十來個青色鬼麵在前方為剛抵達的客人們開道。


    隨著奇異的香味愈來愈濃,人們的驚歡聲也從宮門處漸漸傳了進來。「好美啊。」「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女子。」「是仙女嗎?」「怪不得方上都不收美女,人間的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人家。」


    「怎麽是女人?」來到鬼穀已經待了個把月,荊天明還未見到任何一名女子。花升將也好奇地轉頭去瞧。


    四個衣衫華貴的女子毫不扭捏地穿過了人群。


    走在最前方的女人既傲且美,在成百男人的注視下如無人之境,快步領頭向二樓席間走去。當她從易容過的花升將麵前經過,花升將的眼中幾欲噴出火來。雖是多年不見,花升將還是一眼便認出她來。這世上若非有她,路枕浪也不會自裁了。花升將心中恨不得牙癢癢地瞪著白芊紅。


    荊天明則雙眼圓瞪地看著走在白芊紅身後的女子。「是阿月!」若非劉畢及時踢了他一腳,荊天明差一點兒就忘性地叫出聲來。


    珂月跟在白芊紅身後走著。平常總是樸素打扮的她,今日顯得特別豔麗,明珠寶玉釵鐶翠綠,在在都襯托出珂月的清麗之美。但在荊天明眼中,珂月壓根兒就不該帶這些首飾珠寶,它們使得她的容顏更顯憔悴。雖走在人群中,但荊天明感到珂月的眼神不知望向何處,心緒不知飄往何方。


    「是她。真是她。」當珂月打自己眼前走過時,荊天明感到一陣重擊似雷擊落,「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仿佛為了給荊天明解答似的,兩個熟悉的身影緊跟著珂月掠過他麵前。


    「月神烏斷……還有端木姑姑……」


    荊天明眼中一亮,揣度道:「她們怎麽也在這兒?又為何跟白芊紅一道?對了!必定是端木姑姑給鬼穀的人抓來了,以此要挾阿月。這月神烏斷嘛……她……她也是神都九宮門下之人。對、對,阿月身為神都九宮的掌門人,定然是不能拋下她們不管。」


    白芊紅、珂月四人顯然是蓬萊殿夜宴的常客。隻見她四人蓮步輕移,在眾人嘈雜的議論聲中不發一語,走入特地為她們四人設在二樓花廳的席麵。四人入座後,則由他們專屬的侍者緩緩放下花廳東南西北數道垂簾,將所有人的好奇目光都隔絕在外。


    白芊紅發出淺淺的笑聲,與端木蓉、烏斷聊著天。端木蓉吃飯的聲音還是那麽響。珂月她也在笑。


    明明目光無法穿透,荊天明卻依依不舍地瞧著那些阻隔住自己與珂月的花廳垂簾。劉畢可不一樣,他緊緊盯著那些尾隨在白芊紅等人身後的客人。好幾個完全不認識的客人走了進來,其中有文有武,紛紛入座。劉畢一一將他們的特征、長相記下。


    走在這行人最後頭的是一個道骨仙風的老人。


    見到這老人使得花升將第一次相信這世上說不定真的有神仙。因為他跟劉畢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活到這把年紀。


    畢竟超過百歲,年紀使得那老人的身量有點兒蜷縮起來,但還是看得出他原本是一個很高的人。一張長臉。發白須白,麵容枯槁。手上臂上幾乎沒剩什麽肉,猶如一副人骨架兜著件長袍在走路,輕飄飄地,走進了設在三樓銀銅殿的席麵。


    明明身上一點兒活氣都沒有,卻偏偏活得好好的。這就是花升將、劉畢見到這老人所留下的第一印象。


    「這大概便是鬼穀穀主了?」


    「八九不離十。他應該便是鬼穀弟子口中的那個方上。」劉畢、花升將兩人不停地交換眼神。參加夜宴的許多客人都帶著酒杯、酒碗到三樓銀銅殿去敬酒。


    銀銅殿如搭造在湖麵上的一座涼亭,四麵無壁,整殿純以紅銅打造而成,不摻一丁點兒木色,極細的白銀化作各式飛騰中的走獸穿插其間。


    鬼穀穀主獨自一人坐在銀銅殿中,對那些來敬酒的人並不開口說些什麽,隻是千杯不醉似得酒到杯幹。隻要方上喝下自己敬的酒,去敬酒的鬼穀弟子便滿臉喜色,似乎得到了什麽天大的光榮。


    劉畢與花升將也想上銀銅殿瞧個仔細,卻又怕露了餡兒。雖然不知鬼穀方上實力如何?但能統帥鬼穀幾千人馬,武功必定非常了得。劉畢再三向荊天明使眼色,要他去試探方上。無奈自從珂月來到這蓬萊殿,荊天明的眼神心緒便一直沒離開過二樓花廳。便連鬼穀穀主,他都沒多看幾眼。


    「你搞什麽?」劉畢終於沉不住氣,趁著大家四處敬酒時走到荊天明身邊,壓低聲音言道:「別再看端木蓉跟珂月了。你這樣失態,小心被人看出破綻來。」劉畢見荊天明似乎沒有聽見自己的言語,恨不得用蠻力將他的頭硬扭過來瞧著自己。


    「你擋住我了。」聽聲音,二樓花廳中似乎有什麽動靜,荊天明對用身體擋住自己的劉畢抗議道。果然,花廳北麵的垂簾掀起,四名女子魚貫而出,看她們的樣子似乎是打算提前離去。


    「老羅,你喝醉了。別站起來,坐下,坐下!」劉畢叫著荊天明的假名,裝模作樣地演著,嘴角壓低聲音提醒荊天明道:「你千萬別跟去啊!你瞧來參加這宴會的鬼穀弟子,有哪一個舍得提前離開的?」


    荊天明心中知道劉畢講得有理,但他在九舍中苦苦白等珂月這麽久,如今好不容易又再相見。若不追上去,焉知待會兒珂月又將消失到哪裏去?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再見她?


    荊天明從窗口探出大半個身子往樓下看去,隻見珂月她們已走出蓬萊殿外。


    「劉畢,對不住了。」荊天明輕輕地在劉畢耳畔說了這麽一句,與此同時,伸手在劉畢背上一推。劉畢隻覺得一股大力將自己淩空平行推起,整個人手足無措地向後飛去,乒乒乓乓地跌落在花升將的席麵上,酒水菜肴頓時撒了一地。當所有人都轉頭去看劉畢的這個瞬間,荊天明轉身向窗外一跳,整個人便無聲地沒入蓬萊殿外的黑夜之中。


    荊天明下來得晚了,四名女子已經無影無蹤。若非後來一陣北風剛巧吹過,將那神奇的香味又送到荊天明鼻下,他恐怕是白白離開蓬萊殿夜宴了。


    四女仍由白芊紅領頭,一路向北走去,瞧她們熟門熟路的樣子,應該是走過很多遍了。端木蓉酒足飯飽顯得十分高興。烏斷還是冷心冷麵。白芊紅與珂月偶爾會攀談一兩句,但都是些無關要緊的話題。


    從蓬萊殿向北走出二裏有餘,上青石大道便向東方折去。四女轉向東後不久,忽然離了大道,鑽進右方仙山山腳處一座亂石崗中。此處奇石林立,大者有如巨像,小者宛若海蚌。有人工雕鑿而成者,亦有天生原石。石崗中似有路無路,若非四女走在前頭,外人隻怕難以發現。


    「怪不得我怎麽找都找不著阿月,莫非這些日子來她一直躲在這石陣後?」荊天明一麵小心翼翼地尾隨,一麵跳上身邊一塊巨石企圖一窺全貌。但這石崗占地寬廣,此時又是夜晚,雖有十五的月亮照著還是難以將整個石陣瞧個清楚。荊天明身在陣中,隻覺得石陣前後蜿蜒,宛如一條巨龍張爪延伸。荊天明暗中沿路做下記號。


    「出來!你是誰?為何跟蹤我們?」忽然間,兩個俏麗的人影閃到石像前,出言質問道。既被發現,荊天明隻好從躲藏的石像後走了出來。白芊紅閉血鴛鴦刀在手,站在珂月身旁,端木蓉與烏斷則消失了蹤影。


    「瞧你這鬼鬼祟祟的模樣。」珂月上下打量著荊天明,月色下隻見一個年近五十歲的中年漢子,木板也似的一張臉,該凸的地方有點兒凸,該凹的地方有點凹,一點兒奇特之處也無。


    「我……我……我這個……你……」荊天明暗地跟蹤珂月本來就忐忑不安,此時卻被她當場逮到,一時之間膛目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倒不是裝出來的呆滯。


    「珂月,你說從蓬萊殿外一路跟來的人就是他?」白芊紅轉頭問珂月,言語之中好像有點兒不相信。


    「應該是他沒錯。」珂月本來很確定的,不知為何此時瞧見「羅功超」這幅尊容,連她自己也懷疑起來,眼前這猥瑣之人武功當真有自己之前察覺的那麽好,還是自己把他跟別人弄錯了?


    「我……我……你……」


    「別我啊我啊的!」白芊紅舉刀叱道,「再不說出來意,我們可沒時間跟你耗。」


    「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跟著阿月,沒想要幹嘛!隻要能讓我跟著阿月就好。」若是誠實以對,荊天明本想這麽講。但剛開始被珂月抓包活逮的驚嚇一過,他發現無論是白芊紅或是珂月都沒認出自己是誰。這才想起,他現在不是荊天明,二四誠實又愛吹牛的老羅。


    「咳、咳。」羅功超清咳兩聲,潤潤嗓子好裝出別人的聲音,扭捏說到:「兩位姑娘……咳……我……我……是這樣的……」


    「快說!你為何跟蹤我們?」珂月問道。


    「姑娘此言差矣,老夫不是跟蹤你們。」


    「胡說八道!你明明一路從蓬萊殿跟來,還想狡辯?」


    「不不不。」羅功超搖頭道:「我確實是一路跟來沒錯,姑娘的武功真高,將老夫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我是說,我不是跟蹤你們,我是跟蹤她。」羅功超手指一擺,指向站在珂月身旁的白芊紅。


    「跟蹤我?」白芊紅吒異問道:「你這老頭子跟蹤我幹什麽?我不認得你啊。」


    「唉——」羅功超大大歎了一口氣,哀怨言道:「我就知道白姑娘絕不記得在下了。是這樣的,我……我……八年多前在桂陵城,我曾有幸見過姑娘幾麵,在下也知道自己不配,」臉雖對著白芊紅說話,但荊天明的眼神卻不知不覺看向了珂月,「我對姑娘真是一見傾心,再……也難以忘記。這麽多年來,我……我……我是度日如年。姑娘的麵容沒有一天、一刻間離開過我的心中。正因如此,今日在蓬萊殿再見到姑娘後,我……唉!實在管不住我這雙腳,居然就這樣跟著白姑娘來了。」


    白芊紅與珂月聽了羅功超這番真情告白,驚訝地對望了一眼,都噗哧地笑出聲來。


    「原來如此,那你應該知道八年前我已下嫁我夫衛莊,你應該稱我為衛夫人才是。」白芊紅早已習慣各式各樣的男人對自己的仰慕之情,隻是一聽羅功超這半百年紀的呆漢莽撞說出這等話來,不禁感到好笑。


    珂月笑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麽,笑容隨即凝結,麵寒如霜。「現在怎麽辦?」


    「讓他走吧。我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麽開心了。」少婦打扮的白芊紅揮揮手,轉身便向石崗後方走去,吩咐珂月道:「你帶他出石陣吧,免得這老傻子迷路,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我先跟上端木蓉她們。」


    珂月點點頭,不反駁白芊紅的安排。待白芊紅的身影消失在石陣中,珂月又站了一陣子,這才擺擺手對羅功超說道:「跟我來,我帶你出去。」羅功超依言走在珂月身後,刻意裝出武功不好的模樣慢慢跟著。


    「姑娘好像有什麽心事啊。」走了一會兒,羅功超突然問道。


    「我?為什麽這樣說?」


    「老夫活到這把年紀,姑娘們有沒有心事還看不出來嗎?」


    珂月先是點點頭,後來又笑了,「對,很看得出來。那你怎麽看不出來,衛夫人是絕不可能喜歡你的呢?」


    「姑娘笑起來真好看。」羅功超一會兒真心誠意地讚道,一會兒又滿口胡扯,「我當然知道衛夫人是絕不可能的。但有什麽辦法呢?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


    「是啊。」珂月幽幽言道,「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羅功超大大點頭道。


    「哪!前頭便是青石大道。我就不送了。」珂月指著前方說道。


    「是、是。老夫能自己走。」


    「千萬別再來。不管你有多喜歡衛夫人。擅闖這兒是會要你命的。」


    「嗬嗬。」羅功超訕笑了幾聲,「該來的總要來,若能多看幾眼,也值了。」


    「你還真傻。」珂月走出幾步,轉頭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羅功超。」


    「羅功超。」珂月又重複了一次,「你倒好玩得緊。羅功超,你如有空,明日午時,我們在羨蓬萊一會,如何?」


    荊天明萬萬沒有想到,珂月居然會開口邀約自己,喔,是邀約老羅。「管她約的是誰哪?能見到她就好。」這麽一想,正個人頓時有點飄飄然起來。此時若有人目睹這半百壯漢蹦蹦跳跳一路哼唱回來的模樣,定會莞爾而笑。


    回到劉畢等人下榻處已近深夜。荊天明因今晚在蓬萊殿拋下劉畢、花升將兩人,心中滿懷歉意。見劉畢單獨一人蹲在屋外水缸邊盥洗,當即上前道歉。


    劉畢生性本就愛潔,此時不知為何更是使勁擦洗雙手,不厭其煩地洗過一次又一次。「洗什麽哪?這麽難洗?」荊天明在劉畢身後出聲言道。


    劉畢回頭一望,臉上全是驚恐之色,大喊道:「鬼!有鬼!」劉畢轉身欲逃,卻被荊天明一把從後拉住。


    「什麽鬼?劉畢,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是天明啊。」


    「是天明。」劉畢驚魂未定,有點兒結巴說道,「對,是天明,你易容了嘛,我怎麽忘了?」


    「真是。」荊天明輕聲笑道,「從小到大很少看你這樣失態大喊,還真嚇到我了呢。你在這兒幹嘛?」荊天明仔細打量劉畢,劉畢明明全身上下都幹淨素潔,但荊天明卻聞到他身上傳來濃濃的一股血腥氣味。


    「你受傷了?」


    「沒有。」劉畢語氣僵硬地答道。


    「別騙我,我聞到血腥味了。」


    「還有味道嗎?」劉畢舉起右手到鼻下聞了聞,皺眉道:「還真難洗掉。」說罷又蹲回水缸邊繼續洗手。


    「你該不會……」荊天明突然領悟,衝到囚禁老羅的地方一看,果見真正的羅功超早已氣絕倒在血泊之中。一股怒氣衝上來,荊天明奔到劉畢身旁責問道:「你幹嘛殺了老羅?我答應過他,今晚蓬萊殿宴會後就要放他走!」


    「所以咯,我這是幫你代勞。」劉畢幽幽說道,「你就是太婦人之仁了。放走這人隻會泄露我們的行蹤。」


    「說我?」荊天明大聲道:「你殺羅功超這種無辜之人,若是問心無愧,剛才見了我這張臉……」荊天明指著覆蓋在自己臉上那張維妙維肖的老羅麵具,「為何會心驚膽顫?為何會以為有鬼來問你索命?」


    「什麽無辜之人?他是鬼穀弟子。你沒瞧見他身上有鬼麵紋身嗎?」


    「是鬼穀弟子又怎樣?光是這裏便有近萬名鬼穀之人?這成千上萬的人,你能不論正邪無辜與否,一概殺卻了嗎?」麵對荊天明的質問,劉畢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你……你……」荊天明氣急了,「劉畢,你真的變了,變得我都不曉得我是不是認識你了?」


    「你才變了呢。」劉畢也不甘示弱地言道:「明明今晚你我親眼見到珂月那妖女心甘情願做鬼穀走狗。但不用問我也知道,你還是要迴護珂月,說她是無辜的,對不對?」


    荊天明心中所想被劉畢說中,反而更添怒意。「她本來就是無辜的!」荊天明至此完全失態,大聲吼道:「你怎麽可以懷疑你的朋友?怎麽可以懷疑阿月?你這個疑神疑鬼濫殺無辜的家夥!」


    「別用那張臉對我大吼大叫!」劉畢衝上前去,一把將荊天明臉上的麵具撤下。兩人說著罵著便扭打起來,荊天明、劉畢都沒使用武功,隻是像孩提時代那樣拉扯,滾倒在地上互踢互打。


    「你們這是在幹嘛?也不怕被鬼穀的人發現嗎?」伴隨著一聲女子的輕笑,宋歇山站在兩人身旁狐疑地問道。


    「嘻——荊大哥、劉大哥,真是的,看看你們滾得一身都是泥了。」辛雁雁掩麵而笑。


    荊天明放開劉畢,劉畢推開荊天明。兩人拍著身上泥塵,站起身來。「雁兒!你怎麽來了?」


    「荊大俠真是孩子似的。」陸元鼎在一旁半開玩笑道:「怎麽就隻看到我小師妹呢?沒見我跟方大钜子都站在這兒嗎?」原來宋歇山傷勢剛好些,便急著去接數日前就應與之會麵的方更淚、陸元鼎兩人。隻不知為何辛雁雁也與他們在一處,自然也隻好一並接來。這兩人此時來到,代表儒家、墨家、清霄派、八卦門,如今武林中四大正派人士到齊。荊天明、劉畢情知大夥兒必定有要事商議,心中雖怒氣未熄,也隻是互瞪了一眼,便跟著方更淚、宋歇山等人一同進屋去了。


    「原來如此。」方更淚腦中整理著在座眾人四方收集來的情報,口中念道:「我聽花升將兄弟說在這兒有一座山城已經夠吃驚的了。真沒想到,城中間那座山居然是挖空了的!」


    「沒錯,我初時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幾番探勘下來,鬼穀這座仙山城是一個回字形狀。回字外頭這一個□字乃是城牆,裏頭一個口字嘛則是這座仙山了。」宋歇山點點頭,在地上簡單畫出圖案來,「據我所知,鬼穀真正的重地是在這座山裏。這座山乍看之下與其他山也沒什麽不同,但裏頭其實早被挖空,應該是大得很。」


    「要如何進去?」


    「東、南、西、北,各有兩條地道可以進入。」


    「這……」方更淚歪著頭,徐徐問道:「宋大俠又是如何得知?」


    「在下不才,暗地跟蹤我師傅,這才知道有地道暗藏在城中。」宋歇山說話時字字有如刀割,「我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唉,原來他在鬼穀位居高位,為鬼穀護法。多年前,便是趙……我師父他老人家去接引邀約烏斷,來到鬼穀為其效力的。」荊天明聞言恍然大悟,原來那時在山東中力逼烏斷殺卻阿月的鬼穀之人,竟是趙楠陽。怪不得後來趙楠陽包庇紫語,與她一起誣賴阿月毒死了蓋蘭,顯然是怕阿月認出來。放有此舉。


    「還有……還有……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荊兄弟,我對不起你。」宋歇山萬般愧疚,仿佛從他口中吐出的壞事都是他親手做的,而非趙楠陽的罪狀。「你師父蓋聶蓋大俠……」「我師父如何?」「亦是我師所殺。」想到蓋聶慘死,荊天明忍不住雙目含淚,「宋大俠,你可知你師父為何要殺我師父?」宋歇山的他語氣相當惆悵,言道:「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師父他想當天下第一人……我真不懂……」


    「我派門人探知,你師父他這幾日在在外四處聯絡,奔走於風旗門、淮水幫之流任務。」陸元鼎言道:「再加上左十二與左碧星不惜聯手,企圖誅除宋大俠。莫非……左碧星是得了趙楠陽的首肯,這才敢直接對宋大俠下手?」


    「你是說……我師父他老人家要殺我?」鬆懈三不可置信地問著。


    「事到如今。」方更淚看了看宋歇山腿上的傷勢,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來尊師趙楠陽趙大俠,已絕非正派人士,可惜啊可惜。」方更淚臉色沉重,便轉話題續問道:「鬼穀籌劃得如此縝密,到底是藏了什麽在山裏?倒是令人擔憂。」


    「無論是什麽秘密,定與白玉之迷有關。」劉畢沒好氣地說。趁機又瞪了荊天明一眼,「幸好辛姑奶奶個身上的白玉還在,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情。」


    「那白玉已不在我手上。珂月拿走了。」辛雁雁冷丁說道。她看了荊天明一眼,似乎還想再多說點兒什麽,卻終究隻是歎了口氣,神色迷惘地將頭轉開。


    辛雁雁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花香濃鬱,空氣裏四處彌漫著一股甜膩醉人的芬芳,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際,腦子裏還想著:「這客店不知栽種了什麽花卉,味道竟這般好聞,明日定得問老板。唉,再過一日便可以回到八卦門了,我卻離荊大哥又更加遠了。不知荊大哥是不是還跟那珂月在一起?不知他會不會也像我這樣想他地偶爾想起我呢?」她閉上眼睛,在那濃濃的芬芳中像是癱軟似地落入深深的睡眠。半夜裏,卻忽然被另一股清冽的馨香給弄醒。


    在睜開兩眼之前,辛雁雁先意識到房裏有光,她一時間想不起自己睡前是否忘了吹熄燭火?疑惑中睜開兩眼瞧去,卻見珂月正靜靜地坐在房間內,出神地盯著桌上的燭火,手裏把玩著一隻白玉。


    辛雁雁驚駭之下連忙起身,才掀開了棉被打算下床,猛地卻覺得渾身一涼。她這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竟是一絲不掛。辛雁雁哎喲一聲,趕緊又抓起棉被蓋住身子,待要揚聲喊人,想想又覺不對,不禁滿臉通紅地縮在床上,心中又懼又驚:「這妖女既得了白玉卻又不走,不取我性命卻故意拿去我的衣服,真不知她究竟打算要使出什麽狠毒伎倆來羞辱我?」她明知自己武功實在遠遠不及珂月,一時間彷徨無計,隻能緊緊拉著棉被,口中罵道:「珂月,奉勸你趁早一刀將我殺了,否則的話,今日你辱我之恨,來日我必加倍奉還!」


    珂月繼續把玩著手中白玉,兩眼依舊盯著燭火,她心思飄在很遠的地方,對辛雁雁的話並不放在心上,隻是淡淡地道:「脫光衣服也沒什麽,幹嘛氣成這樣?若非如此。我怎麽找得這塊讓你給貼身綁在腰上的白玉呢?放心吧,除了我之外沒給其他人瞧見。」


    辛雁雁哼了一聲,瞪著珂月問道:「荊大哥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兒嗎?你把他怎麽了?」


    白玉在珂月的掌中停止了翻轉。珂月的眼光從桌上燭火移到了她自己的手心。她慢慢收攏起纖纖玉手,將那白玉輕輕握住。「辛姑娘,你跟荊天明是怎麽認識的?」辛雁雁不料珂月忽然有此一問。反倒愣住。珂月又道:「你要是不肯說,我就把你扔到房外院子裏,大聲招呼其他人來救你。」


    「你……」辛雁雁這輩子還沒聽過有人以「叫別人來救你」為要挾手段,偏偏這手段用於此時卻是分外有效,若是讓八卦門的師兄弟們和客店裏不相幹的住客瞧見自己這幅摸樣,辛雁雁還真是寧可被珂月一劍殺了。她哪裏知道,這可點裏早已被珂月放了迷香,眾人睡得比死還沉,絕非幾句大聲嚷嚷就能醒得過來。辛雁雁若不是聞道珂月身上香囊中的馨香氣,解了那「欲人醉」的迷效隻怕就算她真的被珂月扔到院子裏也還是睡得既香又甜。


    辛雁雁罵道:「珂月,你好歹也是一派掌門,怎麽行事如此下三濫般恬不知恥!」「要不怎麽擔的起妖女的名號?」「我跟荊大哥如何相識關你什麽事?」「看來你是不肯說了?好吧。來……」「等一下!等一下!我……哼……說就說!」「是吧?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有什麽不能說的?」


    辛雁雁狠狠瞪了珂月一眼,很不甘願地道:「我們當時為了逃過鬼穀的追殺,在一間石屋裏中了束百雨的圈套,荊大哥剛好人在那裏,救了我們十條人命。奇怪了,你既然和鬼穀通同一氣,怎麽會不知道此事?」


    「嗯,原來隻是巧合。」珂月幽幽地道,又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為了引開鬼穀人手,帶著我另走一路,雖是殺了柳帶媚,自己卻也被束百雨的暗器所傷。」


    「他武功那麽好,束百雨怎麽傷得了他?」珂月像是在對辛雁雁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了。他當時定然是為了保護你才會受傷……他傷得重嗎?」


    「他傷得可不輕,但一時間卻沒法休息,為了甩開追兵,他自己負傷,還硬是……硬是……」辛雁雁雙頰生暈,語音漸低,終究沒好意思把那句「硬是把我攬在懷裏」說出口,改而說道:「硬是拉著我趕路……那時候大雪剛停,四周好安靜好安靜,接著天漸漸亮了……」不知不覺間,辛雁雁在自己的敘述裏回到了此生最甜蜜的一段往事。她說道荊天明如何在大街上,連番被不同人叫喚不同名字。又說他如何在破廟裏,從一個流浪漢變成一個翩翩佳公子。「……沒想到不僅僅是那間破廟裏,那整座小鎮上的乞丐們,不分老少,居然各個都對著他叫大哥。」


    「是嗎?原來他喜歡跟乞丐做朋友。」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荊大哥不管在哪兒,都有一幫子乞丐兄弟。」有關荊天明的一切,都是辛雁雁最想對人細細訴說,卻又無人可說的。所有的細節對她來說都是回味盎然、回味無窮,一時間,她忘了坐在身旁的珂月是江湖中的敵人,情場中的敵人。辛雁雁說得入神,珂月竟也聽得十分出身。那故事從辛雁雁描述自己如何幫荊天明拔出暗器,聽見乞丐說起一個少年不要命的往事,一直到他們之後離開小鎮,碰上了四個調皮搗蛋的小孩,一路細細訴說,經過了各式各樣的城鎮,最後終於抵達鹹陽。


    「荊大哥居然在酒樓裏,對著台上的歌姬舞姬拚命拋錢,我一氣之下便……」


    「夠了。」聆聽了許久的珂月忽然打算辛雁雁的回憶,後來的事情,珂月都知道了。


    辛雁雁話說到一般忽然被截斷,有點不知所措地看向珂月,劍珂月低著臉麵,前不清神色,辛雁雁這才重新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落入賊手,不禁又戒慎恐懼地摟緊了棉被。


    其實珂月正琢磨著一句話到底該怎麽開口。她低頭安靜了半響,終於出聲問道:「你們……你們那時同住一房,是不是已經……已經……」


    辛雁雁疑惑了半天,才意會出珂月問的是什麽,霎時羞紅了臉,啐道:「我跟荊大哥之間天清地白,才沒有……沒有……」


    「是嗎?可是你們連續一兩個月的旅途都是一室而居,孤男寡女,怎麽可能沒有……沒有……」


    「那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荊大哥是正人君子,我辛雁雁更非輕薄之輩,我們才不會……才不會……」


    「是嗎?」


    「當然是!」


    「真的嗎?」


    「千真萬確!」


    「……」


    珂月的麵容雖然低埋在陰影中,但辛雁雁卻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感覺到珂月鬆了口氣。她盯著低頭不語的珂月,忽然心有所悟,雖然有些難以置信,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珂月……難不成你留著沒走,就是特地為了要問這個?」


    「啪!」珂月猛然伸手在桌上一擊,抬起頭來冷冷瞪著辛雁雁。


    豈料如此一來,辛雁雁反而將珂月的心看得更清楚了些。她忽然明白了,原來這些年來,珂月也一直對荊天明舊情難忘。一陣惆悵掠過辛雁雁心頭,但她很快就忘了自己,想著荊天明。辛雁雁像是抓住了一線契機,期盼地、誠懇地對眼前的女子說道:「珂月,荊大哥這麽多年來一直過著隱姓埋名,落魄潦倒的日子,就是因為荊天明這三個字遭人唾棄,如今他好不容易成為一個人俠義士了,你若是真喜歡他。……」「誰說我喜歡他了?」「你若是真喜歡他。可千萬別再讓他因為你而……」「怎麽樣?變成一個邪教妖女的朋友,再度被人看輕嗎?」


    辛雁雁毫無懼色地回視珂月的目光,「沒錯!」


    珂月緩緩地站起身來,「回答得可真果敢。堂堂八卦門掌門之女,你又知道什麽了?你這輩子可曾挨過餓、受過凍?你知道什麽叫落魄潦倒?」珂月臉上雖沒露出什麽表情,但這些問話,每一句都像是把刀子似得回砍在自己身上,「你曾經無家可歸嗎?你有被人輕視過嗎?你爹娘不要你了嗎?你的朋友對你刀劍相向嗎?你最信任的人拋棄了你,轉過頭也不願看你一眼嗎?你知道什麽?又懂得什麽?」


    辛雁雁很冷靜地看著珂月,言道:「我確實不知道。但我相信,不管你受過什麽委屈,什麽痛苦,荊大哥都彷如親曆,跟著你受了那些苦。」


    珂月宛若遭受重創似地震動了,她怔怔地望著辛雁雁,沉默良久。


    就在那靜默當中,宛如小雨落地,屋頂上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響,辛雁雁沒有聽見,珂月去人已然心知肚明——是鬼穀的人找上辛雁雁了。她一離開荊天明和薑婆婆之後,便騎著爛泥巴連夜甘露,仗著坐騎駿奔,這才得以在鬼穀人馬之前先攔到了辛雁雁一行人。


    細碎的腳步聲很快地遍布四麵屋瓦,來著遇有五六十人。珂月靜靜望著辛雁雁。


    「辛姑娘,你真的很喜歡荊天明,是嗎?」


    辛雁雁牽起一抹有些心酸的微笑,回道:「沒錯,我很喜歡荊大哥。雖然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有別人,雖然那個人現在就站在我麵前,很可能隨時都會取我性命。雖然如此,我,辛雁雁,還是要喜歡荊天明。」


    珂月握緊了手心的白玉。她原本對荊天明感到憤恨,對辛雁雁覺得嫉妒,但她現在忽然覺得,荊天明如果跟她在一起,應該會很幸福吧?


    對珂月來說,她還有比荊天明,比她自己的過往恩怨。男女情長,都還要重要的事情。珂月將手裏的白玉收入懷中,並借由這個動作把所有的心情都再度收納金幣。這個動作於她而言已是再熟悉不過,隻一瞬間,珂月的神色已恢複漠然。


    「你說得很對。我是個邪教妖女,荊天明最好別再跟我有什麽瓜葛,而我……我也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連。」


    說完這些話之後,珂月便轉身出了房間。辛雁雁見她重新將房門關好,聽她在門外高聲說道:「這白玉本來就是我珂月的東西,如今由我帶走也算是物歸原主。辛雁雁,你可別怪我剛才下手狠心,要怪隻能怪你不自量力了。」辛雁雁當時隻覺得好生錯愕,她不懂珂月為何故意引起注意,隻是在心中隱隱覺得,這個邪教妖女,似乎,沒有大家所以為的那麽壞。


    劉畢等人卻不知辛雁雁腦中已轉過這麽多念頭,隻繼續推論道:「既如此,那珂月……不!鬼穀手上已收集到所有的白玉?」


    「恐怕是。」陸元鼎道:「若是能知道這些白玉的作用,那便好了。」辛雁雁看了荊天明一眼,荊天明也認為對這些人沒什麽好隱瞞,便將馬涼所說的白玉緣由大致上說了一遍。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這五片白玉背後,竟然隱藏著一件陰陽家大宗師風樸子的絕學。


    「怪不得。這就可以解釋,為何四五年前端木蓉便來到此處,為何鬼穀定要與神都九宮合作!」劉畢雙手一拍,言道:「定然是為了破解風樸子藏在梅花黑盒中的絕學了。」


    「神醫端木蓉、月神烏斷,」方更淚推敲道:「兩人都是風樸子的嫡傳弟子,本領已如此高強,真不知風樸子前輩在梅花黑盒中藏了什麽?讓萬壑臨淵馬水近如此推崇,而他本人向回去卻又舍不得呢?」眾人沉默中,荊天明突然叫道:「原來你早就知道端木姑姑在此了,卻一直瞞著我!」


    「是又怎樣?」劉畢鐵青著臉,「你不是也沒告訴我白玉的秘密嗎?」


    「白玉不過是物品。」荊天明吼道:「端木姑姑可是人啊。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人啊!怎麽會一樣?」


    「你沒坦誠,我也沒告訴你。有什麽不一樣?」劉畢也不客氣地吼回去,「有本事的話,就別在這兒跟我大呼小叫!去證明珂月是清白的啊!叫她來跟大夥兒解釋啊!」劉畢言語中滿是譏諷,「來跟大家解釋解釋,她是如何擊倒我跟八卦門辛姑娘?如何不小心地撿走了白魚玉墜?又如何不小心地交給了鬼穀穀主?還能是一清二白的正派人士啊?」


    「你……」


    宋歇山等人見荊天明、劉畢抓住對方,似乎又要打起來,連忙出言阻止。「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何況你們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異姓兄弟嗎?有什麽歧義,大夥兒說開了不就好了嗎?」麵對眾人苦口婆心地勸慰,荊天明、劉畢兩人卻別過頭去,誰也不肯低頭。方更淚無奈,隻好說道:「如今夜已深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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