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相逢以來,辛雁雁一直把眼前這貌美女子視為妖邪。以來這女子既然是神都九宮的掌門人,必定跟月神烏斷、神醫端木蓉這等人脫不了幹係。再者珂月行止詭異,言談也甚是無禮。是以,辛雁雁心中一直認為即便珂月會武功,其武功隻怕也好不到哪裏去,就算她的武功比自己好,也定然絕非正派一流。豈料方才珂月與那周妄剛一番相鬥,所使劍招自己雖不曾見過,卻是大開大合,氣度從容,端的是名家風範。


    其實珂月所使的,乃是正宗三十二路臨淵劍法。隻是陸元鼎、周妄剛等人畢竟年歲都還算輕,高石然死於八年前,其後馬少嬅隨紫語而去,深居簡出,這套臨淵劍法在江湖上便極少展露。珂月方才連使了「平地挑雁」、「庭前旋馬」、「傍花隨柳」三招,招招之間運轉如意,毫無間隙,隻因她並不拘泥於劍法招式,隨性綜合並用,這才使得三招在旁人眼中竟然渾然天成,恍若一招。


    辛雁雁眼見珂月劍來到胸前,第一個反映便是驚呼出聲:「荊大哥救我!」


    非但荊天明沒想到,在場眾人中也無一人料到珂月與周妄剛單挑時,竟會調頭來攻辛雁雁。荊天明不意珂月取勝之後竟突下殺手,驚駭中不假思索擋在了辛雁雁身前。


    珂月牽牽嘴角,長劍輕驀地前刺。


    荊天明直臂騰身,伸掌拍向珂月劍柄。


    「虛招!」掌至半途,便驚覺珂月不過是虛晃一招,劍鋒鬥轉已朝他迎麵而來,饒是荊天明武功再佳,機變靈敏,雙腳淩空卻無處借力。


    「荊大哥!」辛雁雁又是一聲驚呼。


    珂月雙眉又是一緊,手下卻是不鬆。白劍淩空向前,似欲在荊天明身上穿出一個透明的窟窿。卻見荊天明身子騰空竟能陡然側翻,他兩腳尚未沾地,心念已如電光火石般地一閃:「錯了!這也是個虛招!」


    果然落下地來轉身瞧去,珂月右手長劍雖指著荊天明的方向。身形卻猶如浪潮急退,左手探出,看也不看便抓向辛雁雁的脖子。


    珂月這八年來師承烏斷、端木蓉和董婆婆三人,雖然自己本身算不上天賦異稟的練武奇才,腦袋也稱不上是絕頂聰明,卻足足承襲了「隨心所欲」四字真諦,加之她與生俱來不拘成規的靈活個性,又有董婆婆此等世外高人的悉心調教,八年下來,使招變招竟已至奇異莫測之境。她方才手使臨淵劍法,腳下踏杳冥掌法的步數,這純係靈機應變,就連自己都無法預測自己,更莫說旁人了。


    辛雁雁雖有名門武功根底,卻哪裏能夠擋避?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又是一聲驚呼:「荊大哥!」幸好荊天明見機得快,早已縱步跨越,一麵打攪:「使不得!」長臂驟伸一抓一拉,拿住了珂月的握劍右腕將其帶開。珂月反掌回拍,荊天明伸掌對接,二人雙掌相交啪地一聲,隨即向後躍開。但隻憑這一下,荊天明已感覺出珂月的內勁如海濤般澎湃,隻是不如自己的內力綿密,他滿臉讚佩之色,心中卻不免有些惆悵:「阿月如今已不在需要我來保護了。」


    珂月處心積慮想要強奪辛雁雁身上的白魚玉墜,方才與荊天明一對掌,已知今日此事難成。


    「原來你畢竟是心向著你的拙荊。」珂月冷冷說道。


    「不不!」珂月簡單的一句話,就將荊天明釘在了地上不能動彈,「我沒有。阿月!你要那白玉,我去替你討來了便是,何必為難別人?」


    辛雁雁驚嚇之餘聽得此話,原本滿腔怒火又冒了上來,暗暗恨道:「這妖女如此毒辣,你還對她這麽好聲好氣!她要什麽你便給什麽嗎?什麽叫別人?誰是別人?」氣歸氣,這些話卻一句也無法當眾罵出,兩眼怒視著荊天明和珂月,對掌門師哥陸元鼎說道:「師哥,我們走吧!」便轉身離去。


    珂月瞄了荊天明一眼,說道:「你拙荊走了,還不追去?」自己卻提劍縱步,倏然間已朝另一個方向飄出丈外。


    荊天明想也不想,連一眼也沒有回頭望向辛雁雁,立即運起輕功,追著珂月去了。


    辛雁雁跟著師哥陸元鼎後麵,邊走邊聽得身後傳來荊天明的大聲呼喚:「阿月!阿月!」耳聽得那聲音離自己愈來愈遠,很快地便再也聽不見了。她這才停下腳步,轉身凝望,心中一陣氣苦,不覺怔怔地掉下淚來。


    月光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疾風也似地奔過黃野大地。前麵的那個影子疾行如電,後頭的人影緊隨不舍,誰也沒有說話。


    珂月停,荊天明就停。珂月向前狂奔,荊天明便也向前狂奔。


    她喝水,他也喝。她吃飯,他也吃飯。她挨餓,他也挨餓。她休息,他也休息。


    唯一不同的是,珂月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但荊天明卻無一時將他的眼神離開過珂月。


    「他為什麽不開口說話?」


    「他為什麽不叫住我?」


    「他跟那辛雁雁到底有什麽關係?」


    「荊大哥荊大哥荊大哥……救我。」想到辛雁雁如此親昵地叫著荊天明,珂月心中更是思潮洶湧,「我呸!幾日前他刑場救人,救了這麽多儒家底子的性命,可是個如假包換的大英雄啦。大英雄……我呸!狗屁英雄!」


    「那辛雁雁……臭丫頭……人家可是名人之後哪。一口已個荊大哥地亂叫著,什麽名門……我呸!狗屁名門啦。」


    「可這麽已來,狗屁英雄加上狗屁名門……可不是王八配綠豆,門當戶對了嗎?臭丫頭腦子雖然迂腐了些,卻已然對他用情頗深,隻不知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唉,這人從以前對感情之事便傻頭愣腦……我想這幹嘛?他們倆人如何,又關我什麽事?」她忽然意識到內心深處,某個冰封已久的東西正漸漸消融瓦解,頓時一陣惱恨,把牙一咬,腳下更益發加快了起來。


    「開口說話啊,傻瓜!」荊天明心中也是千頭萬緒,他尾隨著八年未曾相識的珂月,腳下片刻也不敢停,眼中卻滿是依戀之情。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著荊天明,「說話啊!叫住她啊!」


    「我知道該開口說話,可是要說……阿月,這八年你去了哪裏?」


    「問這個幹什麽?先說對不起,笨蛋!」


    「對!先說對不起。對不起!阿月,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誰不會說啊。不會說點兒別的嗎?」


    「阿月,你……」


    「你……你你……你怎麽樣你?講話怎麽支支吾吾的?


    「你……」


    「唉……算了、算了,隨便!隨便說什麽都好!」


    「你真好看。」


    「……」


    「你是呆子嗎?阿月長的天仙下凡一般的模樣,她自己不知道嗎?更何況‘真好看’算得上什麽稱讚?真好看?這三個字哪個白癡不會說?既然胸無點墨就別再獻醜了,再想想、再想想。」


    珂月俞往前奔去,臉上寒霜俞盛;荊天明卻是俞奔雙頰俞紅。就這樣兩人奔出了七個晝夜,卻是誰也沒有對誰說過一句話。二人一路思潮不斷,在寂然深夜裏奔過原野,穿經小林,進入鄉鎮,無聲無息地掠過戶戶沉睡人家,片刻間又已奔至郊外,沿著一條大河旁甬道往東北而去,但聽得流水涓涓,珂月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回頭。緊盯著他看。


    荊天明也止住腳步。瞪著她看。


    二人同時開口說話。


    「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珂月說的是……是那時在桂陵,荊天明硬生生趕自己走的那句話。


    「你累不累?」荊天明說的卻是……他沒有在腦海中先預習過,脫口而出的話。


    珂月一愣。「我本來不覺得累的。」珂月心想,「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不覺得很累啊。」


    她在背後,用右手手指輕輕地數著,「八年。八年了。八年了我從來不覺得很累。」又用左手手背,打算去接那剛剛泛起的淚珠,「我不覺得累。也沒有再哭過。」自從八年前離開桂陵城的那個夜晚就沒再掉過一滴眼淚的珂月,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麽了。


    「對。我好累。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字從珂月口中一個又一個的吐了出來。


    荊天明胸一緊。「這句話……」荊天明心想,「是那時、那個晚上,我對阿月說的話。」時間仿佛又回到八年前的夜晚,而非如今、現在的這個夜晚;仿佛哭著哀求的人是高月,而非是他荊天明……「我負她如此之深,也難怪她要惱我恨我了。總之無論如何,我非得求到阿月原諒我才是。」但心裏俞是想著要乞懇,平時隨便就能兜出一堆屁話的那張嘴卻忽然變得笨拙了起來。


    「阿月。你可以打我、罵我,就算在我身上砍幾刀也無所謂。」荊天明低頭望著珂月,說道:「無論如何都好。隻要你能原來那個我都好。我知道是我的錯。蓋蘭姑姑不是你殺的,是我誤會了你。」荊天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旦開口就如連珠炮一般,滔滔不絕:「是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不睬我。不要不理我。不要走!好不好?阿月?」


    但無論荊天明怎麽說,珂月卻一動也不動,她隻是一直盯著天上漆黑的雲影。


    我不累。


    她想著。


    我一點兒也不累。


    她想著。


    好奇怪,我為什麽會覺得想哭呢?


    她繼續等待。她不會讓眼淚掉出來。


    天就這樣亮了。珂月依舊沉沉地睡著。荊天明卻連眼都不趕閉上一下。他怕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珂月會拋下自己走掉了。若是那樣,這輩子,自己隻怕再也見不著她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珂月才揉揉眼睛,從草地上坐了起來。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睡過這麽痛快的覺了。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荊天明。荊天明雙目通紅,眼中充滿血絲。


    「你沒睡嗎?」珂月問道。


    荊天明搖搖頭。


    「真奇怪。」珂月又道:「你知不知道我們跑了整整七天?七天之間,都沒有睡耶。」


    荊天明點點頭。


    「那你怎麽不睡?啊!」珂月歡快的喊道:「我知道了!你怕我趁你睡著的時候跑掉,對不對?對不對?天明哥?」荊天明睜著兩隻充滿血絲的困倦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阿月,你剛叫我什麽?」


    珂月笑道:「瞧你,睡傻啦?我當然是叫你天明哥呀!」


    這轉變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荊天明忍不住又再確認一次,「你,你不生我的氣了?」


    珂月笑吟吟地回道:「氣什麽?」


    荊天明瞪大兩眼望著珂月,花了片刻方才慢慢意會帶眼前現實,頓時間一股快樂的激流衝刷過他原本有些昏沉的腦袋,他精神為之一振,驟然翻身跳起,大叫:「阿月!」


    珂月甜甜地嗯了一聲。


    荊天明又笑著大叫:「阿月!」


    珂月再甜甜地嗯了一聲。


    荊天明喜得幾乎想手舞足蹈起來,忍不住背過了身子,朝天、朝地、朝著四周黃野連聲大叫:「阿月!阿月!阿月!阿月!」


    珂月笑吟吟地望著他,拿起擱在旁邊的長劍站起來,一麵慢慢解開包裹長劍的布條,一麵朝著荊天明的背影咯咯笑道:「夠啦,傻天明哥,你叫好玩的呀?」


    荊天明仰頭哈哈大笑,轉過身來,臉色卻突然一變。


    太陽底下,一陣極為耀目的白光驟然而過,而珂月唇邊的笑意猶在,手中寶劍卻已抹向荊天明的脖子。


    荊天明本能地側身閃過一股直逼而來的寒氣,珂月又鬥轉劍尖繼續朝他咽喉、前胸、雙肩各處連綿進逼,荊天明尚未來得及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已被迫得左閃右避,練練倒退他隻能看見在一波又一波撲襲而來的劍光背後似有珂月的黃衫身形,卻始終瞧不清珂月手中的長劍,更遑論拆招還擊。珂月寶劍仿佛及集聚了所有白日之光般耀眼奪目,四下裏晶光如瀑,劍氣如虹。荊天明咪著兩眼,駭異叫道:「阿月!阿月!為何忽然動手?」但聽得珂月銀鈴般的笑聲回道:「動手還用得著為什麽?就憑我高興,不行嗎?」


    原來珂月連續跑了七天都還甩不開這個大冤家,心中早已憋足了氣——一半是氣荊天明,一半卻是氣她自己。到得第七天晚上,心中忽然有了計較,這才終於放到了大睡了一場,立意不足力氣來好好教訓荊天明。眼前荊天明躲的俞是倉皇,珂月的笑容便益發燦爛。嗤嗤聲響中,荊天明的衣領肩袖都已被劃破了數道裂口,他幾次和寶劍擦身而過,迭連遇險,危急當中不假思索,忽地翻天仰倒,伸足踢去,雖在視線不清的狀況下,這一足卻還是對準了珂月拿劍的手腕,竟是分毫不離。


    珂月暗讚了荊天明這聽風辨形之能,玉腕側翻避過足踢,揮起寶劍正欲刺向那躺在地上門戶洞開的荊天明,荊天明卻在一片光芒裏猛然瞧出個破綻,此刻間不容發,他想也不想便彈也似地滾滾騰起,伸掌朝珂月拍去。這一招由上而下直如餓狼撲擊,乃是於最不可能反擊之境絕處逢生的妙招,掌力狠惡至極,務求一舉反敗為勝,正是馬涼所授的功夫。


    珂月不意荊天明處於劣勢竟能忽然轉守為攻,大驚之下縮胸閃避,卻見荊天明不知為何,撲在半空中的身影卻陡然向後彈退。


    原來方才荊天明一掌發出純係本能,但他甫出掌便已暗叫不好:「我怎可傷了阿月!」這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在他腦中急閃而過,連忙抬肩縮肘,強行撤掌,這麽一來,等於將原本已然發出的掌力悉數送回自己身上,隻震得他五髒六腑翻攪悶惡,踉踉蹌蹌地倒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吐出一口鮮血。


    珂月一看荊天明吐血,登時也忘了以刀劍相向,心中掠過一陣疼痛不舍,下意識地便向前踏出了半步。


    荊天明瞧出她關心情切,心頭一寬,暗道:「是了,阿月定是在跟我鬧著玩,並非真要傷我。她從以前就愛找我過招,方才也隻是想瞧瞧她自己現今的武功和我相比如何吧?」他低頭看見自己身上被割出許多破口的衣服,擦了擦嘴角鮮血,嘿嘿一笑,抬頭對珂月說道:「好啦,阿月,這身衣裳都已給你切的稀巴爛了,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為了怕珂月太擔心,還故意做出一副很輕鬆自在的模樣。


    豈知如此以來,珂月倒以為荊天明先前是故意相讓,後來又假裝受傷之狀引她關注,她於無意間流露真情,不由得惱羞成怒,一張俏臉登時罩起寒霜,「哼!誰要你賣這個好?荊大俠的身手果然高明得很,裝喬做傻的功夫更是令人佩服。」


    荊天明不知珂月為何忽然變臉,隻得陪笑說道:「唉、唉,誰是荊大俠?這個人我不認識,阿月,你還是叫我天明哥吧。」


    珂月呸地一聲,冷笑說道:「天明哥是誰?這個人我不認識。看來今日珂月寶劍若不出鞘,荊大俠是不會認真當一回事了。」


    荊天明暗暗奇道:「這珂月寶劍不是沒有劍鞘嗎?」卻見珂月將寶劍交至左手,右掌握住了劍柄尾端,輕輕一抽,竟自那原已極細的一把長劍裏,又抽出了一根更細的黑色長劍,劍身劍頭皆圓鈍若棍。細如棒針。


    原來這珂月寶劍內陰外陽,以劍為鞘,外劍瑩白似玉,內劍潤猶墨,二者皆以奇石異礦經數年神法鑄造而成。白劍能反射日月光輝。黑劍確實毫不顯眼,專門用以擊、打、戳、點,攻敵穴道,斷人筋骨。雙劍若在夜晚合用。敵人的肉眼往往看不見那細如長針的黑劍;若於白日下同使,在白劍的光芒之中,敵人更是什麽也瞧不清楚了。


    荊天明見這兵器世上罕見,心中尚自暗暗稱異,珂月卻連聲招呼也不打便已揮動雙肩,驅身而上。「斷梗飄萍」、「淩風沾雪」、「落梅尋針」、「追雲逐鹿」,白劍所到之處竟如滾起層層光海般連綿不絕。荊天明在那光波中眯著兩眼連避連喊:「阿月!阿月!我剛才真是被你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怎說是向你賣好呢?咱們別打啦!再打我這身衣服都破光了,那可難看至極呀!」揚喊聲中,身上又已多了數道裂口,這回卻是劍劍刮皮割肉,隻差沒傷及要害,荊天明暗驚:「難道阿月真欲傷我?」冷不防,在一片光海中忽覺眼角有一物竄出,細如針線的劍棒正往他身前五大穴道如驟雨般急點而來,荊天明身隨意轉,好不容易才僥幸躲過了那黑劍的穴道攻擊,一口白劍又已自上頭急削而下,但聽得珂月的聲音狠狠叱道:「你還不還手!」


    荊天明原本在狼狽之中漸感悲傷,料想珂月終究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唯有任她出盡了胸中惡氣再說,這時聞得一聲嬌叱,登時猶如當頭棒喝:「我怎地妥當?阿月早已不是昔日的阿月,高手過招,我若不全力以赴,豈非若阿月所說的輕視於她?」當下定了定身,使出真功夫與之對陣。他跟隨那號稱「狼神爺」的馬涼多年,早已練得一身猶如夜郎野獸般的靈敏覺知之能,雖然珂月雙劍教人目所難測,但荊天明專注對將起來,驅避騰擊之間竟宛然能將珂月來招看得一清二楚。


    就看珂月手持雙劍,黃衫翩飛,荊天明赤手空拳,從高伏低,二人猶似一雙黃色彩蝶和一頭斑斕白虎在滾滾白光海中相鬥,轉眼拆過四十餘招。


    至此,荊天明已是滿身大汗淋漓,他雖已不存相讓之念,卻依舊是守多攻少。他自相救儒生的一場激戰以來始終沒能好好休息,加之先有蓋聶之死,後與珂月重逢,這般接連的大悲大喜最耗元神,七天七夜未曾閉眼地奔將下來,精神體力皆已不濟,方才自身回擊的那一掌,更多少受了點兒內傷。那珂月寶劍是何神物?尋常人在珂月左使臨淵劍法、右以長針擊穴的這套雙打之下早就沒命。她平時行走江湖,單憑一套杳冥掌法便已綽綽有餘,實是難得用劍,珂月黑劍更幾乎從不出鞘,荊天明在手無寸鐵又力竭神耗的狀況下,居然還能擋過四十餘招,已是千萬難得。


    這其中道理荊天明無意細說,珂月一時間也沒能想到,她隻道荊天明還在故意處處相讓,益發怒火中燒,忍不住厲聲叱道:「當真以為我不殺你嗎?」劍鋒鬥轉,狠下殺招,白劍驟如靈蛇奔竄般地左右急擺、自上而下,將荊天明周身籠罩。這招「不絕如縷」連綿不斷,將擊。刺、削、抹混合並用,敵人遇此厲害殺招已是避無可避,珂月寶劍的另一柄長針,卻尚能在這密密實實的劍芒之中尋出縫隙,與劍招同出,徑往荊天明右目戳去。


    荊天明眼看來招如此狠辣,實難破解,他若是不重創珂月,自己勢必非死即傷,登時不禁心中一涼:「阿月當真欲取我性命!」霎時間。隻覺萬念俱灰,索性立住了不在閃避,任由那劍雨長針臨麵而來,心中所執唯剩一念:「阿月、阿月,你若真要我以命相換,我豈有不給的?」誰知立了片刻,眼前那陣白花花的劍光卻頓時消散。


    荊天明凝目細瞧,之間黑白雙劍的劍端皆停在他身前寸許。兀自微微輕顫。


    珂月兩手一上一下地緊緊握著珂月寶劍,狠狠瞪視著荊天明那副視死如歸的神態,她心中萬般念頭交集奔竄,實在不比方才的劍招更有少緩,「他當真寧可不要命也不肯全力回擊?他寧可以命相還也不願傷我?他這是愛惜我?還是輕視我?他誠心如此,我原不原諒他?他負我如斯,我殺不殺他?」恍惚之間,腦海裏響起八年前荊天明的喃喃話語:「我不殺阿月……我不殺阿月……」


    這佇立雖然不過片刻,他二人卻仿佛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無聲的相互對視中,珂月終於力竭地鬆落了手中兩把兵器,緩緩向後退出三步距離,她坐倒在地,曲膝將頭埋如臂彎之中。


    四下裏一片寂然,珂月那纖細的雙肩在陽光下輕輕顫抖了起來。


    荊天明站在原地望著珂月,望著她不斷顫抖的臂膀。方才那柄長劍沒有刺到荊天明的身子,荊天明卻覺得心口一陣針紮似的劇痛;方才那跟黑真沒有戳入荊天明的眼睛,荊天明的兩眼卻不由得紅了。這次荊天明連對不起三個字都不再出口,因為那三個字已然無法負擔他的愧疚。


    如此過了良久,珂月才好不容易自臂彎中抬起頭來,她雙頰上兀自掛著淚滴,仰望著荊天明,怔怔問道:「荊天明,我究竟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珂月的表情像是剛睡醒過來似的,迷迷糊糊,幹幹淨淨。


    荊天明忽然覺得有點兒好笑,又十分心疼,他柔聲說道:「阿月,要踢要打要罵要揍,我隨你整治絕無二話。反正在你原諒我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是嗎?」珂月點點頭,呆呆想了一會兒,又繼續把頭賣回臂彎之中。不一會兒,珂月忽然撲哧一笑,抬起頭來了,她臉上淚痕猶在,這會兒卻咯咯咯笑得極為開心,拍拍手站了起來,執起地上兩把長劍,黑劍收入白劍鞘,白劍以長布條密密包好。


    荊天明見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忍不住好奇問道:「阿月,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珂月瞧他一眼,收起了臉上笑容。恢複平時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對荊天明說道:「剛才那句話可是你自己說的,隨我整治絕無二話。」


    「那還有假?」


    「好,那麽走吧。」珂月說完隨即動身往東北方走去。荊天明也不問她要去哪兒,隻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倆人走出沒多久,珂月一個回身,將手上那把珂月劍甩向荊天明,命他拎著,徑自邁步又行。荊天明一愣,驚訝問道:「阿月,你怎能隨便將自己的兵器交與他人?」但隨機轉念想到,阿月既然將兵刃交到自己手上,便是要對自己說,她不會拋下自己輕易離開。


    「這劍……」荊天明問道,「難道你平常並不隨身攜帶?」


    「麻煩死了,我懶得拿。」


    「你懶得……」荊天明好生錯愕,「如此寶劍,你不怕被人搶去了?」


    珂月冷笑,道:「劍上鑄了珂月二字,誰想替妖女使劍?幫我爭名嗎?要是你,你肯用嗎?」


    「一把鑄有你名字的劍嗎?」荊天明略略細想,不禁說道:「千肯萬肯。」


    「你變了。」珂月先是傻了一下,隨機叱道:「這般油嘴滑舌!也不知是在哪兒學的?如此看來,你與那辛雁雁結伴同行,沿路上必是……」珂月明明說到一半,頓時沒了聲音,隻是兩眼維持淡漠的神色繼續前行。荊天明吐了吐舌頭,一句話也不敢接。


    兩人結伴前行,雖說不上是心曠神怡,但荊天明相信隻要自己有足夠的耐性,定能取得珂月的原諒。隨著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來,荊天明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正在走回鹹陽城的路上。「是了。她必定是擔心她神都九宮的門人,所以要返回鹹陽與他們相會。」荊天明雖與珂月分隔八年,卻自信滿滿地相信他摸透了阿月的個性,他想:「其實阿月操太多心了,陸元鼎等人雖與她為難,卻不會傷害那些孩子們。至於風旗門的人便有些靠不住,但隻要雁兒在場,料她絕不會袖手旁觀讓人欺辱孩子的。」不知是不是跟在珂月後頭,心中又想到辛雁雁的緣故,荊天明一陣放鬆,隨即便感到困倦,但他還是打起精神跟在珂月後頭行走。


    珂月似乎對鹹陽城中的道路十分熟悉,隻見她目不斜視、腳下也無半點兒遲疑,隻管快步向前。打從天下一統,秦始皇稱帝後,便將全國富商全都遷來鹹陽,這些多得都要漫出來的錢與人,使得鹹陽城益發興旺。走到一條熱鬧非凡、店鋪林立的街道時,珂月突然停下腳步,伸手指著對街一棟樓房言道:「我們到了。這就是神都九宮在鹹陽的落腳處。」


    荊天明順著珂月所指的方向瞧過去,卻是一棟夾在藥鋪與酒樓之間,看來做工十分講究的氣派樓房。「這……這就是神都九宮在鹹陽的落腳處?」荊天明有點兒傻眼。以至於將珂月剛剛講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哇!你是怎麽弄得?你接下神都九宮掌門也才幾年時光。」看著那棟樓房,荊天明不可置信地說道:「這裏簡直比八卦門還要氣派。」


    「囉嗦完了沒?」珂月冷冷說道:「這兒便是我神都九宮的落腳處。進去以前,我好心再問你一次,還要不要跟著我?若是不要,你現在便可以走了。但若你跟我進去屋中,到時反悔也由不得你。」


    「我怎會反悔?」荊天明斬釘截鐵地回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跟著你。你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都隨便。」


    「話是你說的,我可沒有勉強你。」珂月嘴角上揚,甩手便走。


    「宮主回來了。」珂月剛剛走進門首,隨即有兩人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來。不同於那些彩色衣裝的少年少女、男孩女孩,這兩個漢子的衣衫皆是黑絲。兩人雖正對珂月,眼裏餘光卻直鎖住荊天明瞧。一名漢子下意識地抽動右手袖角。


    荊天明雖快步跟著珂月穿過回廊,卻沒有漏掉那漢子的動作。而且一眼便看穿那人想要遮掩住的東西——好多年未曾見過的鬼穀紋身圖樣。


    「宮主回來了。」


    「宮主。」


    「宮主。」


    荊天明跟著珂月又穿過三對黑衣漢子,這才來到屋子的後方。陽光炫惑人似得從天井灑下來,珂月進到這兒之後,仿佛鬆了一口氣,臉上表情也隨著陽光亮了起來。荊天明不露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屋後這兒似乎沒有那些黑衣人駐守著。


    「宮主回來了。」小孩聲音此起彼落地叫著,跟著從牆角、屋內跑出來的自然是紅兒、黃兒、綠兒、白兒,這些人都是熟麵孔了,荊天明看著他們湧向珂月,又摟又抱又叫又鬧地歡騰不已,不禁露出微笑,心想:「這哪像一門之主的樣子?倒是像大姐姐回家了。」


    「大家都沒事吧?」珂月一把拎起緊緊抱住自己的綠兒問道。


    「怎麽可能會有事?」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搶先答道。


    荊天明在心中暗暗叫道不好。這聲音的主人他已經八年未曾見過,而上一次見到她時,她正想殺了自己出氣。


    果然在篤篤的拐杖聲中,一個皺幹巴的老太婆走了出來。


    「丫頭,你走得到幹淨啊?」薑婆婆扯開她老邁嘶啞的聲音說道,「扔下一堆臭娃娃給我老婆子。這早晚才來問大家有事沒事?可好心的很哪。」


    「婆婆說的什麽話。」珂月放下綠兒,又抱起白兒香了一個,邊笑邊道:「那日若不是已聽得婆婆來了,我又怎會丟下他們單獨離開?」


    「好個臭丫頭。」薑婆婆又抱怨道:「你這是明擺著要婆婆幫你收拾爛攤子嘛。你也不想象,婆婆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婆婆照看這些小毛頭?他們啊一會兒這個肚子餓、一會兒那個要如廁,煩也要煩死人了!」


    「是這樣嗎?」珂月伸手摸了摸紅兒的頭,又對黃兒淺淺一笑,「其實啊,嫌煩的話,婆婆你別管他們呀。反正他們都認得路,又不會丟了。」


    「哼、哼。」薑婆婆似乎被這句話給堵住了,一時回不了口,隻好賭氣似得哼了幾哼。


    「好好好。」珂月笑道:「我知道您疼愛他們,別氣別氣。晚上我燒桌耗材給您賠罪。」


    「這個自然。」薑婆婆聽到有好菜可吃,眉眼這才舒開了些,但隨即又沒好氣地抱怨道:「好端端的又帶隻豬回來做啥?」


    「他才不是豬!他叫金元寶!」幾個小鬼頭異口同聲說道。


    「你才是豬!你們才是金元寶!」荊天明在心中對薑婆婆還有這幾個小毛孩暗罵,臉上卻堆起笑容打招呼道:「婆婆,好久不見了。還有你們這幾個毛……小朋友……」珂月見荊天明臉上表情猶如吃了黃蓮般苦,不禁想笑,但畢竟還是忍住了。


    那薑婆婆見荊天明與自己說話,壓根兒便不理睬,混當他死豬一頭,隻掉轉身去問珂月道:「婆婆餓啦。要下廚的話,快點兒。」


    「嗯。」珂月放下懷中抱著的白兒,又吩咐綠兒道:「去多弄點兒清水來,我來煮點兒白菜給你們打打牙祭。」


    那些少年少女、男童女童,聽了珂月這話都開心起來。「太好了!好幾個月沒吃過宮主煮的菜了。」紅兒自告奮勇道:「我這就去叫門口那幾隻大黑熊們去挑水回來。」說完便蹦蹦跳跳地去了。其餘的門人與董婆婆則跟在珂月身後往廚房裏擠。


    方才還吵吵鬧鬧的大廳,如今隻剩下荊天明一人。荊天明瞧著廳內擺設,這些成對成套的大木桌、青銅爐,俞看便俞是疑惑。「阿月便再怎麽有辦法,也無法在短短數年內,使神都九宮發展到這個地步。」荊天明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大木桌上,暗自推敲道:「方才門口那些黑衣人,分明是鬼穀的人。但鬼穀的人又怎麽會在神都九宮?又怎麽會對這些少年少女們畢恭畢敬、言聽計從呢?莫非傳言果然是真,鬼穀與烏斷早有合作?奇怪,真是奇怪。不過那個紅兒卻叫鬼穀那幾個黑衣漢子大黑熊,倒是形容的很貼切。哈哈哈哈。」


    不多時,廚房便傳來陣陣食物香氣。「嗯、嗯,好香!這是什麽味道?香得有點兒古怪……阿月她……」荊天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猛然站了起來,「唉啊,不好!」


    荊天明這輩子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好多好多年以前,阿月為了自己跑去下廚烹調出來的哪些「菜肴」,還有那時衛莊突然在暗夜來訪,阿月為了招待衛莊去泡出來的那杯「茶」。那些「菜」與「茶」的味道,說實在的,即使不是荊天明,隨便一人隻要嚐過或喝過,恐怕就永生都不會忘記那種「味道」。


    「不不不,我不能溜走。」荊天明拍了拍肚子,暗歎道:「幸虧已經有七八天的工夫都沒顧得上好好吃頓飯了,應該吃得下去才是。肚子啊肚子,你就再忍忍、再忍忍。」


    荊天明將心一橫。又坐了下來,隻等著廚房出菜。果然,沒多久工夫,神都九宮的八小童就紛紛端著大海碗、大菜盤,一個又一個地冒了出來。八小童都上都冒著汗,還有幾個臉上沾了黑炭,但人人都是眉開眼笑。


    四個少年、四個少女、四個男童、四個女童,總計十六個神都九宮的門人,加上董婆婆與珂月,再算上一個荊天明,共有一十九個人圍坐在四張大木桌旁。三十八張眼睛緊盯著麵前熱氣騰騰的十二個海碗、八枚大碟。


    每張桌上都放著珂月剛剛才做好的菜肴。大碟裏頭盛的是五香雞肝酥、酸棗釀藕,海碗裏裝的是陳皮砂仁老鴨、牡丹花粳米甜粥、糯米鯰魚湯。每樣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荊天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鼻子。他明明記得阿月的廚藝隻能用慘不忍睹時,哪些墨家底子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


    「哇!好香啊!」荊天明抽動鼻子,由衷讚道,「阿月,你好棒啊!」


    荊天明不知道的是,珂月廚藝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進步,都是因為蓋蘭的緣故。珂月無法忘記,當年在桂陵城中,蓋蘭曾那麽努力地想要教會自己下廚做飯。這八年來,隻要有空,珂月便下廚做菜。隻要呆在廚房裏、爐灶邊,仿佛便可以感覺到蓋蘭依舊在她的身邊。


    那八小童抓著筷子恨不得立刻開動。荊天明也饞涎欲滴,自是毫不客氣,一筷子便夾起一塊黃褐色的老鴨皮。鴨皮尚未送到嘴邊,便聽得珂月宮主開口說道:「且慢動筷!想來大家一定很疑惑,為什麽我會邀請荊天明荊大俠來我們神都九宮當座上賓呢?」


    荊天明放下鴨皮,轉頭望向珂月,顯然也很想知道答案。


    「咳。」荊天明輕輕假咳嗽一聲,自問自答道:「那是因為荊大俠他懂得一門絕世武功。這種武功哪。天底下隻有他一個人會。」


    「絕世武功?」綠兒問道。


    「會很稀奇嗎?如果不是很稀奇的話,我想先吃了鴨子再說。」紅兒說道。


    「不不不。」珂月阻止了紅兒,並用手示意大家全都放下筷子,「這是一門很難得一見的神功,而且啊,荊大俠非常的好心,他已經答應了我,要在大夥兒用餐前表演這門絕世神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我有嗎?」荊天明狐疑地望向珂月,「我會絕世神功?」


    「你有。」珂月向荊天明點點頭,又轉去向眾門人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之前荊大俠不是有用過一個化名嗎?」


    「我知道、我知道。」黃兒喊道:「他騙我們說他不叫荊天明,叫做金元寶。」


    「對」珂月讚賞似地歎道:「其實啊,他沒有騙你們。」


    「是嗎?」荊天明聞言瞪大了眼睛,「我沒有騙人?」


    「對,你沒有。」珂月順口又道:「那是因為啊,荊大俠他會的那門絕世神功,就叫做元寶功。所以江湖上有人不叫他荊天明,而叫他金元寶。」


    「是這樣的嗎?」荊天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有這個別號叫做金元寶?」


    「沒錯!」珂月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在江湖上頭有個外號。叫做『能屈能伸金元寶』。」


    「唉!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啦。我是有個外號,人稱『能屈能伸金元寶』。」


    「那太好了。」大概是覺得荊天明態度良好,又很配合,珂月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那麽現在就請荊大俠為我們露一手吧。」


    「嗯。」荊天明沉吟了一下,「宮主剛剛說那們絕世武功名叫?」


    「叫做元寶功。」


    「對!叫元寶功。那……這元寶功的特色是……」


    「對了、對了。」珂月挑挑眉毛。喜道:「荊大俠是要我先跟大家解說一下,免得等會兒他施展起這個神功,大夥兒沒辦法理解。這元寶功的奧妙就在……」


    「這奧妙是……」荊天明則忍著肚子餓,打起精神來問。


    「就是一旦施展起這種神功,哇!不得了!全身上下就像金元寶一般,任誰怎麽打、怎麽敲,就連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這……」荊天明咽了一口口水,苦笑道:「真……沒想到這元寶功有這麽厲害?」


    「就是有這麽厲害!」珂月拍手讚歎道。


    「好吧。那我就來施展一下這所謂的元寶功。」荊天明心想隻要能讓阿月消氣,隻好舍命陪君子。說著,雙手在桌上輕輕一拍,站了起來,走到廳中空曠處,拉開架式,問道:「那麽誰要來試試我這門元寶功呢?」


    「真有那麽神?」白兒有點兒懷疑地問道,向另外三人一揮手,「來幫我,我們試試。」


    「來!」荊天明看到珂月點頭認可,便對四個躍躍欲試的年輕人叫道:「別客氣!」


    其實根本不用荊天明說,這四個由珂月教出來的神都九宮少年,從來便不知客氣為何物。四人手中各抽出一條細鞭,頓時一擁而上。四條長鞭,顏色各異,材質亦各不同。長鞭在少年們的怪異步法中卷來,荊天明這才看清,紅兒手中長鞭是用牛皮與牛筋絞成、黃兒手上那條則是銅線與金絲相纏、綠兒的是麻線與人發混紡。而白兒手中那條則黑黝黝的根本無法辨識。


    四條長鞭,同時擊向荊天明右手手腕處。荊天明本能地欲閃躲,微微遲疑,還是讓鞭子卷住了。四人見鞭身糾纏住荊天明右手,不再進擊,竟是同時撒手。荊天明直到這時才發現四個少年所使之物,並非長鞭,而是細索之流。


    四個少年並不停手,纏住荊天明右手之後,咻咻咻又是三道細索撒出。四種細索在空中巧妙相會交纏,揉合成神都九宮的寶物「矯金索」,將毫不抵抗的荊天明輕而易舉地吊上了半天高。


    珂月見荊天明被四人吊在房梁上,笑吟吟地道:「聽說荊大俠的元寶功十分厲害,為免傷到我家小童們,隻好請荊大俠委屈一下,掛在半空中施展了。」珂月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荊天明的背,又道:「這『矯金索』是我神都九宮的神物,相傳連無影鬼都能捆住,最是堅韌無比,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荊大俠,您幫忙試試,看合不合用?捆起來結實不結實啊?」


    聽得宮主言下之意,四個少年便在珂月說話間,用那「矯金索」將荊天明渾身上下五花大綁,結結實實捆成顆粽子一般。白兒滿意地點點頭拎起長索,使勁一拉,又將荊天明往上吊高了半尺有餘。


    荊天明隻感覺連呼吸也難。但劍珂月臉上笑容滿麵,勉強掙紮道:「這……矯金索果然厲害,別說掙脫得了了,我連動動手指頭、腳指頭都難。」


    「是嗎?我們家的矯金索真有那麽厲害?」


    「厲害、厲害啊!隻有一事,宮主!如此已來,我既無法動彈,就不能施展什麽元寶功來著……」


    「沒關係、沒關係。」珂月露出淺淺個,半抬著頭,仰望著荊天明。荊天明隻覺得下方站著的珂月,明豔不可方物。這樣笑盈盈的一個美人卻忽然一拍手,嬌聲喝令道:「來啊!給我打!」


    「喔耶!」八小童一聲歡呼,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霎時間,無數的小拳頭、小鞋子、小膝蓋,如西北雨紛紛而至,朝荊天明渾身上下乒乒乓乓便是一陣亂揍瞎錘。


    初時還不算怎麽疼痛,荊天明隻覺到身旁有許多彩色的小人兒跳來躍去,有無數隻小手小腳往他身上亂戳猛拍,就愛那個他推來轉去,還有人幹脆一把撲到他身上,抱騎著蕩起秋千來,四下裏嬉鬧聲不絕於耳。但當八小童掏出小鐵錘之後,便不好受了。


    八隻小鐵錘照著端木蓉所教的點穴方法,專門照著穴道敲將下來。荊天明又被綁得如同粽子一般,隻覺得渾身火燒、穴道酸麻。「怪不得,怪不得她老說是什麽元寶功,再這樣打下去,我真的要變成一隻被踩扁的大元寶了。」荊天明拚了老命運氣、運功、衝開被點住的穴道,一個穴道解開,又有六個穴道被封住了,內力便是再強也不夠用。何況他之前為了追珂月已狂奔了七天七夜。不敢閉眼。此時,隻道珂月願意留自己在她身邊,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更無防備,卻哪知上了珂月的當。


    就在荊天明被餓得渾身乏力、綁得手足麻痹、吊得腦門充血、整治得幾乎便要昏死過去之時,珂月終於開口言道:「好了、好了。大家住手。再領教荊大俠的元寶功下去,一桌子好菜都要冷掉了。來吧,大家都來吃飯!」八小童玩興雖然不減,卻不敢違抗宮主的命令,紛紛收起小鐵錘,轉戰飯桌,幸好珂月所烹調的菜肴十分美味,吃上幾口之後,八小童便把吊在花廳上頭的玩具「荊天明」給拋在腦後了。


    八小童雖忘了照顧荊天明,但珂月可沒有忘記。她神清氣爽地走向荊天明,撕下他身上的一片衣袖,揉成了一團用力塞進荊天明嘴裏。順手一揚,便在他後頭、背心。胸口、手足,上下前後連點了五處穴道。荊天明連叫都沒有機會叫出來,便感到渾身麻癢難當。那種難過,自骨子裏直透出到皮膚上,要抓又抓不得,想喊也喊不出。


    「好極了。」珂月滿意地拍拍手讚道,「現在我要吃飯去了,荊大俠你便留在此處,慢慢施展你的元寶功吧。」珂月邊說邊悠然轉身離去,沒走幾步路,又回頭嬌笑道:「喔,對了,荊大俠,我聽人說這元寶功一經施展,至少也要一天一夜。不知是真是假?那我們便不等你,先吃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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