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蕁菱隨便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逃開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逃兵,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明明已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這一刻,她卻還是逃了。


    陸方青一時呆在原地,禮蕁菱最後的那一眼,那一眼是充滿了哀怨,還有其他的一絲情緒,很複雜,他也看不出來,隻是卻是讓他的心神震顫。


    蕭娘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禮蕁菱離去的背影,她心頭一陣淒然,而後竟是產生了一絲憐惜。


    很快的,店裏開始忙碌起來,陸方青也如同以往一般幫蕭娘的忙,隻是他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腦海之中總是會浮現出禮蕁菱最後的那一眼。


    陸方青明顯有些不在狀態,以往對陸方青一舉一動都十分在意的蕭娘,這一次卻好像根本就看不見似的,全部注意力隻是對著店裏的生意。


    直到夜晚,回到家中,陸方青卻是沒有再說多一句話,早早地便入了眠。


    明月是否也有自己的煩惱,在那空中飄浮,在那雲中穿行,這一夜的月光明滅,裏麵藏入雲朵之中,時而卻是露出晴空之上,似乎也像極了塵世中人心情起落。


    陸方青走回了禮府之中,夜深人靜,可是禮府的大門竟然絲毫未關,門外也沒有門衛,看起來有些奇怪,陸方青不由得想到了之前離開時禮秀鋒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隻要他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因為禮府的大門隨時都為他而敞開著。


    想到這裏,陸方青的心裏不由得一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過往四海為家,可是卻是第一次對一個地方有了眷戀,他邁步走了進去。


    禮府裏麵很靜,非常非常靜,所有人都去睡了,甚至就連守夜的人都沒有,這有些不同尋常,陸方青想了想,卻是向著內院走去,他像是沒有目的,可是目的卻又分明明確,穿過了一道道石門,走過了一個個院子,他來到了內院,腳步輕移,到了房前。


    這房間,是禮蕁菱的房間。


    讓陸方青有些意外的是,房間裏並非漆黑一片,而是有一點燭火輕輕搖曳,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禮蕁菱的聲音從房間裏麵傳了出來,道:“請進。”


    陸方青微一遲疑,卻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看到了此時倚靠在床頭的禮蕁菱,她身著輕紗睡衣,頭發披散,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便是站在門邊,陸方青也能夠清晰聞到,他心頭不由得一蕩,一股燥熱從小腹升起,他連忙壓住,一時不敢邁步。


    禮蕁菱卻是笑道:“先生,你來了,站在門邊幹什麽?夜寒風大,快進來吧。”


    看了看禮蕁菱單薄的衣裳,陸方青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而後將門給關上了。


    陸方青看著禮蕁菱,禮蕁菱也看著陸方青,兩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可是卻不說話了,氣氛不由得變得有些尷尬,陸方青輕啟唇齒,道:“我……”


    隻是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來,因為陸方青也不知道要怎麽說明自己深夜到禮府幹什麽,而且還跑到了禮蕁菱的房間裏。


    禮蕁菱卻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臉上躍起兩片淺淺的霞雲,道:“先生來了正好,蕁菱正好有事想要先生幫忙。”


    陸方青一怔,倒是沒料到禮蕁菱竟然如此沉著,而且她說的話也讓陸方青感到驚訝,不由得想著此時此刻,禮蕁菱會有什麽需要自己幫忙的,這麽一想,他心頭不由得有了一些猶豫,但還是道:“有什麽要我幫忙的麽?”


    禮蕁菱點頭,也不拐彎抹角,道:“先生,蕁菱隻有一個要求,想請先生為我畫一幅畫。”


    陸方青愣了一下,卻是不由得有些為難,然後道:“我已經封筆了。”


    禮蕁菱微微一笑,道:“先生不是也很希望自己可以重新再拿起畫筆嗎?”


    陸方青一怔,下意識裏看向自己的右手,此時右手有輕微的顫抖,那種顫抖的幅度很小很小,隻有他自己才能夠感覺得到,正如禮蕁菱所說的,那裏麵壓抑著渴望,渴望著能夠再次拿起畫筆。


    見陸方青不說話,禮蕁菱的情緒卻是低落,道:“先生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畫我呢?”


    陸方青猛地抬頭,看著禮蕁菱,而禮蕁菱雙眼黑白分明,深邃得令人害怕,她由溫柔地看著陸方青,卻是慢慢變成了狠狠地瞪著他,就好像是懷著深仇大恨,突然淒厲地喊了一聲,道:“你為什麽不畫我!?”


    “啊!!”陸方青驚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才喃喃道,“是夢……”


    隻是這個夢,太真實了,陸方青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夜已經很沉,現在已經很晚,萬籟俱寂,隻能聽到外麵有一些昆蟲的叫聲,但已是非常小聲,隻是陸方青此時很精神,卻是怎麽也睡不著了。


    他下了床,穿好了衣裳,輕輕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春天,萬物複蘇,隻是夜晚依然還是有些涼,陸方青緊了緊衣裳,才知道自己穿得還是少了點兒,但他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卻是怎麽也不想再回去多穿一件了。


    剛剛夢境之中的月色,似乎也是與現在的月色相差無幾了。


    白天時禮蕁菱離開的那哀怨的眼神,以及剛才在夢境之中所看到的禮蕁菱,眼中充滿了恨意,讓陸方青的心又顫了一下,他不由得喃喃道:“為什麽會這樣呢?”


    陸方青已經封筆,在他下定決心封筆的那個時候,便也給了自己一個新生的機會,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他並沒有能夠好好抓住這個機會,封筆之後,不管是禮蕁菱還是紀俠如,都希望自己能夠重新作畫,而他更是遇到了陶知然,那位老人因為自己的拒絕,隻怕心中很失望吧。


    這個時候,若是有酒,那就更好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陸方青想起了當初,李青鬆便曾經對自己說過,如果自己一心要追逐那個幻影的畫,那麽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把自己毀了,陸方青當時還不信,問李青鬆自己會怎麽毀了自己,當時李青鬆的眼中帶著深意,仿佛早就已經看透了一切,對陸方青說,那一天,他會無法再畫畫的。


    那個時候,陸方青是真的不信的,甚至覺得是無稽之談,因為在他那個時候看來,作畫便是自己的全部了,不管是作為自己的愛好還是作為自己的執著,作畫便已經是自己的全部了,他永遠都不會放棄畫畫,因為隻有在不斷地畫畫中,他才能夠找回當初離開了自己的那道身影,當時陸方青是這麽想的,可是現在呢?


    或許李青鬆離開禮府的時候,他便已經都知道了吧,陸方青不由得苦笑,喃喃道:“青鬆啊,全部都讓你說中了呢。”


    這些日子以來,在蕭娘店中幫忙,陸方青過起了另外一種活法,他也是變得越來越不像曾經的自己了,看起來似乎更真實,也更平凡了,可是沒有人知道,這種看著曾經的自己漸漸遠去,一去不回的感覺,真的很痛苦很痛苦,陸方青沒想到,放棄作畫,竟然真的會讓自己這麽痛苦。


    夢境中,禮蕁菱對自己說道:“先生不是也很希望自己可以重新再拿起畫筆嗎?”


    “我……”陸方青的聲音低沉,他看著自己的右手,此時此刻他的右手,微微顫抖著,顫抖的幅度很小很小,隻有他才能夠感覺得到,那種顫抖裏,分明帶著強烈的渴望,仿佛在呼喚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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