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好,吃過了午餐,在禮秀鋒的招呼下,陸方青、李青鬆以及紀俠如相攜來到內院品茶閑聊。


    這是一處閑逸之所,有茶有果,配有點心,棋於盤中,側有弦琴。


    李青鬆一來,禮秀鋒頓時便找到了聊天的對象,兩人都是極具才華之人,才思敏捷,下筆可成文,出口可成章,他們這一坐下來有很多話要說,這一點上便是紀俠如也時而跟不上他們的話題,而陸方青則靜靜坐在一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禮蕁菱將切好的水果送到陸方青身邊,陸方青點了點頭,隨意地吃了一塊,禮秀鋒見此,似是無意地道:“蕁菱,也給你俠如哥哥送些水果過來。”


    禮蕁菱一怔,看看紀俠如,在他的身邊就有一盤水果,於是提醒道:“俠如哥哥,水果盤在你邊上呢。”


    紀俠如本來是沒有看到的,這個時候經禮蕁菱提醒,他笑著點了點頭,將水果盤拿起,放在禮秀鋒和李青鬆也夠得到的地方,然後自己取了一塊。


    紀俠如沒有想那麽多,倒是禮秀鋒與陳淑瑤相視一眼後,微不可察地咳嗽了一下。


    紀俠如就算是天資聰穎過人,又哪裏懂得大人們之間這種彎彎繞繞,便也沒有想那麽多了。


    這個時候有下人前來,輕聲通報道:“老爺,夫人,西街的蕭娘求見。”


    禮秀鋒一怔,頓時便笑了起來,道:“蕭娘來了,那快快有請。”


    聽到蕭娘來了,陳淑瑤也有些驚喜,在下人準備退下時,她站起來道:“我去將蕭娘領進來。”


    禮蕁菱依然坐在陸方青身邊,看著陸方青神遊物外,想起昨天晚上她所聽到、所看到的場景,神色微黯,不過很快又回複了精神,端起茶來泯了一口,發現茶涼了,便讓一邊的下人換杯熱茶,同時把陸方青的茶也給換了。


    蕭娘提著一個食盒隨著陳淑瑤走進來的時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隻是這抹笑容在看到陸方青的時候便頓時漫延開來,不過她也未曾失禮,落落大方地給在場所有人都行了禮,而後將食盒打開,裏麵是她新製的糕點。


    禮秀鋒頓時笑道:“蕭娘來了就來了,還給我們帶來第一糕啊。”


    “兄長快別埋汰我了,隻不過是隨手製作的一些糕點,哪當得‘第一糕’之稱,諸位若是不棄可要多吃一點兒。”蕭娘笑著將兩盤糕點端上,轉過頭來看了看略微回過神來的陸方青,她將一糕點送了過去,輕輕喚了一聲,“先生。”


    陸方青微微一笑,淡然接過,道了聲謝,又道:“蕭娘怎麽來了?”


    蕭娘妙目連連,隻是看著陸方青笑了笑,便坐在陸方青身邊,道:“重陽節後也沒有多少事情,先前多虧先生幫忙,蕭娘才能完成那副模具,今天既是來探望先生,也是來感謝先生的。”


    對蕭娘所說的,陸方青隻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禮蕁菱卻是詫異地抬起頭來,有些後知後覺地道:“姨娘,你先前不是感謝過了嗎?”


    蕭娘張了張嘴,頓時有些窘迫,掃了禮蕁菱一眼,然後很嚴肅地道:“叫我姐姐!”


    兩人在一邊調笑,陸方青這個時候沒有再走神,看看糕點上麵的鯉,他的心頭微動,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而這個時候他也聽到了禮秀鋒和李青鬆都在說些什麽。


    “秦觀的一生十分坎坷,他所寫的詩詞,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記得當年蘇軾過揚州,也曾親自來探望秦觀。”


    “我記得秦觀寫過一首《夢揚州》:晚雲收。正柳塘、煙雨初休。燕子未歸,惻惻清寒如秋。小闌外、東風軟,透秀帷、花蜜香稠。江南遠,人何處,鷓鴣啼破春愁。”


    “長記曾陪燕遊。酬妙舞清歌,麗錦纏頭。殢酒為花,十載因誰淹留。醉鞭拂麵歸來晚,望翠樓、簾卷金鉤。佳會阻,離情正亂,頻夢揚州。”


    “原來青鬆兄也記得啊。”


    “總有離情別緒,這樣的詞往往能夠牽動心緒。”


    兩人同唱,聲音惋惋,使得在座諸人也不由得心起戚戚,一時間心頭略有沉重。


    蕭娘轉目,看到邊上放著一把琴,她目光微動,走了上去,手在上麵輕輕一拂,弦動而發出悅耳的聲音。


    禮秀鋒和陸方青的聲音頓時止了下來,他們看向蕭娘,隻見蕭娘款款坐在琴前,雙手輕輕拂起,擺在琴上,十指有如青蔥,細小綿長,輕輕地拂在琴上,指法靈動,引得悅耳聲響,低低絮絮,像是在述說著某一個故事,某一個情懷,而後,便聽到蕭娘輕輕淺淺地唱了出來。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蕭娘的歌聲清惋動人,字字句句之間滿是相思與愁腸,讓人靜思其哀,而就是這樣的似淺實深的悲傷情緒,完全吸引了陸方青的注意力,這一曲卜算子被她唱得是那樣的哀惋動人,曲調未轉,詞便已換,蕭娘目光一轉,從陸方青臉上一掃而過,深深凝視之後又往遠處飄去,似是在看著陸方青,又不像是。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別你登長道。轉更添煩惱。樓外朱樓獨倚闌,滿目圍芳草。”


    蕭娘眼中滿是愁苦,似是在追思,似是在追惱,心中有情,情卻難動,明明情深,可是卻無處訴說,像是在表白,可是這番深情誰又能夠聽得明白?


    李青鬆不由得深深地看著蕭娘,然後又看向了陸方青,隻是可惜的是,妾有情,郎無意。


    遺憾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蕭娘動了深情,隻是陸方青也動了深情,隻是蕭娘的深情不敢明說,陸方青的深情卻是虛幻。


    李青鬆這個時候不由得想,如果陸方青能夠與蕭娘走在一起,也許對他來說會是一件好事吧,可是他也知道,陸方青執著至今十六年,他是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放下的,難道看著他一次次地錯失幸福?


    李青鬆能夠看得出來的,禮秀鋒也一樣能夠看得出來,隻是他沒有說,過了許久許久之後,沉沉哀歎,一聲歎息打斷了琴音,蕭娘雙手輕輕撫在琴麵上,然後沒有再動,她微低著頭,還在那深情款款之中未能拔出,而同樣的,庭中安靜,可是眾人還是沒有從方才那哀惋動人的琴音當中掙脫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陸方青才當先打破了沉默,微垂下目光,然後站了起來。


    蕭娘抬起頭來看著陸方青,她的心裏有些緊張,有些期待,那難以言說的深情,通過琴音表達出來,她也不知道陸方青有沒有聽懂,也不知道陸方青有沒有發現,隻是她很期待著陸方青的回複。


    但陸方青久久不語,蕭娘的心頭便是七上八下,也不敢隨意動彈,頂著莫名巨大的壓力,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李青鬆看看蕭娘,終究有些不忍,於是開口問道:“方青,你在想什麽?”


    陸方青轉過頭來,他的目光幽深沉沉,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而後一字一頓地道:“南嶽有石,名曰三生,千年一世,歲月留聲。”


    字字珠璣,擲地有聲,那般深情,早已是豁盡了所有,傾盡了餘生,蕭娘的臉色一白,手不由得緊緊地攥在一起,現在她竟然希望,方才自己的深情,陸方青沒有聽懂,也沒有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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