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離在那水中擺了擺尾巴,那對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幾下,看著陸方青,再看看陸方青畫的那一幅幾可亂真的畫,極為人性化地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那畫中的鯉雖未完成,卻也讓它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生命力,那似乎是陸方青給它找的另一個同類,另一個玩伴,可是陸方青一直以來不是都在畫著自己的嗎?如果真的是畫著自己的話,那麽小離也搞不清楚了,自己到底是在這小水池中,還是在陸方青的畫中。


    過往這樣的目光讓陸方青感到很喜悅,因為這證明他的畫技已經達到了能夠暗示心靈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心源”之境,由心而發作畫自然重要,所作之畫能入觀畫者之心也是更加難能可貴的,不過現在陸方青卻顯然沒有留意到小離的目光,他的一雙眼睛就隻是盯著眼前的這幅畫,那畫固定在畫板上,就算是風雨襲來,他也無動於衷,他心中有一道強光,正在透過這重重黑暗,欲要看到、欲要將看到的世界展現,在自己的畫卷之中。


    造化!!陸方青正在一步一步,一筆一劃,想要跨入那一直隻能遙遙相望的、存在於虛無縹緲間的造化之境,隻是每次臨門一腳,便隻感到那門檻太高,遠不是區區自己一介凡人可以邁過去的門檻,所以每次都在這臨門一腳停下退縮,一直在那道強光指引之下,能夠看透黑暗,卻看不透那強光之中的光景,或許那個境界太過耀眼,他肉眼凡胎遲遲不能看清,不能靠近。


    可是這一晚的情況有些不同,那道強光在心間亮起,似乎正要為陸方青開啟那一道門扉,指引著陸方青前行,也不知是不是湊巧,隨著陸方青越是接近那道門扉,風雨便變得越急,雷霆轟隆,風夾帶著雨要卷進這小小木屋之中,似乎是想要將那不應該被創作出來的畫作毀於一旦,隻是可惜那扇窗戶並沒有對著陸方青,雨水雖然打濕了其他的畫作,可是卻對陸方青正在畫的那一幅無能為力,而陸方青對這天地之怒不管不顧,手下絲毫未停,一筆一劃勾勒,那幅畫已經漸趨完成,似乎也正因此,連老天也被陸方青的態度激怒了一般,驚雷滾滾,直打在人的心田。


    小離在水中遊頭晃腦的,越來越不安,它又躍出了水麵兩次,仿佛要提醒一下陸方青,可是一道驚雷狠狠地落了下來,就在屋子不遠的地方,它似乎是嚇了一跳,落回水中之後便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躍起,甚至沒有動彈。


    陸方青並沒有發現到小離的異常,現在的他已經幾近瘋魔之狀,他的手執著畫筆,執著著一筆一劃隻落在那畫紙之上,隻是他的雙眼蘊有神光,此時眼中所見也隻有那指引著自己作畫的強光,一步一步堅實地邁動著自己的腳步,離那個終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於,老天再也忍無可忍,一道驚雷準而又準地落在了木屋之上,屋裏一陣天翻地覆,屋外狂風暴雨也沒有來得及撲滅那突起的火勢,火焰迅速地燃燒到了裏屋來,屋內都是紙張布簾、幹柴燭火,很快火勢便長了起來,而偏偏外麵的風雨漸小,似乎有意要讓這一場火更盛起來。


    屋子裏著起了火,因是雷火,火勢起得更快,沒有多久陸方青便已經完全被包圍了起來,這個時候小離再也無法冷靜了,它躍出了水麵,一次又一次,可是陸方青依然無動於衷,他仿佛沒有看到這周圍的火焰,他的心還完完全全沉浸在那一張紙張上,一筆一劃,心神已經完全沉溺了下去,將自己的安危也都完全置之度外了。


    這幅畫,是陸方青在那道強光的指引之下,是在這種莫名其妙沉入了無盡的執著之中,偶然走上了那條通向造化的道路上,一筆一劃畫了出來,驚動了這片天和地,隻要讓陸方青從這種狀態下清醒過來,那麽這場災難便可以結束,可是這場火雖然燃燒了起來,可是還是沒有能夠阻止陸方青的畫筆,電光再閃,在這短暫的光亮中,這幅畫中的鯉,似乎對著陸方青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之間,一道小小的閃電閃了進來,繞過了陸方青的腦袋,從他的頭頂斜射進來,從那張畫紙的中間穿過。


    陸方青的手在那個時候輕輕顫了一下,眼中的光芒瞬間消失了,眼前的這幅畫上燃起了火焰,迅速地向四邊漫延過去。


    毀了。


    陸方青也說不清自己此時是怎樣的心情,他身子搖晃了兩下,感到一陣眩暈,然後他倒在了地上。


    屋子裏的火並沒有因為畫毀了而熄滅,屋外雷聲陣陣,可是風雨已經漸小,這場火還在越燒越旺,老天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發了怒火之後便不再去理會怒火造成的結果,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了,可是陸方青此時倒地昏迷不醒,小離緊張地越出水麵,一次次地發出叮咚的落水聲響,可是這樣的聲音還是不足以將陸方青給叫醒,他依然毫無反應。


    知道勞而無用,小離落回了水裏,安靜了下來,吐出了幾個小小的氣泡,那模樣似是在凝神思索。


    風雨漸歇,可是雷霆乍動,一聲接著一聲,連貫著,顯得越來越急,仿佛在這裏還有著什麽事情將要發生,而這事情並不被這片天地容許,所以再一次驚起了天威。


    雷霆仿佛要打入陸方青的精神中,將他四分五裂,他皺了皺眉頭,勉強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四周的火焰,正向著他的身體漫延過來,要將他吞噬,他使著勁想要動一動,可是身體就連動彈一下都辦不到,竟然完全沒有了力量,他暗自苦笑一聲,沒想到自己要在這裏離去,在這地方沒有人煙,隻怕自己離開也沒有多少人知曉,悄無聲息的。


    但小離怎麽辦呢?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候,甚至可以說在這種求生無望的絕境之時,他腦海之中卻閃出了這樣的一個想法,掙紮著看向小離所在的小小的水池,在那裏有它的身影,被他從祁連山黑河邊上帶回來的那尾鯉。


    隻是在這個時候,陸方青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那小小的水池邊上一道白光忽地閃過,與屋外的隆隆雷聲作響,凝成一線,從那白光之中走出來一個赤裸的少女,那肌膚如白雪,細膩白淨,那手如柔荑,皓腕凝白霜,雙腳如冰,潔如蓮花,步步走來,步步生蓮,隻是不管自己怎麽看,卻還是看不到她的容顏,雙眼雖睜,可是卻看不到上半身的位置,甚至那雙手雙腳也在他的眼前變得模糊,隻感覺到一陣清涼氣息撲麵,淺淺的如同蓮花一般的香氣,輕微地入鼻而來,然後,陸方青便失去了意識。


    隻是到了他醒來,便再也找不到那尾從祁連山黑河邊上陪著他一直作畫至今的鯉——小離了。


    靜夜之下,涼風習習,月光淡淡地照在那淺淺的一灣水池裏,紀俠如不由得往那池中望,隻是沒有能夠看到一尾鯉,讓他莫名感到有些失望,有些心酸。


    “對我來說刻骨的經曆,在你們聽來或許隻是一個故事,甚至一個帶著神幻色彩的夢,但我認為那不是夢,如果那是一個夢,又是誰在那荒無人煙的地方將我救起,將我帶離那一片火海?”陸方青的話語沉沉,一字一句刻骨銘心,“我一直在尋找著小離,尋找著她,至今已經十六年,隻是她再也不曾出現在我的世界裏,再也不曾出現在我的畫裏,但我相信隻要我一直畫下去,直到我達到那個境界,哪怕再一次觸犯天威我也一定要畫,這樣的話終有一天她會回來的,她會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畫裏,再一次對我眨眼睛,對我說當時沒有能夠對我說出來的話。”


    這一夜,眾人沉浸在陸方青的悲傷裏,那悲傷如酒,經久而醇,聞之可醉人,沉默中那情思百轉,不管那一個故事、那段屬於陸方青的經曆,是真、是假、是夢、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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