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對待朋友當真無可挑剔,打那天起,他便一直鍥而不舍地勸說蘇芒放棄和西門吹雪決鬥。


    比起決鬥,蘇芒覺得這件事的性質更像是“單方麵被西門吹雪毆打”。強製任務已經完成,她並不介意泄露自己的秘密,反複和陸小鳳申明她真的不會死。西門吹雪雖是劍神,也不可能瞬間湮滅她的意識,她有足夠的時間申請返回碧落天。


    陸小鳳一開始當她故弄玄虛,後來當她胡說八道,就是不肯相信她所言乃是事實。蘇芒知道自己說的話過於無稽,也不怪他,每天隻是無奈地和他磨著牙。


    某一天,陸小鳳重新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蘇芒笑道:“我聽說西門莊主言出如山,說出的話絕不會收回。倘若我真的後悔了,陸兄有辦法讓他收回前言麽?”


    陸小鳳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經曆,先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胡子,然後才苦笑道:“其實沒有,不過就算你不去,西門吹雪也沒那閑心出莊追殺你,甚至未必會和你計較,最多覺得你言而無信,不配用劍而已。”


    蘇芒被這答案噎了一下,笑道:“所以陸兄寧可讓我被劍神如此厭棄,也認為我不該去履行這場約戰?”


    陸小鳳道:“我認為你根本不該提出這場約戰,死人永遠沒有機會再拿劍了!”


    蘇芒並不想把話題繞到“我死不了”“你憑什麽死不了”“因為我是下凡的天仙”“你有多遠滾多遠”的死循環中,想了想又笑道:“難道我真沒有資格挑戰西門莊主?”


    陸小鳳正色道:“有,正因為有,反而壞事。你的劍法已自成一家,不在任何一位成名的劍道高手之下。否則以你的年紀,西門吹雪會讓你多練幾年再來。”


    蘇芒輕輕哦了一聲,笑道:“那……恕我直言,我若是個男人,陸兄還會不會如此強烈的反對?”


    陸小鳳愣住,他從未往這方麵想,蘇芒一問,頓時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敢於挑戰西門吹雪的人雖不太多,也不算太少,比如峨眉派三英之一的蘇少英,再比如海外飛仙島的白雲城主葉孤城。無論挑戰者實力如何,陸小鳳都認為這是一種極為愚蠢的行為,西門吹雪的劍法無情無性,縱使他有心留手,也往往收不回來。


    敗就是死,練武數十年,何必浪費在必死之戰上?所以陸小鳳阻止過蘇少英,阻止過葉孤城,他從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麽人“應該”去挑戰西門吹雪。


    但他們邀戰之後,陸小鳳就不會再幹涉,因為男人應該對自己說出的話負責。


    至於女人……


    蘇芒含笑看著他,陸小鳳長長歎了口氣,歎道:“可你並不是男人,男人和女人終歸不同。”


    蘇芒笑道:“是嗎?不過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也是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陸兄何苦非要我收回說過的話?仗著自己的性別年紀毀諾,讓人家不和我計較,這種事我可不會做。”


    陸小鳳啞然了幾秒鍾,立刻又懶得理她了。


    他們終於來到江南。


    花滿樓一向獨居於江南小樓之上,因為他喜歡獨居的清靜,也借此讓關心他的人相信,他一個人真的可以過得很好。陸小鳳不怎麽相信蘇芒的醫術,路上問了她一萬遍打算如何醫治,當然,蘇芒連“我會回到天上去”這種鬼話都說得出來,也怨不得別人不信。


    而且陸小鳳在這件事上極為細致審慎,當真是把花滿樓的眼睛當做自己的眼睛對待。他送信給花滿樓相約見麵時,輕描淡寫地說帶了位精通醫道的朋友,順路幫他看看眼睛,轉身就威逼蘇芒事無巨細地跟他說清楚。


    蘇芒不勝其煩,索性把準備好的回天丹拿出來給他看。


    陸小鳳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憑這一枚小小丹藥,就能治好二十年的痼疾?”


    回天丹算是碧落天中等級最高的那一檔,蘇芒身上也不過就這麽一顆,若非陸小鳳和花家說好,治愈後便可拿到錢,她才舍不得用出去,聞言笑道:“那你覺得應該怎樣?”


    陸小鳳道:“號脈?金針?藥敷?有些大夫還會用小銀刀……”


    蘇芒冷笑道:“我倒是想用金針紮你幾下。你把這枚藥給他服下,自然會好。就算沒好,你們不也沒損失什麽?”


    陸小鳳冷冷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是用計釣我上鉤,騙我把□□送給花滿樓吃?”


    他終於成功氣倒蘇芒一次,蘇芒瞪了他一眼,淡淡道:“還給我,你若弄丟了,我可沒地方找第二枚去。”


    說笑歸說笑,兩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花滿樓已在小樓中相候。他給人的印象的確如同原著描寫的那樣,如春風拂麵,花香沾衣,很難想象會有人不喜歡他。


    從外觀上看,他的眼睛完好無損,絕不像是一個瞎子,隻有最親密的朋友才會發現,無論外界光線怎樣變化,他的瞳孔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盡管他外表動作均與常人無異,終究還是目不能視。


    蘇芒走進小樓的時候,刻意把腳步放至極輕,她輕功本來極好,疾奔時輕捷如飛鳥,慢行時可在荷葉上行走。然而,這能令陸小鳳露出讚賞表情的輕功,仍然瞞不過花滿樓的感官。


    花滿樓和陸小鳳敘過了舊,準確無比地轉向她,笑道:“這位一定是你說過的神醫朋友了,想不到輕功也這麽好。”


    蘇芒頓時慚愧起來,亦笑道:“過獎了。”


    花滿樓愣了一下,微笑道:“原來神醫是位姑娘。”


    蘇芒很少有化妝打扮的心思,幾乎不用脂粉,花滿樓並未聞到香氣,竟沒想到她是女子。


    陸小鳳在旁吐槽道:“我沒說她是神醫。”


    蘇芒覺得,如果碧落天中有以眼殺人的絕技,她這次回去八成就換了。她一邊幹笑,一邊給陸小鳳使眼色,陸小鳳本就為這事而來,也不耽擱,道:“蘇姑娘有一種藥,說是對眼睛很有好處,你服下試試?”


    花滿樓笑了。陸小鳳與他相識多年,起初對他的眼睛唉聲歎氣,覺得十分可惜,隔三差五就弄些靈丹妙藥來逼著他吃,後來發現真的藥石罔效,才漸漸減少了這種瘋狂的舉動。想不到今天不僅故態複萌,還帶了個姑娘過來。


    他並不認為眼睛複明與否很重要,但他永遠不會拒絕朋友的好意。


    所以,花滿樓隻是略帶歉意地對蘇芒笑了笑,道:“何必這麽著急。”便從陸小鳳手中接過了回天丹,吞服下去。


    陸小鳳看上去比花滿樓緊張一百倍,一個腦袋幾乎湊到人家麵前,緊盯著人家的眼睛。


    蘇芒忽然想起俞岱岩服用優曇仙花後的痛苦模樣,也有幾分擔心,但她和花滿樓素不相識,不可能像陸小鳳一樣湊過去,隻能站在一旁看著這兩位的表情。


    花滿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了很長時間,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臉上淡淡的微笑已經變成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驚喜。他本是個感情內斂的人,這種驚喜已能說明很多事情。


    一反常態的人當然還有陸小鳳,陸小鳳麵對玉羅刹時尚能談笑自若,此時聲音卻在發抖,緊緊抓著花滿樓,急道:“怎麽樣?到底怎麽樣了?”


    花滿樓凝視著他的臉,忽然笑道:“陸小鳳的四條眉毛,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他竟還記得向蘇芒深施一禮,道:“多謝姑娘。”


    陸小鳳大叫一聲,足足蹦起了一丈多高,等落到地上,又大笑著抱住花滿樓,把他拋向空中。蘇芒被他狂喜的態度感染,也不禁笑出聲來。她殺過不少人,也救過不少人,卻很少見到陸小鳳這麽強烈的真摯感情。


    最初的歡喜之後,她倒覺得有些後悔,自覺不該以滿臉疤痕的毀容狀態見花滿樓。以花滿樓的人品,怎麽都該找十個絕代佳人來排隊等候,讓他一睜眼就看到這世界的美好。


    這些話說出來未免太沒意思,她隻是笑問道:“眼睛有沒有什麽不舒服?陡然見到強光,很容易損傷視力。”


    花滿樓微笑道:“沒有。”


    他對目盲一事淡然處之,不代表他不感激蘇芒,習慣了黑暗,更不代表不向往光明。這樣的恩情憑言語無法報答,他也不打算把感激耗費在言辭上。


    蘇芒看出他的想法,笑著開解道:“花公子其實不必謝我,這隻是一樁交易而已。花家已經付過錢了,你並不欠我什麽。”


    陸小鳳是她和花家之間的中間人,花家應下這樁交易,按照蘇芒的要求,準備了十萬兩黃金的實物。若她所言是實,陸小鳳自然會帶她去放置黃金的地點,將報酬交給她。這個過程乃是在瞞著花滿樓的前提下進行,他此時方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小鳳慨然道:“你就當我之前說的話都是狗屁好了,我實在不該懷疑你。”


    蘇芒笑道:“言重。”


    她醫好花滿樓的眼睛,花家的謝禮隻重不輕。十萬兩黃金落入她空間之後,離萬梅山莊之約還有四十天左右的時間,她便留在了花滿樓的小樓中,專心致誌地衝覆雨劍法的等級。


    四十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她一心練劍,硬是從第五層衝到了第七層,眼見離等級和熟練度刷滿還剩最後一層,這一層竟然無法突破,數字的顏色亦變成了與其他武功不同的灰紫色。


    卷軸提示為升級條件不足,並未給出更多的提示,蘇芒嚐試了數天,試了許多辦法均不奏效,隻好作罷。她隱約猜到這種等級極高的武功可能與悟性有關,但是究竟如何,還要等回歸碧落天才能確定。


    花滿樓聽說她打算和西門吹雪決鬥,驚訝之下,屢次好言相勸,也是勸她放棄這個約定,但蘇芒又怎肯放棄這難得的機會,注定要辜負他的好意。陸小鳳聽花滿樓開口,在旁沒好氣地諷刺了幾句,言道有勸她的精力,還不如陪她多過過招,說不定還能自西門吹雪劍下逃得性命。


    時間一天天過去,約戰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陸小鳳好人做到底,親自把她送去萬梅山莊。而花滿樓竟也去了,蘇芒總也算是他的恩人,他不願目送蘇芒去送死,自己卻滯留江南無所事事。


    一路上,梅樹越來越多,冬將盡,梅花卻未落盡,西門吹雪就在梅林之中,等候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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