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西郊,浣花溪畔浣花劍廬。


    掌門人蕭西樓和夫人孫慧珊坐在正廳上,任憑小兒子蕭秋水站在麵前,把這次出門惹下的禍端,一句一句地講給他們聽。他們臉上的神情很是高深莫測,卻幾乎沒有插過話。


    “是……我們殺了十九人魔中的鐵腕人魔傅天義,然後路上又殺了血影僧魔,他一心要報殺徒之仇,我們也沒有辦法……”


    蕭秋水身旁站著唐柔、鄧玉函和左丘超然,個個帶傷,大義凜然地站在蕭氏夫婦麵前。他們是蕭秋水的結義兄弟,也是蕭西樓的子侄輩,自然有難同當。


    蕭秋水停頓一下,看看父母的臉色,豁出去似地指向站的離他最遠,身佩長劍,容貌斯文清麗的少女,大聲道:“這是我們新認識的好朋友,蘇芒蘇姑娘。她殺了佛口人魔梁消暑和暗殺人魔戚常戚,還有飛刀狼魔沙千燈也是被她逐走的,若不是她,孩兒今日就回不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唰唰移到蘇芒蘇姑娘身上。


    蘇芒左臂上還纏著繃帶,向蕭西樓和孫慧珊露出一個她能露出來的最甜美的笑容。


    如果按最後一擊來算,這四個神魔全都死在她劍下,因為她的任務是護送蕭秋水,所以每次都匆忙搶殺敵人,希望能把權力幫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是蕭秋水又怎麽可能讓她背負這黑鍋,對外的說法還是該誰殺的就是誰殺的。


    她不怕權力幫,卻很怕浣花劍派的掌門人為避禍把她驅逐出去。護送蕭秋水的任務尚未完成,萬一人家開口趕人,她難道要死賴在蕭秋水身邊?


    “不怕權力幫”這個說法看似初生牛犢不怕虎,她卻是真的不怕。


    在她看來,所謂的天下第一大幫,最多不就是少林丐幫青衣樓那樣子?得罪他們的確很難辦,可也沒必要如喪考妣。


    何況,是權力幫不放過他們,不是他們不放過權力幫,人家幫派裏的高層幹部一路上偷襲暗算,極盡卑鄙無恥之能事,他們這是正當防衛,連激|情殺人都算不上呢!蕭秋水都不害怕,武功抵得上十個蕭秋水的她又怎會怕。


    可她現在的想法已經有些改變。


    蜀中唐門,浣花蕭家,合稱蜀地兩大勢力,本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此時蕭西樓和蕭夫人神色木然,整個正廳中的氣氛緊張到接近凝固,哪有一點兒應有的氣勢威風?權力幫一定是個超乎想象的可怕對手,才會讓這兩位武林前輩如此失態。


    她忽然覺得很抱歉,自己任務結束之後就可以走人,一了百了,蕭家呢?


    “其實人都是我殺的,”她毫不遲疑地開口,“不信的話可以驗傷,我的劍有些特別,刺出的傷口一看就看出來了。如果權力幫找上門來,就跟他們這麽說吧,冤有頭債有主……”


    蕭西樓斷然截斷了她的話,“夠了!”


    不過要走人的話她可能還得拉上蕭秋水她對蕭家頗有歉意但還沒到要犧牲自己的地步……


    蘇芒沒有機會說下去,因為蕭西樓竟然笑了起來,朗聲道:“康兄,朱大俠,這件事與你們毫無關係,你們請回吧,他日蕭某幸存,必當登門拜謝。”


    康兄是“觀日劍客”康出漁,他的兒子康劫生也是蕭秋水的莫逆之交。朱大俠是“鐵手鐵臉鐵衣鐵羅網”朱俠武,六扇門三大神捕之一。蕭秋水帶著潑天大禍回歸家門的時候,這兩位正在劍廬做客,一個坐在蕭西樓對麵,一個坐在蕭夫人對麵。


    蕭西樓出言逐客,卻沒有一個人動彈。任他再三相請,康朱二人始終巍然不動。


    朱俠武端坐椅上,一聲不吭,康出漁道:“蕭兄,你當咱們是什麽人了!這事兒咱們聽見了,便與咱們有關,在這裏,誰也脫不了關係。”


    朱俠武開口,問的卻是蘇芒:“權力幫的人跟著你們到劍廬來了?”


    蘇芒老老實實地回答:“應該吧,他們幾個輕功不行。就算能甩開,他們知道蕭秋水是浣花劍派的子弟,逃也沒有用,而且我們不是還占著上風嘛,就沒怎麽逃。我覺得如果十九神魔都是這種實力的話,也沒什麽可怕的……”


    “人魔。”蕭秋水糾正道,十九神魔在外人口中,一向被叫做十九人魔。


    鐵腕神魔手下有兩大得意走狗,一個是“凶手”,一個是“無形”。凶手早有悔意,卻無力脫身,自願死在蕭秋水劍下,無形則是秭歸的捕頭何昆,蕭秋水一行人找他帶路去巨石亂灘,準備與鐵腕神魔決戰,何昆臨陣突然發難,暗算對主子威脅最大的唐柔。


    蘇芒和唐柔比較說得來,大半時間都站在他身旁。千鈞一發間,她抽劍削斷了何昆的刀,冰魄劍隻要慢上一分一毫,死的就是唐柔而不是何昆。


    她先救了蕭秋水,再救了唐柔,回劍廬的路上又救過鄧玉函和左丘超然。蕭秋水已把她當成自家兄弟,言語中也不再保有初見時的客氣。


    十九神魔四死一傷,這邊的五個人都受了輕傷,的確是他們占了上風。


    康出漁道:“那十九人魔的實力究竟怎樣?”


    蘇芒道:“以我們遇到的五個人為例,單打獨鬥全部不是我對手,我一個人可以對付兩個,他們四個可以對付一個。”


    她的態度很平靜,既不自矜也不害怕,因為她本來就既不自矜也不害怕。那些人裏,弱一點的和何太衝差不多,強一點的和空性差不多,連個玄冥二老都沒有,有什麽好怕的?打贏了何太衝,又有什麽好驕傲的?


    但她同時也有些心驚,若在金庸世界中,十九神魔每個人都堪為一方掌門,這樣的實力卻隻配做權力幫的地區經理,執行上麵交代下來的決策。他們之上還有八大天王和三巨頭,可能還有三巨頭的直屬精英部隊,那些人的實力定然極強,強到蕭西樓要逐走至交好友的地步。


    蘇芒近乎無禮地打量著朱俠武和康出漁,前者一張臉如鐵鑄般毫無表情,後者卻向她慈祥地微笑著,並無半分受到連累的不平意態。


    她垂下了眼睛,聽到唐柔沉穩地說:“我已傳信給我們家裏的唐大,或者幾天內就會有人來。”


    康出漁道:“我可以去請幾個朋友,辛虎丘最肯助人。”


    唐大是唐門在外的代言人,有代唐門老太太當家作主的權力,唐柔的武功是唐大親傳,他絕不會棄唐柔於不顧。鄧玉函身後有海南劍派,左丘超然身後有左丘世家,朱俠武是六扇門三大名捕之一,蕭西樓和康出漁名列當世七大名劍,交遊更是廣闊。


    本來死寂下去的氣氛又活泛起來,每個人都在出謀劃策,忽然之間,權力幫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怕了。蕭秋水看看父親,再看看他的康伯伯,苦笑道:“恐怕來不及,他們每次追上來的速度都很快,有時候甚至能夠搶在前麵堵住我們,一定有信鴿之類的傳信方法。”


    他們與權力幫的仇怨起於路見不平,權力幫屬下在秭歸龍舟賽中公然作弊,欺辱船夫,蕭秋水拔刀相助,惹出背後的鐵腕神魔。本來是尋常的行俠仗義劇情,卻一發而不可收拾,錦江四兄弟絕不低頭,權力幫也不會顧及他們的身家背景,雙方死掐起來,終於禍及整個浣花劍派。


    可憐蘇芒中途還試圖和對方講道理,當場被友方和敵方同時譏笑為天真。


    她和蕭秋水本無交情,隻是因為任務才和他們綁在一起,但權力幫如此霸道蠻橫,她也沒有好辦法,隻得一臉晦氣地跟著砍人。


    由於她武功遠勝蕭秋水等人,後期反而成了權力幫的重點對付對象,暗殺手段層出不窮,縱然她打點精神,竭盡全力地應對,也還是中了沙千燈的一飛刀。


    然而,越臨近浣花劍廬,權力幫的攻勢就越緩和,蘇芒明知這是甕中捉鱉之計,仍得硬著頭皮闖進陷阱之中,接受和蕭家一起被一鍋端的命運。


    她對援軍不抱信心,並不全然因為蕭秋水的解釋。更重要的是,六大門派為謝遜和屠龍刀就可以撕破臉皮,此刻性命攸關,就算這是另外一個作者寫的書吧,那些俠義正道英雄好漢真會不畏生死地湧上門來幫忙嗎?


    她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隻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浣花劍廬是個風景極為優美的所在,不輸給胡青牛的蝴蝶穀,莊院布局錯落有致不說,種植的花木也極有品位,真是個寧靜幽遠的世外桃源。然而平靜的表麵下隱藏著獠牙,浣花子弟的劍法絕非虛有其表,若真把這裏當做桃源,定會吃上大虧。


    這種經營已久,鳥語花香的地方,被毀掉真的很可惜啊……


    鳥語……?


    她猛地抬起頭來。院子裏草木茂盛,隨時都有不同種類的鳥兒在啼叫,她進來的短短幾分鍾路程內就聽到了好幾種,但現在廳外竟是一片死寂,像碧落天一樣,毫無生氣的死寂。


    “毫無生氣”四個字在心頭掠過,蘇芒二話不說,拔劍掠出門外。


    武俠片已變成恐怖片,眼前滿地都是屍體——鳥的屍體,全部被人斬斷了腦袋,身首分離,淒慘無比地躺在地上。屍體體積雖小,卻有接近百隻之多,看上去觸目驚心。


    蕭西樓康出漁二人緊跟在她身後,看到這副場景,也驚呆了。


    蘇芒的驚訝迅速化為冷笑,神情譏諷。教父能把馬頭砍下來送到製片人的床上,權力幫卻隻能扔一院子死鳥,要嚇人的話,這點手段還不夠看。


    蕭西樓拾起一隻鳥屍,瞧了瞧創口,低聲道:“這些都是被人一劍斬斷的。”


    蘇芒冷笑道:“揮劍斷飛鳥,這點本事我也有啊,不過我辛辛苦苦把劍法練到這個地步,可不好意思用來殺鳥嚇人。”


    康出漁麵色鐵青,蕭西樓輕咳一聲道:“是孔揚秦的三絕神劍,難道他投了權力幫?”


    孔揚秦也是七大名劍之一,劍法走的是“劍斬”的路子,能斬飛鳥,也能斬奔馬。蘇芒並不知道這人是誰,卻被三絕神劍的名字觸動心事,悄悄拉出卷軸,看了一眼名單,皺眉問道:“三絕神劍?那麽他是……三絕劍魔?”


    十九神魔一大半身份成謎,就算蕭西樓身為浣花劍派掌門,對權力幫核心成員也知之甚少,但是人家的名號既然就叫三絕劍魔,那多半就是孔揚秦了。


    蕭西樓與康出漁雙眉緊蹙,忽然,月洞門咿呀一聲打開,兩名家丁神色張惶地奔了出來,一見蕭西樓,忙叫道:“老爺,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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