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從腳底到頭頂炸起一個大冷戰,被掐住脖子似的抽著氣。管衝的臉刷一下漲得通紅又變白,眼看就要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叫,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別叫,別動!誰動蛇咬誰!”一句話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隻見風少遊一手扣住明小蘇,一手架住就快往地下癱的魚快,從牙縫裏低低出聲:“我們沒進過林子,別驚動它,它就不會把我們當敵人。”


    管衝亦是雙腿發軟,不敢亂動,心裏又是慶幸,又是惱怒。


    又讓風少遊在金鈴麵前出風頭了!


    一群人都釘在原地一動不動,氣也不敢喘,隻有眼珠子跟著那條從半空垂下的大蟒轉來轉去。它半昂起身子,泛著死光的小眼睛盯著他們,蛇信子“噝噝”探查著空氣。半晌之後才以一種毛骨悚然的方式蠕動著碗口粗的身體,慢慢隱入了上方的樹冠。


    風少遊屏息靜氣地感受著,他還不會熟練地調動五感,高燒也一直沒有退下去,就隻能拚命地集中注意力,捕捉著上方樹葉磨擦過軀體的聲音、鱗片一張一合的節奏、跟隨那身體蜿蜒的冰冷腥膻氣……


    漸漸地他對五感的控製力像是比之前要熟練一點了,他甚至有餘力注意到蛇背上明顯的抓痕——誰傷了它?風少遊腦中一閃而沒的念頭。


    直到再無一絲動靜,他才低低出聲:“沒事了,快走。”


    大家沒人敢抬頭細看,同手同腳地蹭過這一片區域。沉默地快速移動。有個孩子終於忍不住,小耗子般“吱——“一下哭出了聲,這才泄下了眾人繃著的一口氣。每個人都汗濕重衣,被林間的陰風一吹更是控製不住地哆嗦。可誰知道這林子裏還藏著什麽,誰也不想一屁股坐上一個巨型蛤蟆或蟒蛇,所以硬是沒人敢坐下休息。


    “我們,我們還要往裏走嗎?”有人顫聲問。


    高大的樹木上纏繞著層層藤蔓,枝葉纏繞成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黑色影子。隨著風向幽幽擺動。連風聲聽起來都像不懷好意的怪笑。


    風少遊看看虛脫的明小蘇、蒼白的魚快,咬了咬牙說道:“這次就算了吧,大家都這個樣子了。我們畢竟還有十四天……”


    “還沒碰到岩魁,就要做縮頭烏龜,跟你那沒用的信蠱真是般配。你自己要做縮頭烏龜,可別拉上我們。”管衝的勇氣本來消耗得差不多了,聽了風少遊一句話又被勾起了火,死也要撐住麵子。“躲了一條不起眼的小蛇而已,這裏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他朝著風少遊猛地揮了一下手裏的木棍,木棍帶起風聲。


    風少遊自得了信蠱之後,原本就五感極強,風聲未至,已經退了一步。這洞中地勢險峻,坑坑窪窪,他這一步恰好落空,當時身子一歪,就往下滾去。


    風少遊被燒得昏頭昏腦中,隻覺得身體在不斷地往下、往下,不斷地碰到堅硬的石頭上,“嘶——”那是衣裳被掛住了,扯破了。然後地勢稍緩,滑溜溜的也許是苔蘚,尖利的刺狠狠紮進他的身體——那應該是荊棘。


    而上麵已經亂成了一團,驚叫聲四起:


    “少遊!”


    “少遊!”


    “風少遊!”


    莫說魚快、明小蘇,就是往日和他關係一般甚至疏遠的,也都提起了心眼。


    管衝也手足無措,扯著嗓門直嚷嚷道:“我還沒挨著他呢——你們、你們可都給我看清楚了!他是自個兒掉下去的,我可、我可沒——”


    魚快和明小蘇都惡狠狠地瞪著他,魚快甚至握拳朝他揮了揮:“要是少遊有個三長兩短——”


    “別吵——聽!”金鈴忽然出聲,魚快不服氣,正要反唇相譏,被明小蘇一把拉住:“聽!”


    “——神木——”底下的人顯然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我——找到神木了!”


    “我——找到神木了!”


    第三次聲音傳上來,孩子們終於騷動起來。


    “是少遊嗎?”


    “沒錯是風少遊!”


    他們互相確定著,喜氣洋洋,也不知道是為風少遊安然無恙慶幸更多,還是因為找到了神木的興奮更多。


    管衝瞥了瞥嘴,大聲嚷嚷道:“其實我早就發現神木在下麵,瞧你們都沒看見,才故意把風少遊打下去的。”


    金鈴噗嗤一笑:“我們下去吧。”


    風少遊這一路滾下去,草木都被他壓平,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亂七八糟,但是好歹也能夠指引這些孩子找到他:伏倒的荊棘藤蔓背後是一片空地,要仔細看才能看出是一塊不甚規則的平台。


    柱子一般鍥入地麵。底下也不知是瘴氣還是潮氣,一片雲霧升騰。大小不一的平台排成一條“石橋”向前延伸,那石橋的盡頭——


    豁然開朗。


    整個洞穴都在發光,光聚成幾束,像天上的銀河沿著洞頂蜿蜒下來,孩子們定睛看時,卻是幾棵粗壯無比的巨樹,像紮了根一樣嵌在岩石裏,貼著洞壁攀上高處。巨樹枝條上覆著苔蘚,纏著藤條,長著蘑菇,還開了花,這些苔蘚,蘑菇,藤條和花有亮的,有暗的,明明暗暗,整個洞穴都浸在一種冷調的光芒裏。


    視線再往下移,就能見巨樹下的小樹——當然這個“小”隻是相對而言,其實這裏每棵樹,都比鎮上的屋子要高,它們聚木成林,林中也有無數的藤條,蘑菇,和苔蘚,明明滅滅的光芒,仿佛是樹林的呼吸,光的洪流在樹梢與樹梢之間,樹梢與樹根之間,樹幹與樹幹之間流轉,宛若低語。


    “這、這就是神木啊!”雖然在蠱院裏風少遊已經看過神木的繪影,但是真正看到神木,這種視覺的衝擊力,依舊讓他震撼。


    其他小孩,大都是滿麵呆滯,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一棵也許自開天辟地以來就已經存在的樹,光年輪都足以讓人驚歎。


    “都傻了?”最先跳出來打破這個氣氛的自然還是管衝:“那我先上了——都看好了,誰都別和我搶!”


    說著,管衝向風少遊瞅了一眼:“膽小鬼,你就在旁邊乖乖看著吧!”


    “小心!”風少遊本要勸他別妄動,聽到這擠兌的話,登時不再說下去,把頭扭到一邊,臉上露出憐憫的神態。


    啪!


    忽然間,一道黑影抽起,空氣中傳來炸裂的聲音。


    眾人心頭一顫,都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風少遊雖然別過眼,可清晰的五感,依舊感覺到,破空而起的黑影,直接劈在管衝的臉上,而後聽到管衝一聲慘叫。


    “啊……血……”是管衝捂著臉在慘叫,估計是臉上被抽出了血痕。


    簌簌……


    然後,像是樹上所有枯枝敗葉都有了生命,化為箭矢,漫天都是黑影在飛竄,把管衝厚實的背影遮了個嚴嚴實實。


    管衝的慘叫一聲一聲傳出來,聽得“石橋”這邊的孩子個個麵色慘白,卻隻有風少遊能夠“窺見”其中情形:


    那是一種全身血紅的鳥,個頭並不太大,鋪天蓋地飛下來也不知道有幾千幾萬,要仔細看才能從它們寬大的翅翼中看到尖細的頭顱,雪白的獠牙,背後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管衝正是被它們的尾巴抽得慘叫連連。


    風少遊並不知道這些血鳥叫當扈——管衝是知道的,他昨兒晚上回家,管大同就告訴過他,神木上棲息著無數當扈,但是聽歸聽,親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他揮舞著木棍左衝右突,卻怎麽也擺脫不了這些當扈。手臂和臉上被抽抓出的口子雖然不致命,但鮮血淋漓十分駭人。


    這些傷口的形狀……像是在哪裏看見過?在一側旁觀的風少遊心裏想。


    “你已經被這些怪物包圍,躲避逃竄是沒用的。”感知到管衝捂著臉亂竄,風少遊忍不住提醒一句。


    “什麽怪物?這叫當扈!我可是要成為蠱師的男人,我才不會逃,隻有你這種得了無用信蠱的膽小鬼才會逃!”管衝本已極度恐懼,可一聽到風少遊的話,就不由得怒火上湧。


    他可不能在金鈴麵前輸給風少遊!


    管衝怪叫著一拳揮出,居然打飛了一隻,但是更多的當扈盤旋著俯衝下來。


    “老子跟你們拚啦!!”他發出一聲大吼,把木棍在身前舞得風車一般,不管不顧地向著神木衝去。


    “小心腳下!”風少遊叫道。


    “就不聽你的……啊……”管衝大叫,眼睛卻不由得往下瞟去,這一看差點沒嚇死,原來他已被逼到了石台邊緣,就要掉下去。


    當扈的攻擊愈發瘋狂,展開翼膜猛撲擊管衝的頭臉,管衝在驚恐之下一腳踩空,搖晃了兩下,慘叫著栽了下去。


    沒人再驚叫,所有人都被雷劈了一樣愣在當地,眼珠子都瞪得快掉了出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風少遊也嚇得腦子轟一聲響。雖然這管衝處處與他作對,彼此相看兩厭,但也沒恨到想看他慘死當場的地步,這隻是蠱師之路的第一步考驗,難道大家都要折在這兒?


    一股惡臭幽幽從下方雲霧中傳來,比起泥潭的臭泥黑水,這味道真是曲折離奇百轉千回,臭到了極致還泛著點兒腥,泛著點兒甜……一隻手突然冒出來死死抓住草皮,接著是胳膊、腦袋,管衝慢慢順著岩壁爬了上來。遍體鱗傷之外,他滿頭滿臉都糊著黑綠色的不明物體,那臭味硬是把幾個上前想扶他的孩子逼了回去。


    “不……不高,底下是軟的,都是……屎,屎……”他兩眼一翻,終於昏了過去。


    再沒人敢往石橋上伸伸腳,當扈在空中示威似地盤旋呼嘯,確定沒人越雷池一步,才慢慢飛回了樹冠棲息,與枝葉融為一體。


    沒人背得動管衝,就算背得動也不想沾染一身當扈糞。最後是大家合力采集了些藤條充當繩索,橫拖倒拽地把他拉出了山洞。


    聞訊來接人的管衝母親當場就哭了出來:“這不是坑死人嗎!這不是要人命嗎!兒子咱回家!咱們不當蠱師了!”


    剛有點清醒的管衝恨恨地擠出聲音:“別說喪氣的話!這點傷算什麽?我要是弄不活本命蠱,這輩子就算白活!”


    管衝家的馬車遠去了,孩子們也垂頭喪氣地散去。明小蘇蹲在地上,從岩縫裏接了些清水清洗被熏得睜不開的眼睛,嘴裏咕噥著:“掉過糞坑的人,這輩子確實也不算白活了……媽呀我的眼睛!”


    風少遊歎口氣抬起頭,看見金鈴正一個人遙望著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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