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金鈴的身影單薄,神情似乎帶些悲傷。察覺到了少遊的目光,她回頭黯然道:“雖然沒有岩魁,但是有當扈在,咱們也靠近不了神木。”


    “好在還有時間。”風少遊這樣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對呀,還有時間。”金鈴笑了笑,這口氣,卻有些敷衍,像是並不相信,時間能給他們帶來什麽轉機。


    她點了點頭要離開,風少遊忽然叫住她,衝動之下脫口而出:“金鈴,你……你為什麽想要成為蠱師?”


    金鈴眼中波光閃爍,臉上依然是恬靜的笑容:“秋老師說過的,我可以走出鎮子,從此出入貴人場合,有個好前程。”


    “你呢?少遊?你的願望是什麽?”金鈴溫柔地望向他。


    風少遊閉緊了嘴唇,眼睛卻不由自主瞟向森林入口。


    他沒有馬上回答,有些願望不能輕易說出口,尤其是遠超過自己本份的願望。


    所以開口時已非他心中所想——


    “自然……也是為了有份工作,有個前程。”


    金鈴微笑著和他對視,兩個人的距離極近,卻又好像極為遙遠。


    雖然親眼目睹了當扈的威勢,可事關本命蠱的成活,這群少年蠱師誰也不敢懈怠,不甘放棄。有人察覺到了擇蠱式後自身的變化,開始有意識地利用這一點。


    第三天,拿到“織蠱”的孩子把一個織得歪七扭八的布袋紮在竹竿上,做成一個簡易“捕鳥網”進入森林。剛踏上石橋時還算順利,呼呼作響的捕蝠網真的網住了兩隻當扈。但接下來當扈的戰鬥隊列閃電般集結,尖牙利爪迅速把網兜撕成了碎片。他帶著傷痕累累的胳膊和折斷的竹竿哭著跑了出來。


    第四天,本命蠱是“漁蠱”的少年捕了一簍鮮魚,一口氣衝進森林深處,把魚撒向天空吸引當扈,想要趁亂接近神木。但從樹冠深處撲出的當扈數量遠超想像,他帶來的那點魚瞬間就被瓜分一空,沒吃飽的當扈越發窮凶極惡,他最後把魚簍套在頭上才逃出了包圍。


    這幾天來,風少遊也一直到地下森林查看,憑借著信蠱感受那兒的信息,再參考先前失敗的小夥伴的法子,想找出一個完美的方法。


    第五天。


    在地下森林入口,風少遊擰著眉,仔細思索著,耳邊時不時傳來其他小孩的低語。


    “管衝又來了。”


    “不知道他這次能成功不。”


    “走,過去看看。”


    風少遊抬頭望去,見到休養完畢後的管衝,再次駕著馬車過來,臉色有些陰沉,嘴唇也閉的死緊,還扛著一個大布袋。


    “等著看吧,這次我一定要取得神木樹脂。”管衝也看到了風少遊,走過來賭氣似的哼了一聲。


    “祝你成功。”風少遊真心道。


    “哼。”管衝別過眼進了地下森林,等到了神木前麵的那段石橋,才放下布袋,從裏麵掏出了武器——不是棍棒刀子,而是一整張灰黃色的牛皮。他有的是力氣,展開沉重的牛皮迎風一抖,“唰啦”一聲銳響披上了肩。


    看到管衝拿出麻繩,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自己裹進牛皮中,風少遊眼中不禁一亮,好似想出了些什麽。


    “這能行嗎?”有人在問,“當扈那麽多,黑壓壓的嚇死人,就算用牛皮裹住了身體,也衝不進去啊。”


    “或許他能成。”風少遊低聲道。


    咣……管衝踏上石橋,像座小山一樣。


    “嘶……”當扈的魔叫也同時炸開。無數黑影從樹冠衝下,團團圍住管衝,尖長的尾巴向管衝抽打下去。


    嘭嘭嘭……


    牛皮護甲厚實而又堅韌,當扈抽在上麵,隻發出嘭嘭的響聲。更有好幾隻當扈撞擊力道太猛,把自己撞暈了,直挺挺落在石橋上。


    管衝亦是揮舞著拳頭,裹著厚實牛皮的雙臂,揮起來像是掄著兩柄鐵錘,舞的獵獵作響,將一部分當扈生生擊飛。


    “嗡嗡……”風少遊腦袋要炸,這是信蠱接受到管衝跳動閃躲的震響。


    他感受著信蠱接受到的信息流,管衝已衝到了神木近處,接著臨空躍起,死死抱住了樹幹,將右手上方的一根嫩枝扯斷,往蠱環上亂戳。


    可他的本命蠱環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風少遊麵露苦笑,這個管衝有點焦急了,新生的嫩枝哪裏能分泌樹脂?


    “快劃破樹幹。”風少遊大喊,有點為管衝的腦子著急。


    這時,那被管衝撞散的當扈,再次合攏抽來。


    管衝愣了愣,顯然也被自己本命蠱環沒動靜給弄懵了,手中的嫩枝,在當扈的抽打中,輕飄飄地掉落。


    被管衝撞散後,當扈似乎也知道抓不穿牛皮,改用尖尖的利爪勾住牛皮拉扯。


    密集的當扈群起而扯之,有排山之力,管衝登時被扯離了神木。


    “樹幹裏才有樹脂,快劃破樹幹!”


    風少遊的喊聲再次透過密集的當扈傳來。


    聽到風少遊的話,管衝下意識的想抓破樹皮,卻從青苔上滑開,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他腦袋猛地往前一頂。


    一口咬在樹幹上!


    這一嘴咬的極深,撕下一長條的樹皮。在樹皮的撕裂處,晶瑩如蜜的液滴滲出,欲落未落地掛在樹幹上。


    饒是在石橋外,風少遊也聞到了陣陣清苦的藥香。


    “快把蠱環摁上去。”感知管衝又陷入懵態,風少遊急著喊道。


    管衝大吼一聲,提起全身所有力氣,把右腕的蠱環往晶瑩的液滴上按去……


    “沒聲音了。”


    “管衝不會出事了吧。”


    在石橋另外一端,眾孩子們無法透過密集的當扈看到管衝的身影,隻是此刻聽不到管衝被扒皮般的慘叫,不由得都有些心慌。


    風少遊的臉上,卻掛起了笑意。


    “哈哈……”


    就在一群少年議論紛紛之際,石橋上再次響起隆隆的腳步聲,一個雄赳赳的高大影子背對著黑暗走出來。


    是管衝還活著。有少年在驚呼!


    管衝身上的牛皮已經布滿了爪痕,邊緣也撕得破破爛爛,麵罩也耷拉在額頭上。他如此狼狽,臉上卻是紅光滿麵。他高高舉起的右手腕上,黑色蠱環已經不見。


    少年蠱師們先是一驚,馬上把他圍得水泄不通。隻見管衝右腕上,原本是蠱環的位置,圓頭圓腦的獸頭已經深深嵌了進去,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兩個大鼻孔一張一翕地往外鼓氣,似乎下一刻就會“哞”地叫出聲來一樣。


    “讓開點兒讓開點兒!讓你們看兩眼不錯了,別擠壞了我的本命蠱!”管衝趾高氣揚地嚷著,“大爺我現在已經是那個,那個‘一段蠱師’了!你們這些沒本事的,吃屎都搶不著熱乎的……”


    他這次總算及時想起金鈴,一下子煞住了車,扒拉開人群尋找那清秀身影。果然看見她站在人群外圍,若有所思。他連忙湊過去訕訕笑著:“我可沒說你,我是說那些沒用的……”


    金鈴白了他一眼,“成了一段蠱師,高興是應該的。可你這個瞧不起人的毛病再不改,我可是不敢和你在一個學校裏修行了。”


    她話雖嗔怪,神情卻帶著笑。管衝被她說得心砰砰直跳,還在那裏琢磨幾句漂亮話回答,金鈴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他的手腕上,微皺著眉仔細端詳。“喚醒本命蠱,竟然會是這樣的變化,那是什麽感覺?”


    “就是……就是熱乎乎的,又冷嗖嗖的,後來又麻酥酥的……”管衝苦思冥想著形容詞,忽然看見孩子們又悄悄圍了過來,豎起耳朵聽著,不由心煩起來,揮揮手趕蒼蠅似地趕著。


    “一邊兒去!聽人說有個鳥用!想知道什麽滋味就自己闖老黑林子去!”他忽然一眼看見了站在洞口不遠處的風少遊。


    他還記得,在黑暗中鬥當扈的時候,似乎聽到了風少遊的喊聲。


    這讓他有種羞愧的感覺,手腕上本命蠱的位置,也隱隱發燙,好像是能激活本命蠱,是得了風少遊的恩賜。


    這種感覺他很不爽!


    尤其是此刻,風少遊居然沒湊過來捧場,他不禁有些羞惱,提高了聲音喊:“光說不練假把式,激活本命蠱才是真的。別不服氣!有膽量,有本事就自己去闖,眼紅也是白眼紅!”


    風少遊抱著胳膊微微一笑:“你還少說了一項——有財力。別人就是再有膽量,也拿不出一整張硝製過的陳年老牛皮。你這‘牛皮盔甲法’雖然乍一看不關本命蠱什麽事,但細想想,將來有的是牛皮要扒,要吹,還真是隻有馭牲蠱才幹得了的差事。”


    管衝眨巴著眼睛,一時品不出風少遊這話是捧他還是損他。金鈴抿嘴一笑,指著前方說道:“你家裏人來接你了,快給他們報喜去吧。”


    管衝忙道:“我家要擺酒席的,你也一起來……”


    金鈴收了笑容眉尖一蹙,“我也得認真起來,想想喚醒本命蠱的辦法了。不然豈不成了你說的‘沒用的人’?”


    “我我我真的不是說你呀……”管衝一麵急赤白臉地辯解,一麵被家裏人鬧哄哄擁上了馬車。


    魚快和明小蘇剛才也情不自禁去看他的本命蠱,這會兒悵然若失地踱了過來。“沒想到是這小子搶了頭名……你信不信?這點破事兒他們家能在鎮子上講三年!”


    魚快憤憤道,接著又拉著風少遊:“少遊,我剛剛一直聽你在大喊,好像是告訴管衝取得樹脂的法子,你看看他,成功後不僅不感激你,還故意用話擠兌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夥。”


    “少遊,你就不該幫他。”明小蘇也道。


    “我可不單單是幫他。”


    風少遊笑了笑,望著洞口念念有辭:“捕捉、驅散、攻防一體……”


    過了一會兒,又回頭看著魚快跟明小蘇,眼神明亮:“你們仔細想想,管衝不是撞大運,是下了功夫揣摩,才能針對當扈弄出牛皮盔甲。這法子雖笨,但確實有效。其實漁蠱、織蠱選的路子也是對的,隻是思慮不夠周全才會失敗。”


    明小蘇忽然反應過來:“怎麽這幾天……進去的人,你都看在眼裏?”


    風少遊笑嘻嘻地說:“除了晚上回家睡覺,我這幾天都在這裏,現在洞裏地形都刻在我腦子裏,我有個想法,你們幹不幹?”


    “幹!”兩個小夥伴異口同聲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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