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瑉兒出嫁的那一天,宰相府外十裏紅妝,迎親的儀仗綿延不絕。


    父親率領族人從內堂一路跪到外院,鳳冠霞帔的新娘孤坐上首,從今之後,秋家再無瑉兒,隻有中宮皇後。


    趙國建光六年,紀州王項曄舉兵攻入皇城,改國號大齊,自稱天定帝。那一天,京城之中硝煙散去,長達七年的群雄割據皇權之爭,至此結束。


    宰相秋振宇,乃前朝保皇派之首,昔日大軍攻城,項曄手持長劍踏入宣政殿,秋振宇不為所懼,將衝齡舊主護於身後,誓死捍衛皇族血脈。


    項曄在他的麵前斬殺年僅七歲的建光帝,卻留他性命,仍封宰相,命輔佐朝政。


    轉眼春秋三載,天定三年五月,帝下旨選秋氏之女,立為皇後。


    此刻吉時已到,秋相伏地叩首,老淚縱橫:“瑉兒,秋家上下百餘人口的性命,爹爹就交在你手裏了。”


    入宮的路很長很長,皇帝花了三年時間重修皇城,在太液池的中央填出島嶼,建上陽殿,是為中宮。


    站在引橋的這一頭,浩瀚無邊的太液池上,隱約可見殿閣樓宇,引橋兩側蓮葉接天、水霧縹緲,宛若仙境。


    而仙境,便是遙不可及的所在,走上這條路,秋瑉兒再不能回頭。


    寓意中宮之尊的百鳥朝鳳廣綾長袍,在鋪陳紅毯的引橋上徐徐而過,秋瑉兒數著腳下的步子,一千三百九十八步,剛剛好到上陽殿正門前。


    上陽殿占據整座島嶼,富麗堂皇的正殿可容納數百人同時享宴,可空蕩蕩的殿閣內,隻有上首一張金光輝煌的龍鳳寶座。


    “皇後娘娘,每日清晨,後宮妃嬪會來上陽殿向您請安,屆時您坐在那裏接受跪拜。”身旁的嬤嬤雲氏上前來,指向最高處,下一句卻是,“但若皇上駕臨,那裏隻有皇上可坐,您則侍立於寶座之下。”


    聽得這句話,瑉兒側臉看向身旁的女官,觸及瑉兒的目光,雲嬤嬤惶然一怔,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年輕的皇後,有一雙高貴而美麗的眼眸,漆黑的瞳仁裏,像是藏了萬千世界。分明隻是清澈平和的目光,卻讓她這個在深宮多年,被新君留下的舊朝女官心生敬畏。


    “那就在皇上駕臨時,另擺上一張椅子。”


    這是秋瑉兒進入皇城,說的第一句話。


    她目視前方,捧起厚重的裙幅,傲然跨進上陽殿的大門,從此這一方島嶼就是她的天地,她已是這大齊國最尊貴的女人。


    慶祝冊立皇後的喜宴擺在安泰殿,現年三十三歲的皇帝,還是紀州王時曾有發妻,原配早年就已香消玉殞,因此秋皇後隻算繼室。皇帝沒有與她行大婚之禮,迎親的隊伍雖然隆重,但隻一乘鸞轎,就將皇後送去了上陽殿。


    此時安泰殿內,管樂絲竹不絕於耳,昔日王府的姬妾,如今都是後宮有名分的妃嬪,鶯鶯燕燕散座席中,時不時朝上首的皇帝拋來媚眼。


    內侍總管周懷躬身站到在皇帝一側,輕聲道:“皇上,雲嬤嬤傳話來,皇後娘娘命她們在上陽殿正殿裏,另擺一張椅子。”


    項曄的目光流連在舞娘的裙袂飄飄中,漠然淺飲杯中酒,問:“另擺一張椅子?”


    周懷應道:“是,雲嬤嬤告知皇後娘娘,您駕臨上陽殿時,娘娘隻可侍立一側。娘娘便說,那就再擺一張椅子。”


    項曄冷然放下酒杯,似乎新皇後與他想象的不一樣。


    娶這個女人並不是他所願,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取代發妻,可大臣們勸他,中宮一定要有皇後。


    江山得來不易,萬般權衡,為了穩固朝綱與皇權,他最終選了秋振宇的女兒。


    “那就如她所願。”項曄答應了。


    “是……”周懷的眉頭高高聳起,顯然覺得不可思議。


    “什麽時辰了?”


    “戌時已過。”


    項曄抬起眼眸,穿過五光十色的殿閣,看到了門外漆黑的夜空。可他身在明處,便看不清天上的星辰,皇帝霍然起身,一時管樂皆止,妃嬪大臣無不屏息凝神,等待著皇帝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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