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曄離席,向太後沈氏走來,恭敬俯身道:“母後喜歡的歌舞就要開始了,可惜兒子此刻要去上陽殿見皇後,不能陪伴母後欣賞。”


    沈太後年近花甲,宮裝高髻下,仍可見年輕時的風華。丈夫英年早逝,獨自撫養項曄長大成人,在經曆了那七年的動蕩後,每一次看到兒子要去做什麽,她都會在心中惴惴。這是做娘的心,可她的兒子,已經是帝王了。


    太後慈愛地笑著:“去吧,不要怠慢了皇後。隻是今日飲了酒,出了殿閣多加一件衣裳,莫吹著風。”


    項曄淡淡而笑:“母後,已是夏日了。”


    為了等待皇帝的駕臨,上陽殿中燈火通明,夜色裏遠遠望去,宛若從淩霄寶殿落入太液池的明珠。


    引橋上無數宮人手持燈籠,蜿蜒似天際的星河。


    皇帝在岸邊下了肩輿,要自行走進去,抬眸見一旁宮人手中端著酒杯器皿並餃子紅棗花生等,他眉頭一皺,負手道:“都免了。”


    “皇上,這合巹之禮……”


    “都免了。”皇帝沒有顯得不耐煩,可那冰冷的語氣叫人打寒戰,他撂下一眾人,往太液池中心的夜明珠而去。


    項曄成過親,哪怕當年隻是個藩王,婚禮上的禮節也與帝王家一般無二,要做些什麽、寓意什麽他都還記得,可眼下住在上陽殿裏的那個女人,不配。


    世上唯一配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早已離他而去。


    且說上陽殿正殿之後,便是皇後起居的寢殿,與正殿之間隔開一座花園,園中從太液池引入湖水,水上有橋,走過朱漆竹橋,便是寢殿的正門。


    而此刻,早有消息傳來,說皇帝即將駕臨,皇後已被宮女們擁簇著,等候在門前。


    秋瑉兒從沒見過皇帝,十年前隨祖母離京到鄉下祖宅後,這才回來第三天,是的,回京三天連母親的麵都還沒見上,她就穿著嫁衣出嫁了。


    宰相府庶出的小女兒,怎麽會想到有一天要肩負起整個家族,更不可能有成為皇後的非分念頭。瑉兒一直想的,隻是能有一天把母親接去鄉下過平靜安寧的生活,這十年,不知她在宰相府裏,過的是什麽日子。


    有內侍從正殿後門進來,那竹橋他們走不得,沿著回廊疾步奔來,跪在地下道:“啟稟皇後娘娘,皇上有旨,免去一切禮節。”


    宮女嬤嬤們竊竊私語,有人說:“那……就直接侍寢嗎?”


    瑉兒麵上波瀾不驚,宮女們一左一右攙扶了她,帶著她轉身,好聲好氣地說:“皇後娘娘,奴婢們這就為您更衣。”


    一千三百九十八,那是瑉兒走過引橋的步數,皇帝應該用不了這麽多,而宮女們必須在皇帝駕臨之前,脫下她身上厚重的華服。


    侍寢的後宮,隻能留一身白色寢衣,寢衣裏頭,便什麽都沒有了。


    瑉兒看得出來,宮女嬤嬤們都怕皇帝,那談虎色變的不安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她知道天定帝是七年動亂最後的勝者,一路從紀州到京城,踏過硝煙戰火,他手中的劍,斬殺了無數勁敵,最後用趙氏皇孫的血祭告了天地。


    這樣的人,不是神,就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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