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雜聲竄進雙耳。


    思緒一時間墮入虛無的漩渦,迷失於混沌之中……


    頭很疼,仿如準備撕裂。


    明明關天翔正在道路上行走……明明還牽著她的手……明明破曉的日懸掛在眼前,怎麽猝然就陷入黑暗之境?


    關天翔嚐試在黑暗中摸索──


    天台。炸彈。倒塌。失常。背叛。幻覺。失憶。執行遊戲的神。


    天文數字量的詞匯驀然湧進混沌裏的思緒,淩亂,卻似乎很關鍵……


    想起來,被關天翔牽手的女孩是誰?關天翔怎麽會跟她在路上走……什麽天台?什麽炸彈?什麽倒塌……什麽遊戲?


    本來牢牢的完整記憶,猝然如瞬間傾塌的骨牌,於思緒無法尋回。


    關天翔開始喘氣起來……眼前隻有一片漆黑……隻有……隻有──


    蒼白,純粹的蒼白。


    身處黑暗中,完全意識不到剛才根本尚未張開雙眸。


    雜聲,是空調製造的。


    蒼白的,是天花,潔淨的天花。


    “你終於醒啦……”


    關天翔呆滯的把頭往左靠,凝視著床邊哭泣的女人。


    淚是為關天翔而流的嗎?怎麽這個人的臉孔有點兒熟悉……


    頭真的很疼……


    雪白的被鋪把胸口以下的身軀遮蓋,潔淨的單人房內隻有關天翔和那女人──以及安置於麵前牆壁上,三十二寸左右的高清電視,正播放著新聞報道。


    淚流滿麵的女人站起來,笨拙的身軀焦急的往門口奔走出去,關天翔卻置若罔聞,反而被電視新聞的內容弄得恍然失措。


    電視的影像畫麵中,竟然是一棟傾塌的大廈,數之不盡戴著麵罩的救援人員拚命的在火海之中搜尋著……


    關天翔注意到了影像畫麵的旁邊的描述……


    “奶路臣炸彈恐襲,至少225人死亡,僅2人生還”


    奶路臣……奶路臣……


    發生了什麽事?心中不禁萌生疑惑,灣區絕大部分市區建築結構穩固,即使樓齡五十以上的樓層也絕對不會出現如斯嚴重的倒塌起火的事件──


    傑睿家裏不是身處奶路臣嗎?怎麽會發生如斯嚴重的災難……傑睿安然無恙嗎?


    臉色驟然轉變的關天翔立時欲從口袋端出手機,下一秒卻更為茫然。當然,關天翔下一秒醒覺到手機不在口袋,然而那並非重點……


    以往習慣使用右手拿手機,此際右手卻沒有知覺。


    左手把被鋪掀起,才愕然發現自己身穿藍白格仔睡衣──


    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因為關天翔目睹了右肩被包紮得密密麻麻,卻……


    卻沒有……卻沒有右手。


    真的詭異到了極致……怎麽突然就沒有了右手……


    三魂出竅的關天翔差點兒喊叫出聲,究竟當下身處哪裏──


    不,竟然還用想。這裏是廣華醫院,因為窗外是窩打老道的景致。


    思緒雜亂的關天翔繼續凝視著電視的映像,摸索著身邊的陌生。


    這單奶路臣恐襲,程度嚴重的電視台新聞報道完全忽視其他本地及國際新聞,隻是密集式重複報道網教的狀況……來到醫院前,到底關天翔……


    “關天翔先生,你終於醒啦?”


    關天翔把目光轉往門口穿著白色連身製服裙、戴著淺藍色口罩的年輕護士。她示意關天翔不要亂動,然後溫柔的開口:“醫生已經來了,你先休息一下。”


    這時候,電視屏幕分別顯示兩張個人相片,一左一右,一男一女,頂部標示著“恐襲生還者”。


    關天翔恍然的徹底愣住了,情緒瞬間繃緊到崩潰邊緣。


    “關天翔,你真的很堅強,救援人員在新都大廈的高層露台發現你,警方猜測是全華大廈倒塌的時候,角度奇跡的剛好令你墮下去。”護士喋喋不休的說著,眼神流露真摯的激動。


    關天翔卻不聲不吭。


    “當時候你斷了右手,流了好多染化學毒素的黑色血,本來輿論都斷定我們無力挽救……不過廣華醫院上下醫生護士不願放棄全力搶救,以最快速度幫你換了血,而且重新縫合右肩斷手傷口……”


    “我昏迷了多久?”關天翔惴惴不安的四周環視,一切霎時顯得極度繚亂……


    女孩皺起眉頭,接著一笑:“但是實為──”


    “對不起,你叫……夢什麽?夢瑤,嗯。這件事已經搞到我很不舒服,小姐不如給點空間我,不要再和我提起這件事啦!好不好?”阿翔語氣強硬得把夢瑤嚇壞了。


    “嗯……不好意思……”夢瑤花容失色,臉色透露著難過,“我……我隻不過想嚐試記起──”


    “記起什麽?”阿翔粗暴的呼喝起來,“被恐怖份子綁架很開心嗎?小姐你完整的走出來,所以就那麽興奮想記起發生什麽事,然後可以和別人說是吧?”


    夢瑤的輪椅移近男孩,一時焦心起來:“不是……阿翔──”


    “阿什麽翔?我和你很熟嗎?我在恐襲裏麵沒有了右手,好幾位朋友都無故喪生,我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在大廈裏麵,我現在情緒已經很混亂,小姐你還要逼我記起發生了什麽事,現在是在我的傷口撒鹽啊?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


    “好!對不起……”夢瑤眼角沾濕起來,身體顫抖著。


    男孩別過頭,喘著氣。


    兩人靜默了良久,日落後的天幕黯然失色。


    “遺忘他啦。”男孩語氣幹澀,“能夠將那幾天的經曆抹去,或者是一種祝福。”


    “嗯……”夢瑤呆在原地,朦朧的視線目睹男孩的輪椅漸漸遠離。


    移動中的輪椅驀然止住,阿翔卻頭也沒回:“永別啦。”


    女孩抖動著身軀,目送著男性生還者再次啟動輪椅,默默的遠離……


    阿翔恨不得趁早離開這個女孩,以後不要再看到她的臉孔,那淚流的眼神真的很痛……


    再給我兩分鍾讓我把記憶結成冰


    別融化了眼淚妳妝都花了要我怎麽記得


    盡管阿翔絕非天之驕子,他亦大概猜測到背後的來龍去脈。從電視報道中知悉生還女孩醒來後出現失憶症狀,以及剛才目睹女孩脖子的異狀後,阿翔被迫相信那殘酷的猜測……


    全華大廈的封鎖事件,背後由某機構策劃操控……或許是未來神信徒……似乎,整個城市也不知大廈內曾發生如斯可怖的失常遊戲,並且將事件簡單直接的定性為襲擊。事實上,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是人質,更像是殺戮遊戲的參與者……


    自從發現自己跟女孩脖子均有針孔及出現輕微發炎後,阿翔便推測兩人很可能被動了手腳。阿翔刻意尋找女孩,不過為了觀察她的脖子,以及了解一下她是否真的沒有遊戲的記憶。


    某股力量,本來不預設遊戲參與者會離開大廈……他倆最終卻突破萬重封鎖,於遊戲結束後奇跡般活下來,該組織必須杜絕外界對遊戲的認知,不惜通過低劣的手法令兩人失憶,忘記遊戲經曆……而因為莫名原因,或許是身體構造或曾感染失常症引起的抗體,阿翔並沒有完全失憶。


    男孩控製著輪椅,一邊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前進著,一邊強忍淚水,因為他把女孩弄哭了,盡管迫不得已。


    醒來後的數小時,男孩一直尋找理由說服自己與女孩相認,然後牽著她的手麵對世界的荒涼──


    太天真了。


    如果該組織使用失憶針之類的精神藥物,在兩人昏迷期間於脖子注射,那麽他們必然假設兩人已然忘記大廈遊戲的內容。如果他們不惜冒險潛入醫院注射失憶針,可見遊戲保密對他們極度重要。


    試想想,如果組織發現生還者依舊持有遊戲的記憶,那麽他們會如何處置?


    格殺勿論,或者同等程度的威脅。


    那並無絲毫誇張,如果組織有能力進行如斯大規模的封鎖,蒙騙全灣區甚至全世界,殺人對組織來說易如反掌。一個不惜殺戮上百無辜居民的組織為達到目標,有什麽做不出。懵懂莽撞的他,如果從自己口裏泄露遊戲內容,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永遠保守,真的那麽容易嗎?阿翔尚不確定自己會否出現失常症遺留下來的幻覺症狀。如果在精神鬆弛時出現幻覺,無意對外透露遊戲內容,絕不足為奇。


    即使幸運的成功保守……那樣壓抑的生活……會快樂嗎……


    那是神的詛咒……男孩絕對寧願忘記大廈的一切,至少還可無比幸福的生活下去。此際,似乎就隻能永遠於陰霾下掙紮。


    然而,女孩似乎渾然遺忘了遊戲,甚至把男孩也忘記了。


    若為一己私欲接觸女孩,隻會把她拖進水深火熱之地。要在跟自己共患難的女孩麵前悠然自若,避口不談大廈的72小時經曆難上加難,若不小心告訴之,女孩便墮進遭到滅口的危境。何況,再度闖進女孩的人生,本身就很可能迫使她憶起那不堪的三天……


    殘酷,卻真實。


    男孩驀然想起夢瑤初二時為何選擇離開自己……讓他遺忘,基於最溫柔的純粹。


    輪椅隨著蒼白的河流飄蕩到蒼白的盡頭,電梯為離開的人徐徐打開。


    走廊回蕩著另一架輪椅推進的聲響。


    男孩欲回頭,最終卻默默的,把輪椅駛進了電梯,離開女孩所在的底層。


    世事如斯諷刺……過去,女孩為守護男孩,不惜遠離,讓他遺忘了自己……


    原來,換轉是男孩,也會重複相同的動作。


    的然那段回憶是沉重的包袱,那麽就留給自己全盤承受,以後活於壓抑夢魘之中的,隻有自己好了……


    他與她,就如兩條交叉的線,女孩拚命製造的距離終究在過去數天縮短到零,此刻卻是回到正數的時候了。


    從來沒人說過,幸福就是交會在一起……距離才讓是溫柔,那麽自己絕對會跨出那一步。


    如果再重來會不會稍嫌狼狽


    愛是不是不開口才珍貴


    孤身默默承受一切委屈,也是一種幸福吧?


    再見了。


    金屬空間密閉一霎,男孩猛地敲打著金屬門,放聲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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