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中,秦為和妻子在後院挖圖種花。


    劉姝是因為愛好,秦為則存粹是為了老婆開心……


    秦為說道:“咱們家不差錢,可人生在世,你得知道什麽事該怎麽做。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那樣的人活的渾渾噩噩的,無趣。”


    “許多事不是辛苦,而是樂趣,不然果果整日學繡花做衣裳,或是滿後院亂跑,那樣可有意思?”


    挖土中的劉姝愣了一下,偏頭看著秦為道:“那些官宦人家的孩子不就是這樣嗎?”


    “秦家不一樣。”


    秦為說道:“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不管是你還是果果,都可以自由的活著。”


    劉姝在秦家算是比較自在的,而且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絲毫不受約束,這在汴梁算是頭一份。


    她隻覺得心中的暖意在蘊蘊而發,“夫君,您不怕外麵的人說嗎?”


    人是群居動物,所以才人言可畏。她好奇的看著自己的夫君,覺得他一定會有個很好的答案。


    秦為微微一笑,說道:“人活在世間首要是自己,其次便是親人。善待自己,善待親人,除此之外,我憑什麽要去取悅別人?”


    這個時代對人的要求很高。


    各種規矩的目的就是讓你變成一個君子。


    君子的一舉一動自然是要符合這個時代的要求,這是共識。


    可秦為的話卻像是一記炸雷,讓楊卓雪有些不敢相信的同時,深深的被打動了。


    我憑什麽要去取悅別人?!


    人每天活著就像是在表演,在親人的麵前表演是親情,心甘情願;出門之後,你還得在街坊的麵前表演,;在同僚的麵前表演;在……


    一個人從起床開始就在表演,直至夜間再次進入夢鄉,這才回歸本性。


    這個時代的人習慣了表演,去取悅親人,取悅街坊,取悅朋友,取悅同僚,取悅無數人……


    可他們偏偏忘記了取悅自己。


    他們已經習慣了,並覺得理所當然,所以秦為的話才顯得格外的離經叛道,但楊卓雪卻有些醍醐灌頂的醒悟。


    她隻覺得身體一鬆,輕鬆感就來了。


    “夠了夠了,再挖就能埋花花了。”


    劉姝這才反應過來,美眸看著秦為閃爍柔光。


    著多好的哥夫君啊!


    劉姝想了想街坊的那些夫君,他們可會和娘子一起種花?他們可會任由娘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這樣的男子,在當世堪稱是稀罕物,我竟然嫁給了他?


    劉姝想起上次去劉家做客,後母曾笑著說,說是外麵好些人家後悔當初沒下手搶秦為,倒是讓劉家占了大便宜。


    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場景:自己和秦為走在禦街上,突然兩側衝出來無數女人,而且都是美人。


    這些女人瘋狂的拉扯著秦為,還大聲的咒罵她,想搶走她的夫君……


    很可怕啊!


    她的腦海裏出現了另一個畫麵:秦為冷冷的拔刀,一刀劈去,地上就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鴻溝。


    巨大的鴻溝對麵是那些女人,另一麵是她和秦為。


    那些女人被氣浪掀倒在地,依舊伸手哭喊著,想引來秦為的注意。


    秦為瀟灑的回刀入鞘,然後轉身道:“隨為夫來。”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隻覺得心中的幸福都要堆滿了。


    ……


    秦家的幸福泡泡遮天蔽日,宮中的也不差。


    劉娥今晚特地和趙禎一起用飯,席間還喝了些酒。


    夜色很美,但也很冷。


    趙禎把一襲大氅給劉娥披上,母子二人靜靜地看著夜晚的月光。


    劉娥回頭看了眼這個陪伴了她整個老年生涯的兒子,忽的笑道:“你我母子多年,往日倒是冷落了你……來世,娘親再補償你吧……”


    夜風微冷,但暖意卻通過大氅傳遞了過來。


    劉娥伸開手臂任由趙禎將衣服披在身上,微笑道:“我如今身體好了,感覺渾身都在發熱。若是可以,我現在隻想換一身寬衣長袖的衣裳,在這宮中緩緩而行,吹著風,飄飄乎欲仙。”


    趙禎有些傷感,卻仍舊強笑道:“您的身體好了,大宋也就好了。這幾日外麵都在歡呼呢,說是您重新理事,連遼人都安分了些,可見這大宋還離不開您。”


    趙禎的麵色微紅,他回身說道:“今日才收到消息,遼國那邊有些異常的舉動,宰輔蕭孝穆和二皇子耶律重元頻頻拉攏朝臣……可耶律隆緒卻視若無睹,可見是要出手對付了。遼人要自顧不暇了,咱們就看熱鬧……”


    趙禎笑著恭賀。


    “哀家執政多少年了……”


    劉娥皺眉抬頭想了想,然後失笑道:“多到都不記得了……之死這些年來哀家也算是兢兢業業吧?”


    趙禎點頭道:“您為大宋做的何其多,天下人都會記在心裏。”


    劉娥微微偏頭過去,在大家看不到的耳後,有些細微的紅暈。


    “從先皇去世後,我就不再是我了,隻能被迫一步步的走,一步步的摸索前行……時刻記得善待這個天下,善待天下人……這些年……還不錯。”


    她的微笑著,腳下輕鬆。


    看著她消失在寢宮之中,趙禎有些感性的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朕忽然想起了秦為當年說的那句話……她不欠大宋。”


    趙禎這些年被架空、被壓製,仿佛已經成了他的命運,,她隻能在自己的地方躲著,用盡各種辦法從劉娥的手裏奪權。


    但這個強勢了一輩子的‘母親’最終還是將這江山還給了他,便如當初張之白之言;太後無呂武之惡……


    那麽就這樣吧。


    “太後喝了點酒,現在有些暈乎,回去就睡了,看著有些虛弱……”


    等劉娥走遠了,才有人來稟告了這個消息,趙禎有些不滿的道:“醫官呢?不是讓他們晝夜不離的診治麽?”


    “醫官都回去了。”


    “為何?”


    “太後說……她不想讓外人看到自己虛弱的樣子……”


    趙禎苦笑搖頭道:“朕這個娘有時候太倔了些……明日告訴阿福,晚間福寧殿必須要有醫官守著。”


    “是。”


    “陛下,您趕緊睡吧。”


    “好。”


    趙禎躺在床上,自嘲的道:“陛下、陛下,也不知道是誰先這麽叫的……”


    慢慢地,趙禎漸入夢鄉。


    夢裏,他遇到了早就離世的父親,真宗趙恒身穿黃袍迎麵朝他走來,並且笑著將身上的黃袍脫下披在了自己身上。


    這些年趙禎很少做夢,基本上都是一覺睡到醒來。


    可在自己逐漸接觸權利之後,緊張,擔憂,對未來的不確定,這些壓力讓他夜不能寐,漸漸的入睡艱難。


    從剛開始奢望能和母親和平共處,到後來劉太後強勢掌權一手把控了這個大宋,一切就都變了……


    他從憤怒到漠然,其間也經曆了不少掙紮。


    漸漸的,他不再憧憬夢境,更不憧憬溫情和……母子之情。


    你是太後,我是皇帝,僅此而已。


    黑暗裏,他暢遊在自己的夢中不能自拔,他回到了剛剛登基的那幾年,那個嚴厲的女人機會從未對他笑過。


    她們之間仿佛隻有權力的過度,和那冰冷的宮規和規矩。


    雖然沒有人要求他需要保持什麽儀態,也沒人敢冷漠對她,但卻讓人感覺到刺骨的寒冷,那種孤獨隻有他自己能夠體會。


    然後,他夢到了孩童時,那些為數不多的美好……


    趙禎的身體漸漸放鬆,嘴角多了些微笑,唯有在這些夢中,他才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陛下……”


    皇宮的夜很安靜,巡夜的人走路都會小心,生怕驚醒了貴人的美夢,所以這聲尖叫才顯得格外的淒厲。


    趙禎猛地睜開眼睛,狹長的丹鳳眼中多了冷色,那雙濃眉挑起,喝道:“開門!”


    等房門打開時,他已經穿戴完畢。


    來稟告的那人還未開口,趙禎就衝了出去。


    趙禎一出去就開始了奔跑,身後那些值夜的內侍和宮女都跟在後麵,腳步聲驚醒了附近入睡的人。


    他們或是衝出來,或是打開窗戶……


    陛下在奔跑……


    所有人都懵了。


    “太後……”


    有人驚呼著。


    在宮中能讓趙禎狂奔的隻有一件事,太後!


    趙禎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在奔跑著,腳下的鞋子漸漸成為拖累,她踢了兩下,赤腳繼續奔跑。


    腳底接觸冰冷的地麵,他卻沒有絲毫感覺。


    你要挺住!


    身後的人在追趕,卻越追越遠,福寧殿就在前方,此刻這裏已經是燈火通明,外麵全是內侍和宮女。


    “陛下!”


    “陛下來了!”


    一陣歡喜的聲音中,趙禎衝進了西閣。


    西閣裏,劉娥被人扶著靠在床頭上,見他衝進來,先是一愣,接著就強笑了一下,然後指指自己的胸口。


    “母後!”


    燈光下,能看到劉娥原先紅潤的臉色變得鐵青,近乎於青紫。


    劉娥顫顫巍巍的指著心口,臉頰顫動著,嘴巴張開,“啊……啊……”


    趙禎喝道:“醫官呢?”


    許茂則在邊上說道:“陛下,還沒來。”


    趙禎走過去,一巴掌扇倒了他,喝道:“去人,全數帶來,要快,跑死了也得來!”


    禦醫是被架著進了福寧殿的。


    當他們到時,趙禎已經控製住了福寧殿及周圍。


    多年的皇帝生涯,他已然成長為了一個優秀的帝王,他能提前控製住任何可能慌亂的場麵。


    他不在擔心自己的地位會受到威脅。


    因為麵前的這個女人馬上就要死了……


    這天下,再也沒有誰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了。


    “馬上診治!”


    趙禎坐在床的另一邊,劉娥的嘴張開,發出一串無意義的聲音,目光中帶著惶然在看著她。


    “安心,太後,安心。”


    禦醫們見劉娥的麵色青紫就慌了,趕緊診脈,然後有人喊道:“生火!”


    生火熬藥!


    另一人卻等不得了,喊道:“針灸!馬上!”


    銀針被取出來,艾絨被點燃……


    趙禎親自把劉娥的衣裳脫開,過程中兩人各自有一隻手在握著,禦醫咬牙看了趙禎一眼,然後下針。


    劉娥的嘴角流出了一抹白沫,有禦醫絕望的喊道:“艾絨!快,點燃了!”


    劉娥在看著趙禎,眼中的惶然漸漸變得平靜下來。


    趙禎感覺她的手指頭在動,就低頭道;“母後,您要說什麽?”


    劉娥的眼神平靜,帶著些微笑,用食指在他的手心上緩緩寫著……


    “針彎了,誰有?誰有?”


    “快,太後的脈亂了!亂了!”


    那根食指在趙禎的手心裏緩緩移動著,趙禎凝神看著,感受著。


    “章……章……”


    他認出了一個章字,可後麵那個字卻有些複雜,劉娥的手指漸漸無力……


    “母後!”


    趙禎抬頭看去,說道:“兒臣……兒臣認不清。”


    這是趙禎執政後第一次在劉娥麵前自稱‘兒臣’……而這個稱呼,也讓這對母子瞬間重回了當年的光景。


    “藥好了!”


    外麵忙亂了起來,接著有人端著碗衝進來。


    劉娥的手無力垂落,她看著趙禎,微笑著無聲的重複說著一個字……


    趙禎定定的看著她的嘴,喃喃的道:“兒……我兒……”


    趙禎的生母李氏,大宋章懿皇後。


    劉娥是想告訴趙禎,雖然他的親娘不是自己……但她卻早就把趙禎當做了自己的兒子……


    一個禦醫扶起劉娥,另一人扒開他的嘴,然後開始灌藥……劉娥已經不能吞咽了,藥汁從他的嘴角流淌下來。


    她偏頭看著趙禎,眼中有期冀……


    趙禎的眼睛睜著,淚水緩緩滑落。


    他吸吸鼻子,點頭道:“兒臣知道……兒臣都知道,您是我娘,從當年您撫養我開始,您就是我的娘!”


    劉娥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竟然灌進去了些藥。


    “太後喝藥了!”


    狂喜的聲音中,劉娥緩緩移動目光,看著趙禎。


    這個口口聲聲喊著叫自己母後的孩子,從當年李宸妃誕下他後,便一直是由自己撫養,她親眼看著趙禎從咿呀學語到現在的樣子。


    她一直以為這是正常的,甚至早就在心裏將他認作是自己的親兒子了。


    直至有天……


    有人告訴趙禎——劉娥不是你的生母!


    你的生母一直在默默的看著你,卻不敢和你相認。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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